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猿意马（3）

　　“哎，”顾筠轻轻叹息，说道，“所有的夫妻都像我们这么不幸吗？”章瑶芝默不作声，顾筠的轻狂可是出了名的，她从来也不抱希望他能为她改了。顾筠见她不答话，给她翻了个面，掏另一只耳朵。“你说，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顾筠长吁短叹。

　　章瑶芝安慰他道：“我们有吃有穿的，筠哥哥应该知足。”“呵呵，有吃有穿，难不成你这么好满足？”顾筠阴阳怪气地说道。“只要筠哥哥开开心心的，芝芝就很满足了。”章瑶芝平静地说道。

　　“唔，你指甲太长了，我给你剪去一些。”顾筠从钥匙扣上解下一把指甲刀，抓着章瑶芝的手给她剪指甲。修剪整齐后还用指甲挫仔细地打磨。“你看看，我对你多好。”顾筠轻轻握着章瑶芝的手，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她指掌相连处的软肉。

　　章瑶芝舒服极了，眯着眼睛，毛茸茸的脑袋在顾筠的膝上蹭了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了下去。顾筠内心有些许动容，她也不是全然不能接受自己的吧。

　　顾筠抚摸着章瑶芝的秀发，就像是在爱抚着膝上一只乖巧的猫咪。“芝芝，我们好好过好不好？”顾筠慢慢俯下身子，趴在章瑶芝身上。“嗯～”章瑶芝含混不清地回答着，浓浓的鼻音带着无尽的缱绻。

　　“嫁给我你有没有后悔过，或许嫁一个自己爱的人会更幸福一些吧。”顾筠在章瑶芝耳边呢喃。章瑶芝没有理会他的这些风言风语，这时候说什么他都不会满意。比起语言，她有更好的方式让他满意。

　　“芝芝，把灯关了。”顾筠喘息着，章瑶芝应声关了灯。“笨蛋！怎么全关了？”顾鸢骂道。黑暗里，章瑶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乖乖，留一盏台灯。”顾筠拍开了靠近自己的床头柜的灯。玫黄金的灯光下，芝芝满脸的泪痕。“有什么好哭的？来，把眼泪擦了。这才乖！我会因为你不长脑子就抛弃你吗？下次注意点就是了！”顾筠恩威并施地说道。

　　章瑶芝不想哭，只是泪水怎么也止不住。秀美如兰花的十根手指痛苦的绞在一起。她不管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满意的。顾筠是个善用情绪武器来击溃别人的高手，对任何人都不例外。

　　她面对他，就像史前怪兽面对狂暴的大自然，不知哪一刻是风和日丽，哪一刻是电闪雷鸣。生存本身，就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更痛苦的是明明有着无尽的痛苦，却永远冲破不了地心引力的束缚。

　　顾筠温柔地吻着她的手，温热的唇舌舔舐着她手背和指缝的泪水。“真是个爱哭鬼，我们的孩子也这么爱哭可怎么办呢？”顾筠无奈地叹息。

　　“乖乖，不哭。放松点，让哥哥好好爱你。”顾筠柔声细语地哄劝着，章瑶芝心里纵有万般难受，也不得不努力把泪水憋回去。顾筠难得待她如此有耐心，天知道他下一秒又要发什么神经。

　　海誓山盟、一夜缠绵。洁白的亚麻席子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月亮一点点向西移，慢慢躲到了云层后面。

　　顾筠醒来时，灿烂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的厚厚窗帘洒在床上。“芝芝，咦，人上哪儿去了？”顾筠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

　　“先生，太太临走前给您煲了醒酒汤。”女佣捂嘴笑。顾筠有些纳罕：“临走，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和谁一起？”

　　“今天是周五，太太要上学啊。”女佣提醒道。顾筠也反应过来了，于是恨恨骂道：“这个狗学校，周三周四连着放两天，周五8点就开课，就不能上三天，连休四天吗？”

　　“是呀，这个狗学校真是遭人嫌！”女佣附和道，见顾筠默不作声，于是讨好道，“我给您把汤端来，还有粢饭团和阳春面。”

　　顾筠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女佣开开心心地在厨房和餐厅忙碌着。“嗯～，这汤不错，煲了很久吧。”顾筠赞赏道。

