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万无一失的一失

　　温峤不在意自己吃饭的时候有没有人在一旁盯着看，不过纪蓉既然还没有吃饭，他就摆摆手，让她先下去了。

　　纪蓉出了帐篷，走到小厨房那边，把剩下的白菜随便炒了炒，又拿出剩下的胡萝卜，依样画葫芦做了大一些的胡萝卜饼。这时候刘老汉也已经煮好了饭，白湖和白江两个人凑过来，一人盛了一碗饭，四个人坐成一圈，围着灶台开吃。

　　至于其余的人，都跑去最近的放饭点儿吃营里的大锅饭去了，他们这些温峤身边亲近的才能吃小灶，就算是最普通的炒白菜和胡萝卜饼加白饭，四个人也吃的喷喷香，炒菜总是比水煮好吃的，纪蓉手艺又不错，白江和白湖都挺满意，等到过了一会儿白江小跑进帐篷拿出来吃的干净的碗盘，这两个卫兵才对纪蓉有了别样的看法，两人对视了一眼，均在心里把纪蓉的重要性偷偷提高了那么一些。

　　纪蓉压根不知道自己让温峤这个“厌食症”有了胃口的事，还在想明天要和他一起吃饭，不知道多别扭，走了一会儿神，刘老汉已经手快的把碗筷收拾好拿去洗了，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跟过去帮忙。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就洗洗这些不费事。”刘老汉不让她插手。

　　纪蓉哪儿能让一个老头干活自己看着，况且她现在没什么好忙的了，就十分坚决的要帮忙，刘老汉见争不过她，只好让她接手，看着她的眼神更慈祥了一些，坐在旁边问了问她家里的情况。

　　家里的真实情况，自然是不能多加透露的，不过除了真实姓名，其余的半真半假纪蓉都和刘老汉说了一下，刘老汉听说她家里还有个老父亲和爷爷奶奶，叹了一句道：“都不容易，我看参将大人对你看重，你认真做事，以后等战事了了，放咱们回家的时候大人不会亏待你。”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如今看着打仗打的如火如荼的，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了家的。

　　虽然心里吐槽，但做人自然还是有希望才有奔头。

　　纪蓉笑道：“是，大人挺好的。”

　　刘老汉与有荣焉的点头，碗筷不多，纪蓉干活麻利，一会儿就洗完了，温峤似乎出去了，没有人看着她，纪蓉得了自由，就在附近转了一转。

　　这一片似乎是高级将领们休息的区域，像温峤这样的大帐子不少，来去的一些人也都是亲随，不仅有许多牛高马大一看就战斗力卓绝的人物，而且这些人大多精神状态很好，穿的也更干净光鲜，和下面那些普通士兵有很大区别。

　　纪蓉不敢走的太远，就随便看了看，了解了一下这一片的地形，视线总是往那些旗子上飘。

　　各种各样的旗子，代表各种军种的营地，纪蓉不知道景飞鸾会在哪里，她犹豫着以后自己要不要趁着不忙的时候挨个营地逛下来，又觉得这样以来有些扎眼，回了帐篷里，左右琢磨着如何才能多见到些人，好找到景飞鸾。

　　现在刚刚到温峤这里，自然不能马上行动，等适应几天，再暗暗打听一下，至于温峤……纪蓉不知怎的，总是不想跟他透露景飞鸾的事情，温峤的身份似乎很高，而且他这人敏感多疑，多问一句，若让温峤察觉出景飞鸾的身份不对劲，连累到景飞鸾，纪蓉一定会后悔死。

　　她却不知道，就在不远处最大的那个营帐里，她刻意避免碰面的两个人，正虎视眈眈的对视。

　　*

　　云风骑的前锋营前些日子有些人事变动，那个千总不知为何得罪了上峰，被撤了下去，换上来的新千总似乎天生的就擅于排兵布阵，带着前锋营打掉了好几股西蕃人的试探兵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驻扎在安兴城的大军，虽然势力混杂，但大家都挂着统一的名头：神枢军。其中云风骑自然是归飞尘将军统领，但神枢军也有名义上的大将军安西将军，他手底下能用的人不多，只有一个偏将和一个参将，各营的人不管怎么说，都要听神枢军大将军安西将军调指。

