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凌晨两点，莱辛巴赫城堡的管家玛莎夫人被一通匿名来电惊醒。
“我给你发了很多条短信，但你一直没有回复。”电话那头的人语调优雅缓慢而阴沉，就像是英国总是布满阴云的天空，难以分辨其中酝酿着怎样的风雨，“事情怎么样了？”
——麦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玛莎夫人某个潜藏身份的直属上级，被誉为“他即是大英政府”的男人，同时也是“阿尔塔蒙·韦尔内”的推荐者。
玛莎夫人不由端坐起来，好像那个洞察力强到令人恐惧的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一样，一边摸索着床边伪装成小装饰的反监听装置打开，一边低声回答：“很顺利。他已经进去了。”
“——进去了？”麦克罗夫特重复了一遍，语气更阴沉了，“进到莫里亚蒂的卧室里去了吗？”
他的愤怒让玛莎夫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着回答：“是啊，我都没想到【国王陛下】会对阿尔塔蒙那么满意，毕竟他不久前还表示最近更喜欢野性派一点的……但是才见了第一面，他就发短信通知我可以撤下招聘信息了，这个职位阿尔塔蒙完全可以胜任，而且……”
玛莎夫人顿住了，她似乎从电话里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麦克罗夫特的声音仿佛压抑着极大的愤怒：“继续。”
“……而且，从下午到现在，他和莫里亚蒂先生见面快十个小时了，两个人再没露面……连晚餐和夜宵都是用机器人送进去的，我还从来没见到【国王陛下】对谁这样满意过……”
又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大英政府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还有吗？”
“呃……这个……至少我入睡前只掌握了这些信息，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情况……”
玛莎夫人非常不能理解麦克罗夫特的怒火，阿尔塔蒙·韦尔内不是他自己派来的吗？首席撸猫师的职位不也是他自己首肯的吗？能用这种方法接近极难伺候的【国王陛下】，不应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吗？怎么大英政府的反应就好像是自家辛辛苦苦喂的小乳猪被邻居家的白菜地勾跑了一样？
她不敢多问，战战兢兢地爬起来拉开窗帘，端起伪装成摆件的小望远镜，向着莫里亚蒂卧室的方向眺望：“灯熄了，我想莫里亚蒂先生应该已经歇了……啊，没错，韦尔内先生连床单都已经洗好了，正在天台上晾呢……”
“——床单？”
“对，这是莫里亚蒂先生的一点小小癖好……每次狂欢之后，他都会让对方清洗床单，一般来说，清洗的数量就是狂欢的次数……”玛莎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惊奇地眺望那片天台，“天呐，【国王陛下】可真喜欢他，这已经是韦尔内先生在晾的第八条了，盆里居然还有……”
——而且莫里亚蒂先生就裹着身睡袍倚在边上，似乎心情很好地和首席撸猫师说着什么。
这种场面玛莎夫人自从跟在莫里亚蒂身边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对枕边人不是一向都秉持着用完就扔的态度吗？居然破天荒地在狂欢之后还和人同处在一个空间？
电话那头哗啦啦地一阵响，声音大到玛莎夫人不得不暂时将手机远离了自己的耳朵。
十几秒后，大英政府冷静优雅的声音再度响起：“很好，玛莎，你提供了我现在最想听到的信息……阿尔塔蒙顺利潜入，你也安然无恙，这就足够了。下次见到阿尔塔蒙，记得提醒他及时回消息，我想就算莱辛巴赫戒备再森严，首·席·撸·猫·师——也是有随时使用手机的权力的吧？”
“首席撸猫师”这几个字眼，他似乎咬得格外用力。
但玛莎夫人已经顾不得注意上司的语气变化了，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台的方向，震惊到语无伦次：“是的，先生，而且我想韦尔内先生在城堡里会格外地有权力，或许还比我更有权力……耶稣啊，我的圣母玛利亚啊，他到底是有多喜欢他，他居然会……他们两个……”
湿漉漉的床单摇曳的白影间，两个身影不知不觉中又热烈地纠缠在了一起，浑然不顾冬夜凛冽的寒风，仿佛要用炽烫的情绪融化整个世界。
“……？发生了什么？”