　　“太太天蒙蒙亮就出门买菜了，家里没有猪肚和新鲜的鸡肉，她一大早去早市买的。”女佣开心地说道。“芝芝又不会开车，再说家里的车还停在外面呢。”顾筠拿小勺搅着汤，将信将疑。

　　“太太骑车去的，这锅汤她可是足足煲了两个小时呢，水就加了三遍。”女佣说道。“说下去。”顾筠面无表情。“然后她早餐都没来得及吃，就骑车上学去了。”女佣压低了声音说道。

　　“真是作孽，”顾筠翻弄着牛乳一般莹润的猪肚鸡汤，顿觉胃口全无，对女佣说道，“扔了吧。”“哎？”女佣不解，语气一顿，又说道，“是，我现在就拿出去倒了。”

　　“等芝芝回来你告诉她，以后不需要她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气死我了！”顾筠越想越气。“是，等她一回来我就跟她说。”女佣开心地说道。

　　顾筠看了看餐厅的自鸣钟，已经九点了，也不知道她饿了十几个小时怎么受得了。于是匆匆出门买了鸡肉粥和糯米蛋，打车送到了芝芝的学校。

　　“先生，您找谁？”“音乐系乐器表演专业章瑶芝女士。”顾筠一本正经地说道。“现在学生都在上课，我给您广播一下。对了，您是她的爸爸？”传达室门卫刚从附小调过来没几天，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口。

　　“不，我是她爷爷！”顾筠冷冷说道。门卫大爷自觉失言，碰了一鼻子的灰，于是讪讪说道：“先生，请登记一下您的姓名。”顾筠掏出西装口袋的派克钢笔，潇洒地签下大名，扬长而去。

　　顾筠停着锃亮的奥迪，摇下车窗，露出英俊沉静的面孔。校门大开，不时有女生远远指着他的车交头接耳、叽叽喳喳。有些大胆的女孩子还会走到近前，肆无忌惮地打量他，甚至有些会向他抛媚眼。

　　等了十来分钟的样子，章瑶芝拨开人群，拍打着车门。顾筠开了门锁，对她说道：“自己上来。”章瑶芝抱着一本厚厚的《钢琴的琶音》，双颊酡红，眼睛里满是兴奋的小星星。

　　“筠哥哥，谢谢你给我送早餐。”章瑶芝一脸幸福地趴在顾筠胳膊上。“别肉麻了，先把安全带系上。”大庭广众的，顾筠有些羞涩。章瑶芝不依不饶，直接在他脸上“啵”了一口宣示主权。

　　“真是的，我明天就给车子带出去贴膜。”顾筠有些不好意思，章瑶芝直勾勾地看着他，一脸幸福地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好，我们回家。”顾筠宠溺地捏了捏章瑶芝的小脸，笑得无比满足。车子一路上走走停停，顾筠又是买蛋糕又是买鲜花又是买鞋靴。大献殷勤的阵仗，直逼新婚燕尔。章瑶芝诚惶诚恐，不知道他这份突如其来的好意能持续多久。

　　好不容易到家后，顾筠坚持要拎所有的东西，就连花束都不肯给章瑶芝。女佣开门后殷勤妥帖的如同一只招财猫：“先生、太太，欢迎回家。”顾筠换了拖鞋，从点心袋里掏出一个包裹，说道：“这是给你的黄油小饼干。”

　　“谢谢先生，谢谢您记得我最爱吃的黄油小饼干，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女佣笑得无比灿烂。顾筠笑得露出一排牙，章瑶芝露出两排牙。

　　“对了太太，您稍等一下，我有事跟您汇报。”女佣叫住了章瑶芝，顾筠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上了楼。切开一片蛋糕，拿小磁盘盛了，又拿出几色西式点心，装在小碟子里，沏了一壶凤凰单枞，顺便给自己也泡了一壶咖啡。从冰箱里取出淡奶油，倒了一小杯搁在桌上，剩下的东西都包裹好，放回冰箱里。

　　顾筠打开留声机，调亮壁灯，把床头柜上的小台灯挪到了桌子上，然后关掉了卧室里的主灯。他正考虑要不要把花瓶也挪到桌子上时，章瑶芝哭哭啼啼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又哭了？”顾筠额头青筋暴起。“你还有脸说，平时发发神经也就罢了，居然还让佣人羞辱我，生怕人家不知道我在这个家里没有地位。”章瑶芝捂着半边脸，另一半脸上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落下来。