　　安西将军年纪大了，又因为飞尘将军势力庞大，所以并不常出面，现如今替他出面的是偏将赵奎和上面新指派下来的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参将温峤，至于飞尘将军这边因为掌管着数个兵营，手底下能干的人很多，每次布阵商议的时候，几个营的千总都会被叫过来大帐，大家凑在一处，偶尔话不投机，场面就会异常紧绷。

　　前面探子得了消息，说是西蕃人因为屡屡受阻不得不退了下来，但西蕃人虽说退了下去，却鼓动荒蛮去攻打安兴城附近的北游县。大股的荒蛮集结兵力朝着北游县而去，若是北游县被攻了下来，就代表整个洞朗州被扯开了一个口子。

　　大桌上放着一个牛皮做的地图，上面非常详尽的画出高山和道路以及森林河流，飞尘将军不过三十岁左右，面白无须，穿一身最普通的布衣长袍，但这人端坐在那里，就让任何人都忽视不了他存在的强大气势。

　　安兴城是洞朗州的一个最大最牢固的边城，不仅是飞尘将军，大部分洞朗州位高权重的人都在此处，也因此最大的军力也驻扎于此，更让这里显得固若金汤，万军难开。

　　飞尘将军面色淡淡的，似乎荒蛮几万人的奔袭并不被他放在眼里，荒蛮人比西蕃人还要没脑子，这些游牧为生的人因为没有食物聚集在一起，西蕃人鼓动他们去抢掠西原国，只用送上牛羊肉和粮食，荒蛮人就动了心，视西蕃人为盟友，誓要把西原国这一块大肥肉啃下来，以后也进入中原繁华之地吃香的喝辣的，住黄金铸成的宫殿，睡最漂亮的女人。

　　他们的头领想法虽然简单，但不可否认荒蛮武力强大，拥有最骁勇善战的骑兵，西原国除了飞尘将军的骁骑营和前锋营，基本没有可以与之匹敌的骑兵与他们对抗。

　　“山武岭山势变幻，地形险峻，这种地方最利于设阵埋伏。荒蛮去攻打北游县就必须经过山武岭，我们可以在这里布置一部分的兵力，尽可能消耗掉他们大部分的人马。”骁骑营的千总龚兴修指着地图侃侃而谈，事实上这些话都是前锋营的千总景飞鸾在一次与他聊天时“不小心”透露的，龚兴修边说边偷偷看景飞鸾的神色，见这丰神俊朗的年轻人并无异状，就更加得意，摆弄起那些泥土做的模型时十分自信，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飞尘将军摸着下巴，对龚兴修的计划似乎颇为赞赏。在场的有近二十多人，唯有温峤注意到龚兴修一闪而过的眼神，目光落在景飞鸾身上，略带些兴味的打量了他一眼。

　　谁知道景飞鸾的眼神如电，很快与他撞了上来。

　　温峤一愣，看着景飞鸾一只手轻轻支颌望着自己，雪白修长的手指放在桌面上点了点。温峤眯起眼睛，冷哼了一声，故意道：“千总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不过这次荒蛮来了数万兵马，我们急行军，也只有骑兵能抢在前面赶到山武岭布阵，可骑兵不擅长在山坡上作战，你打算如何让你们骁骑营的人对付这数万荒蛮？”

　　龚兴修本来侃侃而谈，一脸得色，被温峤一问就卡了壳，看着地图讷讷不语：“这个……”

