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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自知之明


  等到了晚上,却又接到肖云的电话。

  肖云似乎没心没肺,一点都没感受到女儿的心情,反而很高兴,声音中带着丝丝兴奋:“我跟你爸找了中介,正好你小姨没事,也跟着我们一起去看了房。中介介绍了几套房子,我们也不太懂,其中有一套离细娃上学的地方很近呢。房子房龄虽然老了些,但有三室一厅,房间才装修三四年,很不错呢。你小姨一走进去,就说这房子买了不亏,屋子都是装修好了的,还有现成的煤气灶、热水器,家具也都是齐全的,能马上入住呢。”

  细娃,是肖云对沈耀宗的称呼,这两个字,是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沈耀宗。

  沈祖林也如肖云一般,爱这么称呼沈耀宗。

  沈耀宗刚出生,就是他们的细娃,是他们的心头肉。如今,人虽然长成了少年,但父母的称呼依旧一成不变,对他的爱自然也一如从前。

  听得出来,这套房子很合肖云的心意。

  沈艾却是没精打采,悻悻问道:“这套房子要多少钱?”

  肖云立刻回道:“我们问过中介,这几年市里的房子涨了不少,一般的房子在三千到四千。我们看中的这套,虽然房龄老,有二十多年了,但装修不错又有家具,位置又好,房东已经发了话,最低要卖三十五万。正好,中介我们也是认识的,肯给部分优惠呢,真真是好极了。”

  沈艾倒吸了一口凉气:“三十五万?这么多?”

  肖云道:“谁说不是呢?是挺贵的,除了买房子的钱之外,还有中介费,还有另外一些乱七八糟的费用,算起来,得要万把块钱。现在最低要三成的首付,我跟你爸手头上有七万块钱,你手上有五万二,算一算,勉强还是够的。”

  之前,肖云一直声称自己手上只有五万块钱。

  一转眼的功夫,又成七万了。

  沈艾也没心思计较这些细节,皱眉想了想道:“首付是够了,但要贷的钱太多,以后还起来有压力。要不这样,你们再问一问中介,看一看有没有两室一厅的。反正平时家里只有你们三个,两室一厅够住了,你们压力也能小一点儿。”

  肖云正在兴头上哪想到女儿会给自己泼凉水,愣了一下道:“三室一厅更宽敞,两室一厅怎么住得下?我们现在住的出租屋,就是两室一厅的,窄得不行。再说了,现在买个大点的房子,等以后细娃长大了,愿意在这房子里结婚,那就一步到位了。若是他嫌弃这房子太破旧,那就卖了,给他当新房的首付。”

  沈艾耐着性子,忍着不适道:“大房子人人都喜欢,但要量力而行。再说了,你们看的这套房,虽然有家具、电器,但房龄太老了,以后不好转手。还是再找找中介,另外再寻摸一套小点儿的,这样眼下压力小,以后等耀宗念完书了,房子还不算太旧,想卖也容易些。”

  肖云哪里肯松口,咬着牙道:“你听不懂人话吗?两室一厅住不下,我们买个房你要来指指点点,不就是用了你几个钱吗?你有什么了不得的?湾子里的女孩,个个都给家里钱花,没一个像你这样爱多嘴。”

  向来肖云就不是个好脾气的,尤其对着沈艾,她什么话说不出?之前一直耐着性子,好声好气解释,沈艾却反复让她找两室一厅的小房子,这让肖云实在忍不了了。

  沈艾登时无言以对。

  一面嫌弃自己,觉得自己没什么大不了,觉得自己话太多,一面要从自己这里拿钱。

  真真是让人觉得可笑又无语。

  电话那端,肖云似乎冷静了一下,声音又软和下来:“我们买三室一厅,还不是为了你着想?房子买大点,你将来回来的时候,也能有地方住。若是买小了,将来你就只能打地铺了。眼下首付是能拿出来的,至于房贷什么的,你爸爸和我都在赚钱,你也有工资,花钱的只有你弟弟一个。我们一家人一起努力,难道连套房都供不起吗?”

