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葬身火场
元启十三年,秋。
入夜之后,天空渐渐飘起小雨,伫立在雨幕中的皇宫宛若沉睡的蛟龙,多了几分诡谲阴森。秋风夹着细雨穿过一道道蜿蜒曲折的回廊,晃起一盏盏精致的琉璃宫灯,就这么窜到了华元宫装饰精美的窗台边。
啪——
华元宫里突然传来一阵瓷器碎地声,像是平地上起了惊雷,惊得那风也大了起来,刹那间大雨倾盆而下。
“贵妃娘娘,你好狠的心哪!”顾靖荨面色煞白,咬牙忍受着脑子里混沌错乱的感觉,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在她对面,沈贵妃双手拢袖,娉婷而立,鬓边金步摇悠然垂落,衬着宫殿内金碧辉煌的亮光,整个人更显雍容华贵。听到顾靖荨的话,她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一步,目光掠过被扫落在地的古董碎片,最后落在顾靖荨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庞上,心下戒备更深。
刚才顾靖荨喝下的茶水里,被下了一种药力极强的迷幻药。据那人说,不管服下此药的人意志再怎么坚定,也绝对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如今都过去了这么长时间,顾靖荨竟然还能硬撑着与她对峙!
不可能的!
除非——
“你提前服了药?”沈贵妃倒吸一口气,捻在指尖的锦帕抖了抖,不敢置信道。
她怎么可能提前服了药?
顾靖荨只感到一股深深的讽刺。
这一刻,她想笑自己的愚蠢,临到嘴边却成了最苦涩的叹息。如果她能猜到,眼前这个让她报以十多年信赖的女人,会亲手为她设了个死局,她又怎么会甘心入局?
顾靖荨踉跄后退着,不想脚下却踩到拖曳的裙摆,身形一个趔趄,就要往旁边倒去。
刘嬷嬷见状连忙上前扶她,却被她大力一挥,撞在了殿内的香炉壁上,左眼顿时血流如注,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耳听这凄厉刺耳的尖叫声,顾靖荨头痛欲裂,身子抵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此次沈贵妃也是下了狠心,给她下的药极其霸道,她只不过抿了一口茶水,现在却感觉整个人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她的目光像是浸了玉龙雪山顶的雪,透着一望无际的冰冷,沈贵妃下意识地揪紧手中的锦帕,忽然感觉全身像被雪水浸泡没顶,快要呼吸不过来。
她心虚地别开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才稍稍缓解下那股心悸,继而沉声道:“阿靖,你也别怪本宫,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如果不是你,当初凌王娶的人应该是瑶儿……”
“呵——”
顾靖荨突然冷笑出声。
是了,世人都道她横刀夺爱,抢了本应属于陈瑶的地位和荣华,殊不知她与慕容凌本就是同门师兄妹,二人拜于玉龙雪山真人太初子门下,十几年相知相惜,即便没有那年京城乞巧节的相见,那凌王妃也轮不到陈瑶来做。
她知道,这不过是沈贵妃的借口而已。
“贵妃娘娘,你为什么不敢说实话?区区一个陈瑶,怎么够分量劳你出手?你难道不要加上沈氏一门的荣华富贵?”顾靖荨指甲掐着掌心,入骨的疼痛才能逼得她时刻保持着灵台清明。
今晚进宫仓促,加上她对沈贵妃并不设防,并没有做过多的部署。可她的暗卫却是常年暗中跟随的,方才察觉到不对劲儿时,她已经暗中发出了求救信号,只要她撑着一口气,一定能等到他们。
她不能出事!
哪怕——
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顾靖荨靠坐在宫殿角落里,手下意识地抚上腹部,唇角溢出一抹苦涩的叹息。就在今夜,大夫诊出她有了身孕,还没好好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她却已经身陷囹圄。
却不想,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却引得沈贵妃惊了一惊,双目一眯,倒抽一口冷气:“你——你怀孕了?”
还没等她说话,沈贵妃却焦躁地跺了跺脚,眼神里透露了几分少见的狠厉和决心,“阿靖,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事情做到了这一步,本宫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所以呢?”顾靖荨扯了扯嘴角,目光有些涣散地落在沈贵妃身上,为了不昏过去不得不逼着自己去思考,“贵妃娘娘,从小到大我都很敬重你,这次你半夜召见我,我也毫不犹豫地入宫,谁想到你竟然给我设了个死局?你不过想要得到凌王府的支持,助大皇子登上太子的宝座。陈瑶能够做的,我一样可以帮你做到,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沈贵妃闻言,脸上现出挣扎之色,她看了眼近乎强弩之末的顾靖荨,愤愤咬牙道:“有些话本宫不想说出来,是因为那对你太残忍。沈家给予了你前半生的荣华和安逸……”
“所以你们就要我后半生的命去为你们铺路?”顾靖荨忍不住冲她低吼。
当年,她的父亲被人陷害,死于狱中,母亲也跟着郁郁而终,而沈贵妃作为她母亲的闺中密友,一力坚持着要为他们顾家洗刷冤屈,甚至在她学成下山后主动提出收她为义女,给了她一个容身之处。
寄人篱下的那段日子,因为有了沈贵妃的庇护,倒也过得逍遥自在。她对沈贵妃极为敬重,在嫁入凌王府后,更是力所能及地为沈家谋取了不少好处。
如今,他们却觉得她的分量还抵不上一个陈瑶?
