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做肥羊的滋味
边疆战乱,天下的草莽英雄,人间的通缉要犯,全都开始往西域汇聚。纪蓉一路上碰到形形色色的人,有人形容粗糙但脾气温厚,有人行事谨慎且一脸阴沉,个个都似乎背负着一段故事。这战乱对于一些人是机遇,更是前程,纪蓉偶尔听到昌平军队取胜或兵败的消息,不由要想到景飞鸾不知是否安好,一颗心遥遥飞到了那还离她很远的地方,恨不得插上双翅膀直接飞过去。
她已经在路上走了七八天,算算日子,景飞鸾离去也有快半年了,她强自抑制着自己不去多想,有时候做噩梦会梦到他,但是醒来了又是怅然又是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经过这一路的风尘,她总算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古代赶路可千万不能露宿野外。这可是没有经历过人类大肆猎捕野兽的年代,山林里什么猛兽没有,官道两旁除了麦田就是荒野,要不然就是树林。荒野多风,麦田多人,一般情况下,也只能到有树或是有山的地方找个宿头。
头一天纪蓉错过了客栈,不得不在半路上找个林子躲进去,前半夜还好,到了后半夜就听到各种窸窸窣窣的动静,她不敢冒险,拼着全力爬到树上,困得睁不开眼,就拿绳子把自己捆在树上防止掉下来,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好大一只青毛虫,吓得她大叫出声,惊起一片鸟雀。
虽然没碰到什么可怕的豺狼虎兽,但青毛虫太过丑陋了,又软又长又肉,纪蓉出了一头冷汗,越是着急越解不开绳子,好不容易解开了就着急忙慌的往树下面爬,眼睛往旁边一飘,眼见着自己手掌放置的地方旁边又是好大一只青虫,胳膊一松,登时就差点掉下树去。
也不知道是怎么鼓起的勇气才一点点蹭下树,一下来就在地上乱跳,胡乱拍打自己的衣裳,生怕自己身上爬上个虫子。
经过这一次的大青虫洗礼,纪蓉说什么也不敢露宿野外了,勉强找个小溪旁洗了把脸,漱了漱口——再找些泥土重新摸脏了脸,纪蓉苦笑一下,势必要找点儿炭块或是可以改变脸色的药材带在身上了。
说做就做,好不容易到了下一个城镇,纪蓉连忙去药铺逛了一圈,又去了趟衣裳铺,再露面的时候,她脸上蜡黄,头上带了个几乎包到脸上的大帽子,穿一身和当地人差不多的粗布短打,牵着匹瘦马找了家食铺点了包子和米粥,这样一番乔装打扮,就算是熟人也绝对认不出她来。
食馆旁是个茶室,远远的传来茶室里说书先生的声音,纪蓉听了几句:“方今边关大乱,不仅有西蕃人不断以小股兵力试探洞朗州和固州城池,还有荒蛮和匈奴趁机勾结作乱,搞得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我辈男儿理应为天下百姓出力,如今朝廷频繁募兵,就是我们守卫天下创下大业的最好机会!”
纪蓉心道这些说书先生倒个个都是爱国义士,上下嘴唇一碰就说动了一干人的心,值得敬重,因此去给了他两个铜板的赏钱,那说书先生朝她拱了拱手,纪蓉也似模似样回了一礼,牵着马继续前行。
阳光暖洋洋的照下来,纪蓉骑在马上昏昏欲睡,前一天晚上没睡好,这天她说什么也不敢露宿野外了,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催马进了一个山村,问了几户人家才找到落脚的地方,得了个小房间休息。
这小山村比晔湖村还要穷困一些,晔湖村至少还有些田地,背靠群山,山上的木柴野果都丰厚,可以靠山吃山。
但这小山村周围就是一片赤红土地,只能种些番薯土豆,青菜都不怎么长,纪蓉来到这儿后还听房主人说,村子里已经二十多天没有一滴雨水了,大家要吃水,都要排队去挺远的水井里打水。
因为纪蓉是客人,房主人特意给她提供了一缸子水和一盆的水,纪蓉看看那些水,上半部分还算清澈,下半部分沉浮着铁锈似的红色污浊……
算了,想想飞鸾一路过来,自然也都是经历了这些的。纪蓉咬咬牙喝了几口缸子上面清澈的水,简单用盆里的水洗了手脚,剩下的水留着明天用。
赶路辛苦,纪蓉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第二日就不小心起的晚了些。一觉醒过来,只觉得胳膊腿儿都似乎不是自己的了,心想这一路可真够累的,特别是越往西行越觉得环境恶劣,而且那官道也不怎么好走了,有时候要爬山有时候要下坡,幸好她买了马儿,不然就凭一双十一路的腿,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去。
她刚穿来之后虽然也干了些活,但嫁给景飞鸾之后,体力活基本用不上她,平日里也就是做做饭记记账写写书,忽然紧迫起来还真有点吃不消。
不过总算是有了些盼头,再往前走一个州,就是西域的领地了。西域面积广阔,一共三十四州,属洞朗州和固州面积最狭长宽大,因为这两个州商路通畅、土地富饶,又有不少边关险隘之地,所以战事也最吃紧,大部分的兵力都是往这边去的。