  沈艾越听越心凉,知道肖云已经拿定了主意,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白搭。

  至于买三室一厅是为了多一间房,让自己住的话,沈艾根本就不信。

  自己一年到头,只有春节时才会回去一趟,能在家里住几天?

  从小到大,父母都没为自己着想过,怎么到这时候,就想起自己了呢?话说得好听,但仔细想一想,肖云这意思是房子买下来后,贷款也要自己参加还的。

  这时肖云又道:“昨天我们是跟你小姨一起去看房的,你小姨一进去就说,这房子的格局,比他们在城里的房子都好,地理位置也好。算起来,这个价格也不算贵,房东说了,前几个月就有人相中他的房,还愿意给全款。因为那时小孩还在念书他们没答应卖呢。咱们是赶上好时机了,买下来一切都备好了,什么都不用管就能住。”

  沈艾有气无力的道:“我小姨说的话只能听一听,该怎么办,你们自己应该要有个主意才行。反正你要是问我的意见,我是觉得你们决定得太仓促了。买房子不比其他,你们还是要多看一看才好。”

  肖云立刻回道:“不用再考虑了,我们都瞧中了这套房,昨天交了五千块钱的定金。卖方的人一直说自己的房好,你小姨也说好,办好了手续,能立刻入住。咱们只有这么多钱,只买得起这样的旧房。”

  沈艾一阵心惊。

  定金都给了,可见他们是铁了心要买。

  买房子是该着急的事儿吗?是,他们手上是有几万块钱,那也不能不管不顾呀。

  沈艾拧着眉道:“怎么老是提小姨?这是你们买房,不是小姨买房,你们要自己拿主意呀。”

  肖云语气提高了几分,想也不想便坚定的道:“是我们自己拿的主意,交的定金呀。行了,你别啰里啰嗦了,定金都交了,这时候若是再变来变去,那五千块钱就水了,根本拿不回来。”

  沈艾叹了一口气道:“那首付交了后,贷款怎么办你们想清楚了吗?有些老房子,贷款的时候有限制,你们问了吗?还有,卖主的房产证你们看了吗?证上写的面积,你们亲自量了吗?”

  自从肖云心心念念要买房之后,沈艾没有法子,就在网上查了一通,对这方面的事儿还是略知一二的。

  肖云显然没想到这头上来,听了沈艾的话,茫然道:“昨天只看了房子,交了定金,别的事都没做。”

  沈艾唉声叹气:“我就说嘛,你们决定得太仓促了。我不是反对你们买房,但房子不比其他,要花好几十万,你们做决定的时候,要将所有事都考虑清楚呀。只看了一下房就给定金,现在不上不下的,真是让人无奈。”

  肖云沉默了片刻,依旧态度坚决,回道:“是仓促了些,但房子挺合适的,定金都给了,你现在说这些,根本没有用。”

  沈艾想了一下道:“你们不是认识中介吗?要不去跟里面的人好生商量,看看能不能换套房子。反正房子还是要买的,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损失。”

  肖云哪里肯,尖声道:“我们就瞧中这套房子了,不用你说三道四、叽叽歪歪。”她哼了一声,继续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我们要买三室一厅,花的钱太多了。哼,我知道你的心思,你现在年纪大了要出嫁,在家里住不了几年,你巴不得我们买个小房子,少花些钱,贷款也不用背负很多,这样才能给你置办嫁妆。”

  沈艾被她的话惊住,一时之间,竟忘了回应。

  肖云还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心思,继续道:“你这个自私自利的丫头,我早就跟你说了,这钱是我借的,至于房子的贷款,你有良心就给几个钱,没良心就我跟你爸苦熬,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你手上有几个钱了不起吗?人人都是养女儿享福,得女儿赚的钱,偏到了我这里受气,想买套房都买不成。好了好了,我不跟你啰嗦,也不求你,你手上的钱不愿给,你只管留着,我跟你爸另想法子去。我就不信了,几万块钱我们会借不到。”

  她说完这些话后,便冷笑数声,直接将电话挂断了。

  沈艾被气得肝疼。

  也不知怎么的,肖云就是认定自己不怀好心,听不进自己的话。

  自己怕他们压力大,这才好心相劝,落在父母眼里,一句都根本听不进,反而惹他们厌烦,让他们猜疑自己,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这才啰啰嗦嗦。

