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张照片

自打当日从操场回去以后，四名小棋手后面一段时间内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

        女子组三天的、男子组四天的比赛也很快落下了帷幕：

        魏薇七轮比赛共积55分，位列女子组第二。

        李辰星十一轮比赛共积75分，位列男子组第四。

        二人都成功在第一次队内比赛中进入了一队。

        薛子浩十一轮比赛共积6分，位列男子组第六。

        陈思依七轮比赛共积35分，位列女子组第五。

        二人虽然在组内排名仍是中下游。但对比刚入队的时候，他们都在这一个多月的训练中有了不小的进步。

        “我太嫉妒你了。”男女组比赛都结束后，陈思依端着餐盘、在餐厅回收处轻轻踢了一下薛子浩的小腿，“咱俩明明都是一起在老李和薇薇的监督下训练的，为什么你的进步就那么快？！”

        “没办法~谁叫咱是天才呢。”薛子浩的语气拽拽的，同时还很臭屁地一甩额前碎发，满脸小骄傲。

        李辰星把餐具放进回收盒里，然后起身的时候顺道用胳膊肘怼了一下薛某人，边说：“你还有脸说呢。就咱俩下的那盘棋，你残局那个失误就离谱。还是得安心练基础。”

        “まだまだだね（你还差得远呢）！”陈思依扶着自己小白鸭舌帽的帽檐，在一旁犯起了中二病。

        只可惜虽然她刻意压低了声线来模仿动漫角色的声音，但小姑娘原本嗓音偏清脆稚嫩，此时反而变得有些滑稽。

        薛子浩刚试图张牙舞爪、为自己那步棋狡辩一番，就被魏薇打断了施法——

        “行了，你们仨天天话可真多。忘了上周怎么被何教练骂了？”美人憋着笑冲他们招招手、示意快跟上，“快上去吧，我跟张维教练说了，今天晚上先给我和思依宝贝复盘。”

        李辰星满脸写着“他俩废话、关我啥事”，然后无语地冲着食堂门口推了一把俩猴儿的后背。

        “薇薇你牛啊！不过张教练难道不是说，从明天开始再和杨教练慢慢给咱们复盘嘛？”被推了一把的陈思依顺势往前小跑两步，和美女室友并肩，眼里闪着崇拜的小星星。

        “没办法~谁叫我能说会道呢？”魏薇语气和三秒前她嫌弃的薛子浩的语气如出一辙，“我跟他说咱俩这盘棋挺有意思的，正好趁着晚饭后能多研究一会。他就答应了。”

        ……

        四人溜溜达达，回到了第一训练室。

        灯没亮，看样子今天他们吃饭吃得挺快，是晚上来加练的队员中最先到教室的。

        四人刚坐下准备好了自己今晚练习的内容，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毕安还是如往日一般，手里抱着四个夹子，迈着长腿走了过来。

        “我来啦。”男生扶了下自己的银灰色细框眼镜，然后低头把四个夹子挨个拿给了四位小棋手。

        “作业要求和复习范围还是写在纸上了…哦，对了。”毕安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从黑色的书包里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了李辰星。

        “老李，他们让我把这本练习册转交给你。好像是…明天上课要用？”

        然后他边拉上了书包拉链，边冲向长发美人，“魏薇，你们卫生委员说明早不用你值日了，应该是换次序了。”

        “陈思依班里好像没啥别的事…”毕安思索了一下，“薛子浩那儿也是。”