据说那老滕王就是手握重兵盘踞在固州,洞朗州则是飞尘将军的属地,两个大人物看似互相照应,实际互相制衡,关系十分复杂,而投奔到这两个州的人物也都各有不同的志向,端看实力,倒像是飞尘将军更胜一筹。
门外传来敲门声:“纪小哥,你醒了么?”是她借宿的这家女主人的声音。
连忙穿好衣服收拾好自己,“醒了。”
女主人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薯粥:“农家简陋,小哥不要嫌弃。”
纪蓉哑着嗓子嗯了一声,递给她十五个铜板:“谢谢。”
女主人捧着铜板笑弯了眼睛,昨儿这小哥已经给了她十五个铜板,今早又给了十五个,不过是借宿一宿就得了三十个铜板,这是打哪儿来的大善人。
殊不知纪蓉是看她日子过得实在太苦,心里同情。这家人孩子有不少,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模样,瞪着一双大眼睛站在门外面眼睁睁的看着她喝粥,害她早饭都吃的有负罪感。
红薯粥味道挺甜的,纪蓉早上吃得饱,心情也挺好的,在女主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这小村子,路过一片树林,放马儿过去啃了几口草透透气,看看前方漫漫远路,心里浮起无限的怅惘。
她已经尽量加快了速度,不过这马儿一直跟着她赶路,也比较吃力,因此跑一阵子总要歇一歇,晚上也要歇在城里或是村子里,所以虽然一直在走,但速度着实不快。纪蓉又不敢赶夜路,她没什么武力,万一遇到个土匪强盗,再被发现自己是个大姑娘,那可着实要废废,景飞鸾即便有通天之能也救不了她,因此本着谨慎的态度,都是挑着大白天人多的时候捡着官道走,从不敢为了抄近路走小道,这才勉勉强强风平浪静的到了西域第一个州池承保州。
夜幕缓缓降临,但承保州南常镇的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虽只是个小镇,看起来倒也繁华。纪蓉随意找了个看起来挺上档次的客栈要了间房,那接客小二见她牵着一匹瘦马进来就大概知道了她的消费水平,没问什么就直接道:“有通铺和单间,客人要哪种?”
哟,都不问问什么天字号人字号了么……纪蓉肯定不敢睡大通铺,只好说:“一个单间。”
小二脸上多了点儿笑意:“单间一晚四十文,带晚饭一菜一汤,客人要在房里用还是在外面用?”
纪蓉心想这服务还挺周到,她懒得出去,就道:“在房里用,再给我准备些热水,我要洗澡。”
小二更高兴了一点儿:“热水五文钱,一会儿就给您送去。”
出门在外,钱花的跟流水似的,纪蓉忍痛掏钱,她这一路走过来除了买马,就住店都已经花了十几两银子了,偶尔见到些好吃好玩的虽然有些蠢蠢欲动,也只能忍着。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她还不知道要在边疆呆多长时间呢,一切都要省着来。
正交钱的功夫,听到门外面有人喊着:“黑风虎带着人马下山了,黑蜂虎带着人马下山了!”
这一下子不仅是外面立马就乱了,客栈里面也立刻乱了,那小二刚收了她的钱,正要再说几句呢,这下子也顾不上她,就要跑过去把门板放下去关店门。店里的客人们有在一楼吃饭的,也都统统不吃了,全都往楼上跑。
纪蓉愣愣的看着这一切,有些不知所措。在混乱的人群中十分显眼,这会儿小二放下门板又开始放窗板,客栈的掌柜也跑出来了,见她还在柜台前傻乎乎站着,连忙道:“这位客官?您快上楼躲躲,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呢?”
纪蓉惊讶道:“你们这是怎么了,这黑风虎又是什么人?”
掌柜的似乎颇为着急,指挥这儿指挥那儿的,还嫌弃小二动作太慢,但纪蓉是客人他不好不答,只好匆匆道:“黑风……黑风虎是咱们镇不远黑风寨的大当家,客官快别问了,大当家下山,必定要闹出好大的乱子,您还是别在这儿添乱了。”
纪蓉这才醒悟过来这原来是遇到强盗下山抢劫来了,只是这强盗也太霸气了一些,不仅寨子名十分流俗,而且还能直接进镇子里抢,难道官府都管不了么?
她见客栈里忙成一片,知道自己这些疑问是不会有人有空搭理的,只好上楼进了自己的客房。如今的客栈没有官府批文,最多只能建到二楼,再高就会以大不敬之名治罪拆房,纪蓉的房间在二楼靠近楼梯口,窗户打开就能看到外面。她从来没见过强盗,实在忍不住好奇微微打开了些窗户缝往外面窥视。
只见刚才还十分热闹的街面上就这么一会儿就一个行人都不见了,不仅如此,家家店铺都关了门,一看就是饱受荼毒,有了经验。纪蓉心内惴惴,心道这乱世里真是吓人,她还以为自己离那些危险远的很,这么看来,危险就在身边,随时都会发生。
又想了想,忽然觉得不对。这黑风虎既然称霸一方,连镇子都敢抢,必定是带着不少的人手,也对这镇子十分熟悉,既然如此……客栈这种装满了外地人大肥羊的地方,岂不是他必定要下手的地方之一?