  自己的心思,只有天知道了。

  肖云说要去借钱付首付,说这话的时候态度坚决,充满了自信,沈艾却不太相信她能借到钱。

  这些年,形势慢慢转好,沈家湾各家各户的条件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沈家依旧是沈家湾最穷的几户人家之一,只因旁人家除了种地之外,父母还会做一些其他的活计,或是外出打工,或是种菜卖。

  沈祖林、肖云却只知道在地里干活儿,思想一成不变,收入自然增长得慢。

  算起来,自己读书的时候,除了初中花了两三千的学费之外,高中、大学满打满算,一共贴补了五六千块钱。

  家里开支不算多,十几年下来,两人却只积攒了七万块钱。

  这一次买房,必然是要全部拿出来的,却还不够首付。剩下的二十多万要贷款,沈耀宗要念书,哪一样不要钱?

  沈祖林、肖云两人舍弃了农活,都来城里当临时清洁工。靠他们的收入,能维持日常开支就不错了。就算再节约,收入不增加,哪里能有结余?

  亲戚们都不是傻子,难道算不清这笔账吗?明显借债的人在一两年之内,没办法还钱,他们怎会情愿将钱拿出来?

  再者,这些年,沈艾虽然内向,却是个有眼睛的,看懂了不少人情世故。

  众亲戚中,自家的条件是最差的,运气也不怎么样。

  在跟亲戚们打交道的时候,肖云总是将自己放得很低,不是褒奖亲戚家的孩子,夸赞亲戚们的穿着,就是贬低自己家的孩子,以衬托旁的孩子。

  当然,肖云贬低的人物,只限于沈艾,沈耀宗是她的心肝儿,疼惜都来不及,哪里舍得说半句不好的话?

  亲戚们是什么态度呢?每次肖云开口,客气的会回应几句,剩余的人,只是看她两眼,一声也不应,似乎懒得搭理。

  一直站在角落的沈艾,看清楚了亲戚们的轻视冷漠。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千百年来被事实证明的真理。

  当然,沈艾并不想批判自家亲戚们的态度,毕竟这个社会,钱留在自己手里最放心,何况还能投资,能放在银行里吃利息。

  若是借给肖云,一两年不会归还不说,还要日夜悬心。

  众亲戚里面,有几户条件特别好,但没有谁是富二代。家里的钱,都是自己辛辛苦苦,一点点赚来的,自然看得重一些。

  换位思考,若是沈艾的话,也未必情愿将钱借出来。

  也就是肖云,火气上来了,竟然盲目自信,根本没细算这笔账。

  脑海里都是这件破事儿,沈艾也没心情做晚饭,直接泡了一包方便面吃了。

  之后,沈艾又坐着发起呆来。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十一点,又接到肖云的电话。

  这一次,肖云开口还是钱呀房子呀,口气却软和了很多。

  只听得她道:“你为家里着想,这很好,但我们买三室一厅的房子的原因,也都跟你解释过了。定金已经交了,中介说绝不能退。你还是将手头上的钱都打回来,这样我们才能尽快交首付,免得又生出别的事儿。你放心,我说话算话,这笔钱,算是我找你借的,将来你出嫁的时候,我一定都还给你。”

  沈艾知道自己不该追问,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除了我这里的钱之外,你借到钱了吗?”

  肖云默了一下,才道:“亲戚们都有事儿,手里没有多少钱,不能借给咱们家。你手上的钱,现在也没有用的地方,拿出来应急不是挺合适吗?好了,不扯远了,房子定了,你只说愿不愿意拿钱吧。”

  沈艾满腹的话,都咽了回去,叹了一声道:“我自然是说话算话的,之前答应给你,怎么会反悔?”