也对,她跟陈瑶之间,不关乎能够给沈家带来多少利益,而是还隔着那一层所谓的血缘关系。
顾靖荨抬起手,无力地敲了敲头,浓浓的眩晕感席卷而来,如潮水般几乎要将她淹没溺亡。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咬破嘴唇,让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痛感时刻提醒着此刻的处境。
一滴滴鲜血自她唇角滴落,在身前衣襟上洇染出一朵朵鲜红的花儿,像极了黄泉里怒放的曼陀罗,不见狼狈,却有着一股颓败至死的美。
沈贵妃脸上现出一抹不忍的神色,正欲说些什么,紧闭的殿门被人从外面推进来,一名绿衣女子风卷残云般地冲入殿中,待看到蜷缩在角落的顾靖荨时,眼里闪过一丝痛快。
“瑶儿,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过来了?”沈贵妃看着她,发髻松散,鬓边还沾上了几滴水珠,很明显是赶着大雨过来的,当下有些不悦。
陈瑶瞧见她的脸色,心下不禁咯噔一下,正欲解释,却见她突然朝门外走去,蓦地松了一口气,随即走到顾靖荨面前,冷笑道:“顾靖荨,你也许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吧?可是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
顾靖荨凉凉瞥了她一眼,而后阖上双目。她从来不将陈瑶放在眼中,现在她更关心沈贵妃接下来要做什么。不可能将她困在此处而没有任何动作,那就是在等一个时机,甚至是等什么人?
等能够送她上黄泉路的人?
而陈瑶则是被她冷漠的态度惹怒了,蹲下身,挑衅般地拍了拍她的左脸颊,咬牙切齿道:“顾靖荨,你摆着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呢?早在你不要脸地抢走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之后,你就该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下场。你该死!”
她越说越激动,到了最后一张姣好的面容上满布狰狞之色。她还要伸出手做些什么,却被顾靖荨大力推开,下一瞬,那双清冷无波的眼眸突然睁开,目光如剑似是要将她当场凌迟处死。
饶是陈瑶如何嚣张,在这样的眼神下也突然不敢随意造次。
“陈瑶,如果我是你,现在就该好好躲在府里,而不是跑到仇敌面前耀武扬威。”顾靖荨微微仰起头,看着头顶的承尘在瞳孔里不断旋转错乱,唇角滴落的鲜血又多了几滴,“你以为,没有了我,你就能够如愿以偿了?凌王府的大门就会为你敞开了?”
“不然呢?你当真以为凌王府的王妃非你不可?”陈瑶将她的狼狈看入眼中,知道此刻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刚才那点惧意也抛到九霄云外,上前掐起她的下巴,却被反制到地上。
顾靖荨本就是习武之人,虽说多少被药麻痹掉了一些意识,让她下手的力度变轻了,可要对付陈瑶这样手无寸铁的闺阁小姐,也还是绰绰有余的。
此时此刻,她的胸口烧着一团火。虽然还不知道沈贵妃会怎么处置自己,也不知道暗卫是否能够及时赶到,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不允许陈瑶骑到她的头上。
“你听着!当年你没能如愿以偿,到了今天也是一样。”顾靖荨深呼吸了一口气,字字句句间,冷漠克制,“你我之间,若论先来后到,你还远远排不上。若是不甘心,大可去找沈贵妃给你做主。但是你想要从我这里获取心里的快慰和平衡,做梦去吧!”
“顾靖荨,你不要太得意!”陈瑶气得胸口疼痛,只想伸手将眼前这张脸撕破,不想顾靖荨早有防备,又一把推开她,在她拿过桌上的剪刀冲过来时,急中生智地取下鬓边的发钗,手腕一甩,发钗直直插在了她的腿腕处。
“啊——”陈瑶惨叫一声,低头看到自己的左腿不断流出鲜血,整个人又惊又惧,恨不得当场把顾靖荨撕碎吞入腹中,“顾靖荨,你这个贱女人……”
“啪——”
顾靖荨紧接着又给了她一巴掌,这一番折腾下来,她只感到头重脚轻,心里对沈贵妃多了几分恨意。
这时,紧闭的殿门又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身雍容华贵的沈贵妃快步走进来,在看到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的陈瑶时,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吩咐宫女去宣太医。
一时间,宫殿内乱成一团。
顾靖荨看了一眼,又阖上双目,嘴角溢出一抹冷笑。既然沈贵妃将宝押在陈瑶身上,她便毁了这块宝又如何?
一片嘈杂声中,却有人披着斗篷,穿过慌乱的人群,闲庭信步般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到了顾靖荨的身上,“王妃,请让奴婢再伺候您一回。”
顾靖荨嚯地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盯着她,过了好久,她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里有止不住的悲凉和愤恨,“沉巧,是你!居然是你!”
谁又能想到,这个本该待在她身边的婢女,竟然会出现在沈贵妃身边?