纪蓉打了个寒颤,一把捞起自己放在床上的行李就想往外面走,想了想,又把被子展开,把枕头塞进去弄出个有人在里面躺着的模样,再打开房门,看看走廊里没人,就蹑手蹑脚下了楼,小心翼翼的避开忙着在柜台收银子的人,从后门溜了出去,一路找到马厩,藏在那些马匹后面,准备看看时机,瞅准机会就带着马溜走。
马儿们都在吃草料,见她来了就扫扫尾巴,打几个响鼻,好歹没弄出大动静,她刚刚找个地方勉强藏身,就听到刚才那小二和另外一人从后门走出来,两人找到柴间,扒开柴火从里面拿出个大箱子,一人一头搬着箱子往客栈里面走。
那小二道:“前儿那姓叶的爷,一晚上就在嫣红阁花了百两银子,可实在是个大肥羊。”
另外一人嗤笑道:“瞧他就是个张狂的,还口口声声要住最好的房,又是嫌咱们茶水不好,又是嫌饭菜不香的,一看就是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主,一晚上百两银子算什么,你没瞧见他那一身穿戴,再看看他那几个手下带的大包裹,里面不定有多少好东西呢。”
小二笑道:“甭管有多少好东西,都是黑风大当家的,咱们只管替他看好人就成。我瞅着这几天住进来的有不少富贵的,就连今天刚住进来那黄脸的小子,八成也是个不露富的羊呢。”
另一人发出笑声:“你做伙计久了,连这都能看出来了?”
小二傲然道:“这算什么,你瞧他手脸虽黄,可皮肤细腻,手上一个茧子都没有,说话又斯斯文文的,定是个读过书的。他说话声音低沉,眼神明亮,一看就是没饿过顿顿吃饱的,这种人手里肯定有几个钱,虽然比不上叶爷,但几十两肯定有。”
另一人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咱们这回可能赚上不少,大当家的下来这一趟,可实实在在能得不少银子,咱们也少不了落下些好处。”
小二同他对视一眼,压着声音阴笑了几声,搬着箱子进了屋子。
纪蓉蹲在马厩里,把这两个人的对话一耳不漏的听了个十成十,等这两个人进了屋子了,夜风一吹,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再摸摸脑门,冰凉凉的,也是一头的汗。
这是个什么世道?
一个客栈居然也是强盗的窝点之一,她好端端投个宿,怎么就成了人家口中的大肥羊了?
幸好她这只羊见机快,见势不妙就溜了下来,不然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纪蓉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心脏嘭嘭嘭跳个不停,漆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客栈里面,不时还会有人出来从柴房里往外搬东西,纪蓉躲在马后面的稻草堆里,眼睁睁看着他们抬了不少尸体出来……
这是家十成十的黑店啊,不仅帮黑风虎找肥羊,还亲自动手杀肥羊……
这家店不应该叫悦客来啊,应该叫小肥羊才对,咦,好像有哪里不对……
却说这边纪蓉吓得要死,只觉得生死一线,千里之外,正在帐篷里与人说话的景飞鸾忽地觉得心脏猛地跳了两下,蹙起两道好看的长眉。
不知道蓉儿在晔湖村过的如何?是不是夜色深沉的时候委屈的落了泪,才累得他也跟着难受起来?
耳边分析阵前排兵的声音依稀不绝,景飞鸾微微走神一刻,马上又聚精会神,只是心里总是觉得不安。这些日子边域混乱已极,只说他所在的云风骑前锋营就分了不知多少派系,且他又收到秘密传书,说是宣王在前面大张旗鼓的查起太子亲生子的事情,平王也跟着偷偷派了不少人手分散到各地私下查问,害的景飞鸾为了保险起见,不得不与纪蓉断了联络。
正因为这样,却无端让他更加担心起来,总觉得这样十分不妙,到底是哪里不妙,他又说不上来。
从大帐里走出来,景飞鸾看着天空中闪烁起来的点点星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正应了一首诗,远路应悲春晼晚,残霄犹得梦依稀。玉铛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可恨他还是太过弱小,才会让蓉儿和自己饱受这般的相思之苦。心脏越发乱的厉害,景飞鸾回了自己的帐子,立刻有熟悉的大兵头子凑上来殷勤道:“帐头怎么去了这么久,长夜寒凉,您喝口酒暖暖?”
若是往日,景飞鸾必定推辞不受的,可今儿他的心思实在太乱,就接过酒袋子灌进一大口酒,浊酒辛辣,烧的喉咙食府无一不是火辣辣的,勉强压下他一心的不安。
------题外话------
还是五千字大章写的爽==
下一章可能晚点传上来,宝贝们理理我,别让我自己单机码字……好寂寞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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