        自从毕安和小棋手们熟悉了以后，四人就毫不客气地拜托他每天放学后帮着捎作业、书本或者各自班上的消息回来。

        而毕安也是个人才。

        四个人各自班级的事项总能被他记得清清楚楚，然后一丝不苟地传达到位。

        同时，毕安有时周末白天帮母亲徐队医往国象队跑腿，他又经常在晚上的自由训练时间里出没于训练室（虽然刚开始他是被魏薇陈思依生拉硬拽去一起自习的）。

        所以，这一来一回间，不仅是国象队的教练员们，就连小队员们也都和他熟悉起来。

        有时拜托他去帮个忙，有时停下闲聊两句。

        毕安倒像是“小苗队”除了原本的领队老师外的第二位领队了。

        陈思依收起写有自己名字的那个夹子，暗自感叹：这毕安熟悉前后简直是两幅模样——

        谁还记得这位兄台起初是个社恐呢？

        不过，越来越了解后，陈思依偶尔会有莫名的困惑：

        明明毕安的脸没有变化，还是那副书卷气十足的干净样貌；

        但为什么如今他在叮嘱每个人的时候，神似唠叨时的自家妈妈？

        ……

        “哟，毕安来了？辛苦你给他们四个天天捎作业啊。”这时张维走进教室，看到徐队医的儿子，笑眯眯地打了招呼。

        “张老师，您坐这吧！”魏薇招呼着张维教练，指着早就摆在桌子侧面的椅子。

        陈思依也已经把带有笔迹的记录纸准备好了，冲着张维说：“老师，我俩这盘棋您可得帮着好好看看。”

        小姑娘坐在黑方，已经把前几步的开局摆出来了。

        常见的b90（该开局的编号），西西里防御，纳道尔夫变例。

        很标准而经典的走法。

        双方都没有选择制造什么意外。

        张维慢悠悠地坐下以后，确认了一下谁黑谁白，然后点了点头，让小姑娘们继续摆下去。

        侧身坐在隔壁桌、一直盯着棋盘的214的二人却突然来了兴趣。

        “哇塞，陈思依，这一个月你变化也太大了。”薛子浩夸张地说，“你在开局居然也不激进了！这还是你走出来的开局嘛？”

        李辰星点点头表示同意。又反应过来女队张教练还在旁边呢，于是踢了踢自己室友的脚尖，示意他别吵吵。

        陈思依走出了开局结束以后的第一步棋，刚抬头想要等着魏薇走出下一步，就听到了对面的姑娘明艳的声线：“我还是觉得你这步出象不够好，虽然也不是不能这么走。”

        “我要是黑方的话，一般是拱后线的兵，这样不至于太过于被动、也能开拓空间。”李辰星作为一个西西里防御爱好者，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之后，伸手在棋盘上往下摆了几步，“你看，这样走黑方就能抢到空间。因为白方的马得回撤到王前，不然王就有暴露出来的风险。”

        然后他在空中对着棋子比划着解释道：“之后你的马就能跳上来，然后吃兵、吃、马吃。最后中心格控制权就抢过来了。”

        陈思依仔细考虑了半晌，点头认可他的思路。

        小姑娘边复原着局面，边说：“我记得你和薛子浩前一阵练习的时候这么下过，后续局面确实挺好的。这回我记住了。”

        魏薇连续摆出了接下来的几个回合。

        她极好的记忆力不止一次被陈思依羡慕过，因为魏薇每次复盘的大部分时间都不需要低头看棋谱，而且黑白两方的步数都能记得很清楚。

        然后她在黑棋的一步拱兵后停了下来。

        “思依宝贝，你这步兵走得真好。我当时考虑了很久该怎么应对。”

        陈思依把兵退了回去，然后抬了一下自己的车，解释道：

        “我当时是看到这个车有机会瞄准你后面的那个兵，到时候配合着白格象就能发起一波攻势。所以想到了拱起来逼迫你换兵。”

        薛子浩伸出原本支着额头的右手，又把局面往前倒退了两步。

        “那如果在这一步棋的时候，白方不选择王车易位，而是把象走出来保护兵呢？”

        四个人依据这个局面又讨论了半天，不过却没找到黑方更好的应对方法。

        如果白方出象看守住这只兵，那么黑方的车确实就找不到继续进攻的机会了，因为黑方的轻子在这个阶段都没办法被调动过来。

        “我觉得把黑马跳回来、让白象来吃是步好棋。这样弃马以后，白方的象就被骗了——只要抬兵挡住f3格，这只象就回不去了，后续出车就能抓住它。而且这样走了以后，王翼这个兵…”一只带着银镯子的手指向e线的小兵，“就是黑方的囊中之物，倒时候净赚一子。”

        大家抬头，发现刚才在一旁安安静静打棋谱的齐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围在了棋盘边上。