到了此刻,顾靖荨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被下药之后,再也没见过沉巧,想来却是心惊,恐怕沉巧那时候已经带着沈贵妃的人截断了她的后路。那些暗卫,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直到此刻,顾靖荨才清楚地意识到,刚才的坚持已经沦为了一场笑话。枉费她还绞尽脑汁与沈贵妃周旋,借以拖延时间,谁成想,不过是白忙活一场?
“王妃,是奴婢。”沉巧神色无比平静,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既不心虚也不辩解什么,只是掏出绣帕,欲要拭去她嘴角的血迹。
顾靖荨冷笑,想也不想就偏头避开,那只手在虚空中停留了一瞬,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
“王妃有什么想问奴婢的吗?”沉巧却突然问道。
顾靖荨瞧见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一颗心仿佛被抛到外面的瓢泼大雨中,任由雨水肆意冲刷,一遍一遍,嘲笑着她廉价的信任。
她紧咬着牙关,指甲嵌入掌心沁出一滴滴小血珠,自指尖掌缝里慢慢滑落,不一会儿就染红了袖子上的雪莲花。
她面带嘲讽地看着沉巧,而后闭上眼睛,语带疲惫道:“说吧,你是怎么傍上沈贵妃这棵大树的?”
“奴婢……”沉巧犹豫了下,咬了咬唇,低声道,“奴婢也是身不由己,请王妃勿怪。一直以来,您都是高高在上的,又哪里会懂得奴婢这等处境的苦楚?奴婢唯有奉命行事,方可……”
“够了!如果你想要说的就是这些,那可以闭嘴了!”顾靖荨颓然靠着,想不明白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这个时候,她无比想念远在江南赈灾的夫君。不久前,他俩刚吵了一架,想来沈贵妃等人也是瞅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才会敢对她下手的。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孩子的事,难道就要葬身于此?
这边,沈贵妃处理完陈瑶的伤后,又回来看了看这主仆二人,最后才忍不住出声提醒:“时辰不早了……”
闻言,沉巧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顾靖荨,立掌为刀,在顾靖荨有所反抗前,直接将她敲晕在地。
顾靖荨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她走在一座独木桥上,桥下是沸腾的火海,火苗席卷着热浪扑面而来,她独自一人走在独木桥上,摇摇欲坠。
那火舌滚烫毒辣,灼烧在肌肤上似乎还能听见滋滋的响声,烧身的疼痛刹那间流遍四肢百骸,顾靖荨蓦地被惊醒,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火场里,耳边是一串串经文声,扭头看了下四周,入目之处却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这不是梦!
她艰难地转动着眼珠子,很快就认出自己所躺的地方,是京城淮令府的祭坛,顷刻间,一颗心被冰雪封冻,彻骨的寒意自脚底流遍全身。
这是传说中的火祭!
沈贵妃居然要拿她来做火祭品!
这个疯子!
这个事实太过于恐怖,以至于她第一时间都忘记了挣扎,等再次回过神来,她突然想要抬手扑灭烧到衣服边上的火苗。可不知道怎么的,这个时候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别说抬手,就连身子都挪动不了半分。
沈贵妃是铁了心要她的命!还是以这样残忍的方式!
顾靖荨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死死盯着远处的高台,她知道沈贵妃就在那里。
高台上的沈贵妃却突然打了个寒颤,抬头看了眼火场中躺着的女子,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阿靖,你别怪本宫……别怪本宫……
“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三皇子慕容允卿看了眼远处的火场,目光又在沈贵妃身上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突然阴阳怪气道,“贵妃娘娘慈眉善目,想来是不忍看到这残忍的一幕。您不如先回宫歇着吧,这里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沈贵妃眸光微闪,心里却不放心,只是摇了摇头,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
慕容允卿别有意味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顾靖荨已经闻到了来自于她身上的烧焦的味道,她想要哭,想要大喊,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转动着双眼,看着火苗一点点烧到自己身上,烧毁了发丝、左脸颊,随之是手指,腰身,腹部……
那里——
那里有她的孩子!
“啊——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她张嘴大叫,却叫不出声音,想要抬手护住肚子,却发现手指已经变得不完整,绝望顿时爬上她变得扭曲的脸庞,刹那间,那双目中燃烧着的强烈仇恨,竟隐隐有盖过这场大火的架势。
此时此刻,她整个人躺在火海中,却完全感觉不到肉体被灼烧的疼痛,想到腹中的生命刚降临又随着她在火海里湮灭,那瞳孔也被这火苗血红色所浸染,交织着痛苦和不甘,恨意伴随着跳跃的火焰疯狂燃烧翻滚,刹那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那场火,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整个京城的百姓匍匐在地上,对着大火燃烧的方向祈祷今年风调雨顺。
因为这个皇朝拥有通天晓地本事的国师告诉他们,这被大火吞噬了的人,命中带煞,需要将其献祭给天神,方可保皇朝子民平安。
他们都不知道,那场大火里,曾经有一位女子,无声哭喊过、挣扎过,最后却不得不绝望地看着自身化为尘世里一扬即散的灰烬,从此冤魂不散。
这个秋天,似乎开始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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