  肖云登时松了一口气,连声音都透着喜气:“到底咱们才是一家人,你说话就是爽快。有血缘关系的家里人,就是要这样互相帮助才好……”

  肖云心情大好,竟然不惜转变态度,说了不少家人就是要相亲相爱的话。

  沈艾听得一阵麻木,心中根本毫无波澜。

  这么多年,相亲相爱的是他们,是爸妈和沈耀宗。

  自己一直是陌路的,哪怕她现在说的话再好听,自己都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肖云却不知她的心思,继续道:“以后你回娘家,就能住在城里,而且三室一厅,还能有你的房间,根本不用打地铺。我跟你弟弟说了,就算你出嫁了,城里的房子你也是能住的……”

  沈艾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打断道:“钱什么时候要交?我这边的钱,都存在银行里了,正好有两万是前年存的,算下来,还有半个月就要到期,能拿接近一千多块钱的利息呢。”

  肖云愣了一下道:“具体的时间还没约好,明天我问一下中介吧。哎,一千多块钱的利息,真是不少呀,若是提前取出来,损失不小呢。”说着幽幽叹了一声。

  沈艾自然也是心疼利息的,更心疼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五万多块钱,心情郁郁,不由得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肖云又拉扯了几句,才心满意足的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有事明天再说,你好好歇着吧。”说完这些话,方才挂了电话。

  沈艾默默靠坐在床上,良久,自嘲一笑。

  说起来,也真是让人不得不发笑。

  人人都说母女是最亲近的,但沈艾与肖云,可能是一对奇葩母女吧。

  两人之间,交流得很少,且大多数时候都是肖云吼叫、抱怨。

  算下来,一年说的话,都没有今天说的多。

  算下来,这是肖云头一次让她好生歇着。

  金钱的作用,还真是大呀。

  买房子这事儿,自己是无力阻止了,还得往里面搭钱。

  罢了,已经成了定局的事,多想无益。

  沈艾反复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直到转钟时分,才终于打起精神,洗漱一番睡下了。

  午休时分,却又接到肖云的电话。

  只听得肖云道:“中介的人说,反正定金交了,最好在这个星期将剩余的钱都交了,这样能尽快签合同。买房的政策经常变,据说二手房很快要调整交易税,具体的我也不太懂,但我觉得中介说的有道理,已经定好的事情,早点交钱,房子能早点到手。”

  沈艾有些无语,翻了翻白眼道:“一定要这么急吗?要不跟中介说一下,让他们通融通融,等我存的钱到期了,拿到利息就给你打回来。一千多块钱的利息,若是提前支取只能拿到几十块钱,实在太可惜太让人心疼了。”

  肖云提高声音道:“已经说好的事儿,难道要为了你那点利息延期?”

  沈艾耐着性子道:“这可不是一点点利息,是一千多块钱,是我两个月的生活费。我又不是不愿打钱,是时间不赶巧,再等两个星期,钱到期了,我立马取了给你打过去。”

  肖云哪里听得进去,迫不及待的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们都说好的事儿,你怎么就反悔了呢?看好的房子,买下来就能住,多好的事儿呀。若是听你的拖延着,万一税费涨了,根本不止一千块钱。你还是读了书的大学生呢,这笔账算不过来吗?”

  沈艾默了默,只能道:“我是想着,若是钱到期了,我连本金、利息一起打给你,这样能多给你们凑一千块钱。算了算了,我也不说这些讨人嫌的话,你非要立刻买房,我劝不了,就按你的意思。今天是星期三,等星期六休息的时候,我进城办手续去。”

  肖云想了想道:“何必等到星期天?你下午就请个假,将手续办了,咱们这边也能早点住新房子。”

  沈艾再次无语,拧着眉道:“有双休日呢,什么事不能办?我从没请过假,我这个岗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请假该被人议论了,领导也不会批准的。依我说,也就是两三天的事儿,妈你还是耐心点。”

  事关五万多块钱,肖云哪里放心得下,絮叨道:“你这孩子,有要事要办,怎么就不能请半天假了?”