玛莎夫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想想上司在这件事上的奇特态度，斟词酌句：
“——不可描述。”
通话一时安静了几秒，随后便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巨大响声。
大英政府怒砸手机。
－
……总之，就是这样一个不可描述的傍晚、夜晚和清晨。
当下午四点的钟声响起时，在吉姆·莫里亚蒂的卧室里那张柔软到让夏洛克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贝克街221b的床上，没有一个人是能精力充沛地醒来的。
至于为什么，大概可以参考一下小乳猪首次顺应血脉中的野性呼唤在白菜地里拥抱大自然、却不小心嗨过了头的下场。
新信息的提示音滴滴响着，莫里亚蒂闭着眼睛，语气疲倦：“sexy……是你的手机响了吗？”
躺在旁边的夏洛克的语气同样疲倦：“安全检查。我的手机被扣在两百米外的一个更衣室了。”
轻盈柔软的被子下面，莫里亚蒂的手指有气无力地在他手心里勾了勾：“喔……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就帮我拿下手机，看看是谁这么没眼色地扰人清梦。”
夏洛克只好撑着手臂坐了起来，沿着声音传来的方位摸索，在莫里亚蒂枕下找到了还在充电的手机，拔掉充电线后拿到了自己面前。
手机入手的那一刻，照相式记忆便将种种细节写入脑海。价格昂贵的手机，机身上却有很多硬物划痕，说明它总是被随意地和硬币、钥匙等杂物放在口袋里；充电接口四周油漆有轻微的磨损痕迹，说明它被长期使用；耳机接口几乎是崭新的，但夏洛克摸索手机的时候也摸到了一旁的耳机线，触感反馈了明显的使用痕迹，说明它的主人习惯用耳机听歌，但频率不高。
耳机线和充电的手机放在一起，说明是在充电的时候才拔下来的。在那之前他一直戴着耳机，因他特地设置了特殊的短信提示音，说明他经常用短信处理事务，却并没有设置震动，如果不是一直戴着耳机会很容易错过重要消息。
根据房间的清扫痕迹，强迫症女佣连明显随手搁置的赠品口香糖位置都要摆正，没道理对一条乱糟糟的耳机线视而不见，所以从那时起直到现在，房间都还没来得及打扫。上一次清扫应该还是在昨天午饭的时候，因为玛莎夫人提到过午饭时莫里亚蒂才提出的新要求……
而夏洛克见到莫里亚蒂的时候，他才刚刚洗过澡。为什么？为了掩盖外出的痕迹吗？
那粒赠品口香糖来自福克斯剧场，糖纸上的圣诞元素图案证明它是为了迎接圣诞节而特别定制的。近几个月因为重新装修，福克斯剧场一直歇业，直到三天前才开始每晚六点开放一场演出，而夏洛克和莫里亚蒂见面的时间是在昨天下午四点。
这也就意味着在此之前的几天里，莫里亚蒂至少还出去过一次，随身携带硬币就是为了应付这些出行的时候。
手机是今年九月才发布的新款，而自九月以来他就身陷与莫兰公爵的离婚案中，一直在莱辛巴赫城堡深居简出。但看手机上的划痕新旧，在这几个月里，他很可能瞒着所有人的视线和媒体的关注外出过很多次……
还有那把贡献了最深也是最鲜明痕迹的钥匙，毫无疑问，是把锋利而崭新的门钥匙。这段时间，莫里亚蒂还在外面有个另外的秘密天地？为什么？他屡屡悄然出行是为了去见什么人？
夏洛克目光凝重起来。
“阿尔塔蒙？”莫里亚蒂疑问地叫了他一声，伸手打开窗帘开关。黯淡的光线伴随窗帘拉开微微映亮了房间，外面又是阴云密布的一天。
夏洛克回过神来，平静地亮出手机反问：“密码？”
屏幕上显示着“iam▋▋▋▋locked（手机已锁）”的字样。
“grim（残酷的，阴险的，令人生畏的）。”黯淡的光线中，莫里亚蒂靠近夏洛克，那双冷棕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声音近乎耳语：“iamgrim……locked。”
夏洛克同样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手指毫不停歇地在屏幕上触过字母：“要我帮你念一下短信吗？”
“念吧。”莫里亚蒂笑了一下，从床上起身，“我先去找找衣服，亲爱的阿尔塔蒙……记得念大声点。”
目送他走进衣帽间，夏洛克快速打开最近通话记录，目光飞快扫过后又回到被新信息塞得满满的信箱。片刻后，他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神色。
更早的通话记录和信箱里的消息都已经被清除了，而从昨天下午四点到现在，塞满了信箱和通话记录的号码都来自同一个人。
对方在莫里亚蒂的通讯录里被标注为“六千英镑”，但那个熟悉的号码还是让夏洛克很快认出了他的身份。
吉姆·莫里亚蒂的前夫，海外发展部大臣，塞巴斯蒂安·莫兰公爵。
同时也是夏洛克的雇主，他之所以来到莱辛巴赫城堡接近莫里亚蒂的原因。