        齐秀已经16岁了，是女队里年龄最大的棋手；她也是入队比赛时，陈思依的第三位对手。

        齐秀总是很文静，但是下棋却毫不含糊。自入队那天起，她和魏薇就水平相当、一直都是女子队的翘楚。

        陈思依照着齐秀的说法摆出对应的局面，发现果然是很厉害、而且难以发现的一招诱敌深入之策。

        “如果是白象没有被骗到，那调回来的黑马下一步就上到f线。”齐秀再次伸手点了点e线的兵，“这个兵还是会被盯上，白方也无可奈何。”

        “秀秀你好厉害！”/“秀秀姐姐太牛了！”

        魏薇和陈思依一齐说道，挂上了同款的星星眼。

        这一个多月的训练里，女子队的小姑娘们都很喜欢这位好脾气的小齐姐姐。

        正当棋盘周围的一圈人在考虑该怎么应对齐秀说的这步棋的时候，一个颇有磁性的声音由远及近——

        “哟，这么热闹呢。”

        “阳哥来啦！”薛子浩看到是队友易贺阳，估摸着他也是饭后来练棋的，便招呼道：“来看复盘啊，陈思依和魏薇昨天的比赛棋。”

        转眼间，小小的棋盘边上已经站着、坐着一圈的人了。

        本来打算在角落桌子上写作业的毕安，看到小棋手们围着一盘棋讨论得热火朝天，便放下手中的油笔，悄悄走出了训练室。

        在叽叽喳喳的探讨声中，陈思依和魏薇的这一盘棋走到了中局最激烈的阶段——

        当魏薇执白大胆地兑兵时，周围几个人齐齐“嘶”地抽了口冷气；

        当他们还没考虑好怎么才能应对这么果断的一次进攻时，陈思依便执黑，用两兵一象换掉了一车。

        观棋的小棋手们一下子头都大了。

        这局面也太混乱了吧！

        经过两人这短短几回合的交锋，局势瞬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白方瞄准着黑方后翼的一处兵阵，而黑方将矛头对准了白方的王城附近；

        白棋想要突破兵型却不得不顾及黑棋阵营后方的轻子，而黑方想要从王城前的薄弱子力下手却担心着白方的侧面突进。

        “老师，你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虽然我赢了，但是我们这局棋老有意思了，思依前期下得也特别好。”魏薇把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摆正，对张维说道。

        “我和薇薇昨天晚上先复盘了一次，但这里就是没算明白。大伙都帮着看看应该怎么走才好。”

        陈思依看着周围一圈人，脸上写上了“我看好你们哦”六个大字，然后开始阐述起了自己作为黑方的思路。

        毕安刚从楼下食堂走回来。

        他看到大家都是干劲十足的样子，就想着去找食堂大叔拿点水果上来。

        当他左手抱着一大盘葡萄，右手提着几瓶矿泉水来到训练室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了里面一片热闹的景象：

        被围在中心的是陈思依和魏薇。两个小姑娘一个正在低头研究着后续的棋谱，一个歪着脑袋、紧盯棋局上的变化；

        张维教练正容分析着双方此时的局势，他将下巴抵在虎口处、用左手支着头，右手在棋盘上不时移动着棋子，尝试着不同的策略；

        薛子浩和李辰星则是把局面复刻到自己面前的棋盘上，两人分别模拟黑白方，边走棋边嘀嘀咕咕着什么，偶尔抬头向对方抛出自己的疑问；

        齐秀不知何时从后面的桌子旁拖了把椅子，坐在了黑方陈思依的旁边。她一只手揽着思依的左肩，一只手里握着一只棋盘外的白兵、不时在桌面上比比划划；

        易贺阳则是站在张维旁边，紧皱眉头，单手撑在桌面上，低头跟教练交流着自己的想法。

        不知道为什么，毕安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一句：

        “志同道合，便能引其类。”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黑白世界的宠儿，也都在用满腔热忱回报这六十四个格子与三十二颗棋子的偏爱。

        窗外明月皎皎，窗内群星璀璨。

        他不愿打扰这样好的氛围，于是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旁边的桌上。

        然后，悄悄地绕到远处，用相机将这一刻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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