  沈艾执意不肯松口。

  肖云唠叨了几句后,突发奇想道:“你不想请假,这样,我买张票到你厂里来拿。”

  沈艾嘴巴张成圆形,半天说不出话来。

  自己工作了三年,肖云从没来过,也没关心自己工作、生活的情况。

  如今为了钱,竟然不惜跑腿。

  当然她来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探望,而是为了钱。

  钱的魅力,还真是大呀。

  沈艾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叹了口气道:“你来了,也不能马上拿到钱。我说了,我的钱都存在银行了,只有我亲自拿着存折去银行,才能将钱取出来。”

  肖云这才想起这一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悻悻道:“那就按你说的,等到了星期六,你去办手续,将钱打回来。我们这边,先将手头上的钱都给人家,再问一问贷款的事儿。”

  沈艾“嗯”了一声。

  眼见得大局已定,但钱还没到手,肖云提不起情绪,没滋没味说了几句闲话,就将电话挂了。

  转眼到了星期六,早上六点多钟,沈艾睡得正香,却被手机的彩铃声吵醒。

  沈艾拿起来一看,是肖云拿过来的。

  接通了之后,听得肖云讪讪道:“艾艾,该起床去银行了,这事儿你没忘吧?”

  沈艾认命坐起来,叹道:“没忘,我收拾好马上去。”

  肖云见她应了,不由得转忧为喜道:“你没忘最好了,我新办了一张银行卡,转钱能立马到账。”顿了顿,又道:“你等一等,你爸爸要跟你说话。”

  听了这话,沈艾不免有些吃惊。

  要知道,沈祖林一直不习惯用手机,从没跟自己通过话。

  今天他竟然主动要电话,要跟自己说话,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沈艾发呆的当口,电话已经传到沈祖林手中。

  “你先去银行,等钱打过来后,你给我们打个电话。我们就在银行等着,拿到钱能立刻去交首付。”沈祖林的声音徐徐传来,带着几分方言,声音却很高,能听得很清楚。

  一张口,就是为了钱。

  沈艾麻木道:“我知道了。”

  沈祖林又道:“你快点出发,我们吃了饭,就去银行等着。”说着就挂了电话。

  沈艾眼角有些酸,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不要哭,不就是爸爸头一次打电话,没跟自己说别的,只惦记着钱吗?从小到大,自己是什么地位,自己不是很清楚吗?

  沈艾呀沈艾,你不是早就看透了吗?如今难受个什么劲儿?

  沈艾拼命开导自己,拼命想忍住泪,却还是没能忍住,硬生生红了眼圈。

  之前每次双休时,沈艾心情都很好,或是哼着小曲儿,给自己做点好吃的,或是看看书,吃点水果。

  贵的东西她舍不得买,但近来她也学会了在意自己,心疼自己,时不时买些荤菜水果,给自己改善生活,调剂心情。

  休息日,从来都是喜悦的。

  这一次,沈艾却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木木呆呆去赶公交车。

  等到了目的地,沈艾走了将近一公里,才终于进了银行。

  将存折、身份证都递进窗口后,沈艾轻轻吐出一口气:“叔叔,麻烦你,将这个存折上的钱都提出来,再转到这个银行卡上。”沈艾又从包里掏出纸,递了进去,那上面写着肖云的银行卡卡号。

  柜员打开存折看了一遍,不由得有些吃惊:“小姑娘,你这上面有一笔钱,马上就要到期了,怎么不等到期了再来取呢?”

  沈艾苦笑道:“我是想等,但家里有事等不得,让我立刻将钱都汇回去。”

  柜员啧啧叹道:“还有十来天就到期,毁约了实在可惜。要不你跟家里人说一下,迟几天再汇呗。”

  迟几天?家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自己若是敢开这个口,肖云能马上追到厂里来。

  罢了,自己懒得再为这桩事吵闹烦心,早点给钱早安心,买个清静。

  沈艾心里如斯想,也没多做解释,只固执道:“叔叔,你帮我办手续吧。”

  柜员一脸惋惜,却没法再劝,只能叹了一声,按照沈艾的意思将钱都提取出来,之后全部转给肖云。

  手续很快办完了。

  五万二,将近三年的心血,瞬间没了踪影。

  沈艾心里空空落落的,只觉得心里缺了一个洞,没有什么东西能填满。

  坐了好一会儿,沈艾才缓过神来,拿出手机,按照沈祖林的意思打了电话,通知了一声。

  过了几分钟,很快有电话打进来,电话那端,传来肖云怒气冲冲的声音:“你真的将钱打过来了吗?为什么我没查到?”