夏洛克清了清嗓子，从最新一条开始念：“亲爱的吉姆，你知道我是离不开你的，我祈求你原谅我的一时冲动，给我一次弥补我们之间裂痕的机会，不要让有心人趁虚而入……”
很快又有新消息进来了，夏洛克接着点开：“亲爱的吉姆，我知道你现在一定醒了，你以前从没有在下午两点之后起床过，哪怕我们尝试了那些来自印度的秘方……”
又是一条新消息：“亲爱的吉姆，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一定不要相信你刚刚聘请的那个首席撸猫师，那个所谓的阿尔塔蒙·韦尔内，他就是个无耻的小贼！他接近你是另有所图，请速速回电，我一定会向你揭发这个可恶小贼的真面目……”
新消息：“亲爱的吉姆，我万分卑微地向你祈求宽恕，我承认自己动了一些不太正当的心思想对付你，但无论那个可恶的男人说了什么，你都一定要听我解释……”
新消息：“亲爱的吉姆……”
夏洛克一边念着，一边忍不住做了道数学题。从莫兰发消息的时间间隔和每条消息的字数判断，他的手速起码达到了时速六千……假如每条短信的内容都有所不同，那么根据短信的数量，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在这二十四小时里，莫兰相当于完成了一部短篇小说……
——看看这些短信里的种种自我剖析、忏悔、辩白和肉麻词汇，如果哪天破产了，夏洛克觉得莫兰转行成为个言情小说作家应该大有可为。
“——停下吧。”莫里亚蒂穿着身宽松的t恤长裤走了出来，把手里的衣服放在了床上，“他只是很喜欢博关注，‘爸爸看看我吧’‘爸爸最爱的只能是我’——”
莫里亚蒂用夸张的语调模仿了一下，仿佛兴致缺缺，盯着夏洛克的眼睛：“凡人无聊的苦恼，无聊，无聊——是吧？不过不说这些，你要陪我去吃个晚餐吗？”
“我可能得去做些入职的准备，回复一下别人的消息……之类的。”夏洛克泰然自若地与他对视，笑了一下，“之前我让我的同居室友帮忙把行李寄到这儿来，但随后就失联了，他可能会为我担心，你觉得呢？”
莫里亚蒂不高兴地啧了一声，夺过手机转身就走：“记住我们是封闭式工作哦，处理好你的社会关系，韦尔内先生。”
卧室那扇有点年头的大门被很粗暴地打开了，门扇发出了响亮的撞击声。但转瞬间莫里亚蒂就又从门口返回，抱着手臂站在几米外看夏洛克：“接下来的时间我就把你交给玛莎了，可爱的玛莎会替我照顾好和……训练你的。”
夏洛克从他满不在乎的声音里听出了森森恶意。他挑了挑眉，拎起莫里亚蒂扔在床上的衬衫西裤：“——紫色的衬衫？”
“和你很衬。”
“——也很合身。”夏洛克说着，慢条斯理地换好了衣服，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系着扣子，“亲爱的吉姆，请问你的衣橱里总会常备各种尺码的服装吗？亲爱的吉姆，你能为我联系一下玛莎夫人，告诉她我需要考虑一下试用期的问题吗？亲爱的吉姆……”
“——就是这样。”莫里亚蒂满意地笑了起来，看着他系好最后一粒纽扣，“我喜欢你这些恰到好处的不满，这也是后戏的一部分，其他人总是不够聪明和自以为识趣，导致我好像只能浪费那么多年……等待像你这样合心意礼物送达。哇，我真的已经选好了很长时间……”
他似乎意有所指，那一瞬间从那双冷棕色的眼眸里透出的情绪让夏洛克的心里一跳。
又是那种奇特的、让人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寒意充斥的诡谲感，从他见到吉姆·莫里亚蒂的第一眼起，似乎就有张无形的网笼罩了他的世界。
“获得礼物总要支付代价。”夏洛克假装没发现他的意味深长，穿好衣服，走近莫里亚蒂，“或许等待的时间就是这个代价？”
“我们很合拍，阿尔塔蒙……所以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无论是什么。”
莫里亚蒂伸手替他理了理领口，在他唇边亲了一口，恶作剧一样地笑着：“行了，浓情蜜意到此为止，我去吃我的晚餐，而你……杂事结束后，就像是城堡的新主人一样，去巡视你的领地吧。会有惊喜哦。”
他用力拍了拍夏洛克的屁股，吹着口哨离开了。
——喜怒不定。
——而且有秘密。
夏洛克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从电梯里消失，才走到桌边，按下了呼叫城堡管家的按键。
“玛莎夫人……是我，阿尔塔蒙·韦尔内。”夏洛克流畅地报出了自己的新名字，“请你帮忙把我之前的衣服送到莫里亚蒂先生的卧室来……另外。”
“——莫兰公爵是不是来了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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