　　顾筠这才想起来上午的事，连忙走过去拉起了章瑶芝的手，柔声安慰道：“我是心疼你睡得太少，不忍心累着你。”章瑶芝哭得更凶了，她哽咽道：“别人明明说我做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你倒胃口，还说我只会惹你生气。”

　　“唔，这话不是我说的。”顾筠心虚，心里暗骂女佣没有眼色。“我煲的汤是不是你让别人扔的，呜呜呜，人家还摔了一跤，膝盖都摔破了。”章瑶芝哭哭啼啼的，掀起了白色的洋装，右膝盖上青紫一片。

　　顾筠不看还好，一看立刻火冒三丈：“哪个没长眼睛的东西撞了你，你怎么不早说！长什么样子，在哪个路段？我去堵它。”

　　“我上楼摔到的。”章瑶芝说道，脸上的泪水有增无减。顾筠干脆抱着她坐到了桌子前，问道：“筠哥哥给你准备的，喜不喜欢？”“呜呜呜，喜欢。”章瑶芝哭得稀里哗啦，顾筠耐心地擦了她脸上的泪水。

　　“吃芒果，这可是刚上市的。”顾筠用水果叉叉了一小块芒果，塞章瑶芝嘴里。“说起来连着两次弄哭你了，真是不好意思。”顾筠面带赧色，忸忸怩怩地道歉。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配不上什么黄油小饼干！”章瑶芝冷不丁顶了他一句。顾筠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寒声问道：“侬个眼睛长着喘气的啊是呀，cookie放跟前睼不见咯！”（你眼睛长着是用来喘气的吗？放在眼前的小饼干都看不见吗？）

　　章瑶芝心里原本还在为顾筠递给女佣一包黄油小饼干而嫉妒不已，现如今见到面前小磁碟里的黄油小饼干，不由得破涕为笑。

　　顾筠见她不哭了，也转怒为喜，把奶油蛋糕往她面前挪了挪，说道：“念了一天的书，吃点好的补一补。”“筠哥哥，我不该惹你生气，也不该跟你顶嘴，对不起啦。”章瑶芝抓着顾筠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道歉。

　　“罢了罢了，你惹我生气也不是这一回了。”顾筠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章瑶芝眼疾手快地倒了一杯咖啡，笑嘻嘻地推到了顾筠面前。“你真是个小磨人精！”顾筠揉了揉眉心，叹息道。

　　他原本想顺势问她他的自行车哪里去了，这个小傻瓜总是丢三落四的，做什么事都是顾头不顾尾。但是看她双眼红肿，又哭又笑的，终究是不忍心再伤害她。

　　“我们明天去跳舞！”章瑶芝提议。“今天去也行呀。”顾筠浅笑。“我刚哭过，化妆不好看。”章瑶芝说道。“你才知道呀。”顾筠揶揄。章瑶芝吃着桌子上的点心水果，笑得像雨后初晴的一朵玫瑰。

　　至于那辆自行车，顾筠让女佣周末坐公交车去芝芝的学校骑了回来。家里原本一个女佣一个保姆，可是那段日子保姆回家省亲，现下立秋前后，短工不好找，家里所有的事都落在女佣身上了。

　　顾筠也觉得不可思议，从前只有看《红楼梦》和《社戏》知道贵妃娘娘阔太太会省亲，想不到他们家的乡下保姆也会省亲。但是人家任劳任怨在他家里工作了五年，难得请一次假，这种假不批也显得自己不近人情。

　　思绪不知不觉飘到了很久以前，芝芝很少在他跟前哭。他年轻时敏感多疑、轻狂暴躁，不懂得珍惜已有的幸福。那时候总是疑神疑鬼，怀疑芝芝心里爱着的另有其人，却不敢当面问个清楚，每次总是借题发挥、没事找事，最终把一颗努力靠近自己的心推向了别人。

　　“芝芝不哭，茶水都凉了。”顾筠环抱着章瑶芝的肩头，柔声安慰道。“我有病，就喜欢喝冷的。”章瑶芝呛声道。“乖，别这样。”顾筠拭去了她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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