　　他转过头，朝着景飞鸾眨了眨眼睛。

　　景飞鸾神情不变，眼神深邃，等了一会儿见无人说话，才似乎并不在意的起身拱了拱手道：“山道狭窄，就算是数万兵马到来，这些人也不可能都一下子翻越过去，只能分成数股兵流上山，我们可以放一部分人过去，等到后面的骑兵跟上来，这时候攻打过去，前面的人回不来，后面的人跟不上，荒蛮骑兵也不善于山地作战，倒是两两抵消。”他顿了顿，似乎是故意道：“所以我们根本不用怕他们的所谓数万大军。”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温峤眯了眯眼睛，冷冷道：“千总似乎误会了什么，我当然不怕荒蛮大军，只是怕战术有失，让我们损失兵马罢了。”

　　景飞鸾微微眯起眼睛，略微点了点头，转而继续讲解起该如何排兵布阵的事情。

　　不过不管怎么说，对于景飞鸾的接下去详细的作战策略，在场众人都心悦诚服。龚兴修还以为景飞鸾是在替自己解围，丝毫不知道景飞鸾已经抢走了他所有的光彩，而且有他抛砖引玉，更加显得景飞鸾风神夺人，谋略天成。

　　站在景飞鸾后面的莫正阳摸了摸下巴，心道又一个被景飞鸾卖了还不自知的……而景飞鸾对面，温峤细细听着他讲解作战的详情，心里一阵吃惊，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本来计划好了若是飞尘将军的那些人提不出有效的作战计划，他就及时站出来提出方案，到时候即便他是安西将军的人，也能顺势压住云风骑的名头，谁知道这个新任的千总……

　　看来计划又要变了。

　　不管怎样，经过很长时间的讨论，作战方案基本定了下来，当晚几个军营的人就要开拨，温峤作为神枢军的参将在大后方坐阵，景飞鸾这个千总带着整营的兵马，却要出战了。

　　*

　　大帐发生的所有事情，纪蓉一概不知，她知道自己暂时没办法找到景飞鸾，索性不急着找人，而是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等一切安定下来，再慢慢找人不迟。

　　不管怎样，她始终相信虽然景飞鸾那么久没有与家里联系，但凭他的能力，是不会出事的。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这么想着，仿佛是一种催眠一般，渐渐地就十分的相信他一定会安好，一定会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

　　纪蓉折好了衣服挂在帐篷里的绳子上，衣服还微微有些潮湿，明天才能干。她挠了挠头皮，十分想要天赶紧黑下来，好找个地方至少把头发洗了，再这样下去，人没找到，她就先被自己臭死了。

　　温峤回来的时候面色不大好，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很快吩咐要洗澡。

　　洗澡水当然不用纪蓉来烧，但她看着那些人忙忙碌碌的烧水，又听说温峤要洗澡，就动了歪心思。

　　温峤住的帐篷不远处，有个特意为了洗浴搭建的帐篷，里面一应事物俱全，温峤洗完澡后一般不会有人立刻来收拾，纪蓉完全可以打个时间差，在那个帐篷里顺便洗个澡。

　　打定了主意，就偷偷摸摸走了出来，在烧水的灶台旁绕了两圈，找到那个负责送洗澡水的小兵，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小哥，我想麻烦你一件事儿。”

　　那小兵年纪不大，一脸憨厚相，见到这个传说中参将特意要来给他做饭的“大厨”，笑道：“有啥事儿你说，能帮上得我肯定帮。”

　　上道。

　　纪蓉笑的更盛：“是这样，我想着，你一会儿烧水的时候，多烧几桶，我想借参将的帐篷一用，你看我，我在下面兵营滚得一身都是灰，这身上不干净，给大人做饭的时候心里也不舒服，生怕污了饭菜。”

　　小兵想了一想，纪蓉说的很有道理，但参将洗澡的地方，根本没人敢私用，这伙夫胆子这么大，他有点儿害怕这件事被参将知道了挨罚。

　　“这……”