  沈艾登时顾不得惆怅迷茫,吓出了一身冷汗:“怎么可能呢?钱的确都打了,账号也没错呀,你们再查一下。”

  肖云冷哼了一声:“你这丫头片子,一会儿这个想法,一会儿那个想法,一张嘴跟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满是歪理,我实在琢磨不透。你说实话,是不是反悔不肯打钱了?”

  沈艾都急眼了:“钱真的打过去了,你们快查呀,老跟我较什么劲?”

  因为心急如焚,她声音不自觉高了起来,引得众人侧目。

  一连串的异样目光落在身上,沈艾却来不及管,急出了一身冷汗。

  大概听出她是真心诚意的,肖云总算没再絮叨,挂了电话又去查询了。

  沈艾搓着手,在银行里团团转,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过了片刻后,肖云再次打电话过来,这一次换成了破口大骂:“你这个丫头片子,你是不是觉得耍人好玩呀?我跟你爸又查了一遍,一根毛都没有。”

  沈艾哪里说得出话来,几乎要陷入晕厥中。

  肖云继续臭骂:“你这个死丫头,你给我等着,你耍把戏,以为能躲过去吗?哼,老娘这就买了票,到你厂里拿钱。你就算有再多花言巧语,也都不管用。”说着也不听沈艾辩解,直接挂了电话。

  沈艾呆了好一会儿,连忙去问银行的咨询员。

  因为心中焦急,沈艾竟变得结结巴巴,好不容易才将问题表达清楚。

  咨询员一直耐心倾听,给予耐心解答:“据我所知,相同的银行,本省不同市之间,若是汇款的话,会有几分钟到半小时的迟滞,如果是同城同银行汇款,是能立刻到账,不会有迟滞的。”

  沈艾听了这番话,好不容易才消化明白,嗫喏开口道:“打扰了,我知道了,谢谢。”

  咨询员道:“不用谢,小姑娘,我看你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你是不是不舒服?”

  沈艾愣了一下,看着脸带关切、言语和蔼的咨询员,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一个陌生人,竟然给予自己善意,自己的父母却百般质疑、怀疑,哪里拿自己当亲人了?

  心伤痛至极,但沈艾是要强的,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泪。

  她只能硬生生忍住,摆手道:“我没事,阿姨,不打扰你了,你继续工作吧。”说着连忙转身,快步离开。

  等走到角落,她拿出电话正要拨打,肖云却将电话打了过来。

  “我跟你爸查了,钱已经到账了。”这一次,肖云口气好了很多,仔细听,还能听出几分喜悦来。

  得知这一消息,沈艾紧绷的神经登时松懈下来。

  到了这一刻,沈艾已经无力指责两人,只能有气无力的道:“到账了就好。”

  肖云似乎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亦或者,她根本不觉得刚才的事值得放在心上,带着欢喜道:“是五万两千块钱,虽然不算多,但有了这笔钱,首付就够了。剩下的咱们一起努力,很快就能还清的。”

  电话传到沈祖林手上,沈祖林也是兴致高昂,喜滋滋道:“是呀是呀,我们马上就能在城里落户生根了。”

  沈艾根本没心情应和。

  沈祖林也没想得到她的回应,自顾自聊起了心底的喜悦和对沈耀宗的期望。

  细说起来,沈祖林的性格也挺内向,加上家里境况不好,他一直也敏感、自卑。

  这一次,他却变得很健谈,兴高采烈说了差不多五六分钟的话。

  再过了一会儿,电话又转回肖云手里,只听得肖云道:“艾艾我问你一个事儿。”

  沈艾愣了一下道:“什么事?”

  肖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默了片刻讪讪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是想说,你手里还有钱吗?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你留点生活费就行了,多余的都该打回来。你放心我们不白用,你的钱我们都记着账呢,以后一定还你……”唠唠叨叨,又是一番会归还的陈词滥调。

  沈艾无力道:“现在是月初,我们是月底发工资,除了打回去的钱之外,我手头上一共只有四百块钱。这二十多天,难道妈你要我不吃不喝,硬生生饿着?”

