第二百零五章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一下子要扔出这么多钱,纪蓉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必须狠狠让这同是姓纪的人家吃了亏才肯罢休。也是奇怪,为了开店几百两银子的开销她心痛,为了买梅子几百文的铜钱她也心痛,纪蓉不肯承认自己守财奴的事实,只能忍痛给银子。
她那手半伸不伸,眼看着王兰芝要来接银子了,忽地又缩了回去,手里的银子都要被她暖热了,纪蓉清了清喉咙,直等到纪四虎十分自信的去里屋用笔墨写了断亲文书,一式两份,由纪大虎和李芬芳双双按了手印,至此才算是承认那房子归了刘曦,刘曦也终究是了自由之人。
与刘曦断亲,对这些人来说并没有任何损失,不过就是一处破房子而已,当初他们看不上,如今有了会降低气运的阴影,他们更加瞧不上了。
正因为将刘曦和那房子看的太低,以至于他们压根就没多想纪蓉这么做的深意,为了拿银子,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按了手印,给了文书。
这一场风波终究是落下了帷幕,纪蓉算好了银子,将该结的银钱分成三份,一份直接给了迫不及待的梅玉桂,一份在李芬芳按手印的时候给了她,剩下的一份才给了王兰芝。
眼看着王兰芝看着自家俩媳妇的眼神儿都不对了,她才舒舒服服笑了笑,又说道:“你们家院子也不小,不如把这些占地方的梅子树刨出来卖了,在旁边再建两间房,那纪小兄弟不就有地方娶妻了么?”
她又笑笑:“这梅子树如今买的人也多,给的价着实不低,要不是我们家没地方种了,我们家就先买了。”
其实她何尝不想买树,但她怕树种不活买来浪费银子,又怕纪家想多,这才故意把自家隔出去,要是王兰芝这些人钻到钱眼里,未必不会把梅子树卖了,也省的她以后还要和这家打交道的麻烦。
见这些人十分犹豫,她故意感叹一句:“如今梅子我们家还肯收,就是不知道明年行情如何,这么多的梅子收了回来可是头一次,真是生怕压在手里卖不出去。若是卖得不好,明年也就不需要买这么多梅子了……”
听她这么说,一下子靠卖梅子赚了不少钱的纪家人都动摇了,是啊,今年梅子好卖,不代表明年一样好卖啊。若是明年那么多梅子卖不出去,又只能像从前一样搭人情找车子到城里去卖,他们没有门路,这么多的梅子一次性根本卖不出去,去城里次数多了又出不起那么多的车资,没几回是赚的……
纪蓉看看他们已经动摇,怕引起纪家人深想,没再继续深劝,反正断亲文书已经到手,赶紧开溜才是对的。要不然让纪家人回过味来……纪蓉可不想被这么多人围在一起吵痛了耳朵。
纪蓉和景飞鸾夫妻俩上门送了银子之后客客气气的告辞了,留下了勾心斗角的一家人和一地鸡毛——不,一地梅子叶。
出了纪家大门,刘曦手里拿着断亲文书,面上一片茫然。纪蓉有些不忍,“刘姐姐,这是好事儿啊。”她故意把语气说的活泼些,实际上心里何尝不替刘曦感叹……在这家的日子,从前刘曦是如何撑过来的她想都不敢想,之前她还觉得自己苦,在牛榆心这样的娘看顾下长大,可和刘曦一比对,她过的日子已经好上太多。
怪不得人人都说,女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这胎投生的好一生安稳幸福,这一胎没投对人家,那就是一辈子的辛苦辛酸。
刘曦愣愣的转身,扶着纪蓉走了一段路,回头又看了一眼那纪家的宅子,忽然高声凄厉喊道:“二虎!二虎啊!”
纪蓉呆住了,纪逢之也呆住了,甚至景飞鸾也被这一喊里饱含的数十年辛酸震慑了一下,刘曦喊叫了两声,似乎心里痛快许多,又笑了一下:“我和你们家断干净了,可二虎早就和这一家子断的更加干净。他又不是一条狗,怎么连个药钱都没人愿意出呢?我求爷爷告奶奶到处借钱给他治病,终究还是晚了,我的孩儿没了爹,我没了夫君……呜呜呜呜呜,我过的苦日子啊,你们谁能知道,谁能知道啊!”
纪蓉十分不忍:“刘姐,刘姐……”
她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任何一种触及到灵魂的深刻的感情,都是从理解对方的痛苦而开始的。刘曦的痛苦,她并不是十分懂,但她完全可以理解。
这一刻,风忽然大了起来,似乎是冥冥中有一个男人在回应这个女人的哭嚎,纪蓉咬了咬嘴唇,忽然就觉得,刘曦这样的女子,在古代不知道有多少,哪怕是在现代也有很多……忍辱负重,心酸难言。这些人真的很可怜,但人生没得选择。想要过的好,只做缩头乌龟是不成的……
景飞鸾忽然牵住纪蓉的手,他们沉默的站在刘曦身后,刘曦断断续续的哭泣比起电影里的悲情音乐还要让纪蓉心里不好受,她又哭又笑,不断地喃喃对着空气说着话,似乎想要把自己十几年的所有苦难都一口气吐出来。纪蓉低了低头,景飞鸾忽然伸出手在她眼角擦拭了一下,纪蓉抓到景飞鸾的视线,见他皱着眉头,似乎很不开心。
这一刻,她忽然有所领悟。
刘曦这么痛苦,是不是因为她也认真的爱过纪二虎那个人,而这世间唯独爱与被爱,才能让人穷尽一生也不愿意忘怀,让人牢牢记住因此获得的痛苦,只为了牢记那一点点快乐的碎片。
风吹着人,燥热不知不觉褪去,微微有了些凉意。刘曦哭够了,沉默的带着纪逢之回了他们住了许久的破房子,这房子曾经寄托了纪二虎对于新生活的希望,谁知道一个不小心,就变成了生死相隔,他们再也见不到了……
怪不得刘曦说什么都不愿意把这间破屋子给那些人占了去,哪怕阶前生苔如海,哪怕那人孤槐倾盖。
纪蓉在一片沉默中拉紧了景飞鸾的手,感受到他手心的温暖。景飞鸾在大部分人眼中如同高天孤月,一身的仙气。但在纪蓉眼中,这轮月亮为了自己落到了地上,如同太阳一般流照光辉,照亮了她的所有白天和黑夜,照亮了她未卜的白天,照亮了她身处困境时的漫漫寒夜。
她绝对不要像刘曦一样失去。
绝对不要。
雨水落了下来,空樽夜泣,那个依稀笑的憨厚的年轻人,似乎也在随着雨声在刘曦的眼前默默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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