　　纪蓉见他犹豫，不失时机，又十分心痛的偷偷递给他一块碎银子：“你看，我也是为了大人的饭食着想，况且参将洗澡之后就睡了，也没人知道，我动作快些，很快就能洗完。”

　　小兵接了银子，一看居然足足有两钱，这两钱银子抵得上他好几个月发下来的钱了，没人会和钱为难，小兵勉为其难的点点头：“那你可得快一些。”

　　纪蓉答应的利索：“你放心好了，我肯定很快就好。”

　　小兵挠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倒不是我急着收拾洗澡水，那桶本来就是明天刷就成，不过是怕你耽搁太久，被人发现就很不好。”

　　纪蓉笑道：“我都知道，你放心，你就需要帮我换个水，我进去洗完马上出来，出了事儿也是我自己自作主张，不关你的事。”

　　小兵点点头：“行，那我换好水叫你。”

　　纪蓉眯起眼睛笑，一溜烟回了自己的帐篷，脱了袜子，盘膝坐在床上，一门心思的等着温峤赶紧洗完澡，好叫她有机会去木桶里畅游。

　　等了又等，时间仿佛格外漫长，夜色渐深，大营里的各种声音都小了下来，帐帘一动，那小兵在外面轻声道：“已经好了，你快去吧。”

　　纪蓉小声应了，连忙打开帐篷走了出去，跟着小兵走到那洗浴的帐篷前面，小声道：“多谢你了。”

　　“谢什么，不过是小事。”小兵冲她笑了笑，摆摆手回帐篷去了。

　　纪蓉左看看，右看看，四周无人，天上只有星星冲着她眨眼睛，她偷偷一乐，掀开帐篷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好大的水汽。

　　也不知道这温峤泡了多久的澡，不过地面上倒并没有多少水，走过屏风一看，好家伙，好大一个木桶，里面的热水是小兵替她换过的，十分清亮，还冒着热气。

　　纪蓉这时候觉得全身都发痒了，恨不得立刻就跳下去。她匆匆的先把包头发的布巾解开，舀了一些水出来在外面用皂角揉了揉头发，又冲了一遍。等头发被洗了一遍，洗去灰尘油脂，才脱了衣服往屏风上一搭，踩着凳子走进浴桶。

　　热水与皮肤接触的那一刻，她差一点儿就叹息出声。

　　老天爷，她终于，终于洗上澡了！

　　之前在伙夫营的时候，都是半夜借着上厕所的借口跑出去，到了河边也不敢把衣服脱了进河里去，都是将毛巾打湿了解开衣衫在身上擦擦，这样洗当然洗不干净，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但谁让她实际上是个女人，让她幕天席地的，脱了衣服在周围有一整个军队驻扎的河边洗澡，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

　　如今在温峤这里她就不怎么害怕了。每个大帐都有各自所属的地盘，大半夜旁人敢越过来就是私下探听上属行踪，犯了军令要严罚的，至于温峤这里伺候的那些人早就睡了，温峤更不会再跑来自己洗澡的帐篷，她可完全没了顾忌。

　　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纪蓉欢快的往身上擦胰子，温峤不愧是名门望族的公子，胰子皂角这些洗漱用品十分全面，纪蓉把全身洗的干干净净的，看了看自己依旧雪白的手臂，和微微有些黑一些的手背，摇了摇头，看来还得再晒晒。

　　她在这厢美滋滋的洗着澡，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她自以为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一个人，就那么恰巧的朝着帐篷走过来了。

　　……温峤当然不是有意来窥视纪蓉洗澡的。

　　他袍子上的一根玉带似乎是落下在浴帐里了，夤夜无事，温峤懒得再麻烦下面的人跑一趟，索性当做散步，慢悠悠的往浴帐走。

　　手头没有照明的东西，但头顶星光一片，出了帐篷也看得清路。温峤慢吞吞走到浴帐旁边，忽然从那小小的窗布见看到缝隙中露出的一点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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