  肖云讪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问一声,你不肯给就算了。”

  沈艾道:“我不是不肯,我是没有,我现在兜比脸干净。”

  肖云嗤了一声,似乎不相信,仍旧道:“难道你的钱都放在银行了?难道你平时手头上没有一两千块钱?”

  沈艾几乎要气疯,大声道:“我真的只要四百块钱,你说破大天去,我也没法变出钱来。”

  因为太过生气,沈艾喊叫的声音十分大,直接盖过了整个银行的喧闹声。

  满屋子的人都转过身,吃惊的盯着沈艾瞧。

  沈艾心中五味杂陈,在众人的注视下低下头,默默走了出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阳光正好,沈艾的一颗心,却仿佛坠入了冰窖,一丝暖气儿都没有。

  心情不好的时候,沈艾最喜欢暴饮暴食。

  食物吃在嘴里,也不知怎的,会产生一股让人欲罢不能的满足感和愉悦感。

  一直以来,沈艾都是这样放松心情的。

  今天,她的心情坠入谷底,在街上晃荡了两圈后,完全无法调整好精神。

  算了,不管了,今天先大吃一顿,放松放松。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后,沈艾慢慢下了决心,不去逛街,也不回去了,先饱餐一顿再说。

  虽然是个县级市,但吃食还是很多的,琳琅满目,甚至还有各色西餐。

  当然,沈艾心心念念的自助餐,这里还是看不到影子。

  上大学时,因为兼职能供应自己的日常开销,沈艾心情不好时,经常花两块钱公交钱,去市里最繁华的商店吃自助餐。

  最开始,一顿要三十五块。等到了大四离开的时候,还涨了五块钱,要四十块钱。

  沈艾是个能吃的,尤其每次吃自助餐的时候,胃口格外好,还会特意不吃饿一顿,再去吃饭,应了那句“扶着墙壁进,扶着墙壁出”。

  学过的知识告诉她,暴饮暴食不好,这个道理她心里明白,但心情郁闷、压力来袭的时候,除了吃东西之外,她根本没有其他的排遣方法。

  没有朋友,没有亲情,只能吃一顿,满足自己的胃了。

  没有自助餐,好一点的吃食又太贵,沈艾想来想去,只能去吃麻辣烫了。

  进了店,沈艾左右开弓,拿了三十多支麻辣烫签子。

  当然,三四块钱的荤菜,她是舍不得拿的,她吃的,仍旧是最便宜的素菜,搭配了一点便宜荤菜。

  饶是如此,结账的时候,

  吃完后,她在街上漫无目的逛了逛,之后就打道回府了。

  晚上,沈艾拉起了肚子,跑了十几趟肚子后,肚子终于排空了,整个人有气无力。

  自助餐、麻辣烫店里的材料,其实都是低价买来、长期售卖,根本不能多吃,不利于身体健康,这一点沈艾不是不明白。

  但火气上来了,她实在管不住自己。

  次日,沈艾直接躺在床上睡觉,一整天下来,只喝了点自己熬的稀饭。

  等整个人终于清醒过来,沈艾心底闪过一抹庆幸,得亏今天是星期天,不然,就该耽搁上班了。

  钱打回了老家,晚上,肖云却再没打电话过来。

  直到好几天之后,终于接到肖云的报喜电话,说是手续已经办得差不多,房子买下来了。

  随后,肖云又谈起沈耀宗,说沈耀宗如何如何认真,放学了回家除了等着人伺候吃喝之外,竟还愿意做家庭作业,实在是了不得,以后一定是会有出息的。

  其他的话,肖云只字未提。

  好在沈艾也没指望她能关心自己,心中没有期望,也就不会失望。

  五万二一扫而空,但时光不会停止流逝,依旧一点一滴往前跑。

  接下来的日子,沈艾陷入痛苦之中。

  本来,手上还有四百块钱,按照沈艾的消费习惯,是完全够撑到月底发工资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沈艾也反复劝自己,不必心急,钱没了,自己人还在。只要自己不懒,有手有脚,认真攒钱,还是能有积蓄的。

  这里面的道道,沈艾明明明白,但就是忍不住会瞎想,会忍不住忧心忡忡。

  父母根本就不爱自己,活了二十多年,一个真心朋友都没有。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自己突然病倒,或是出了什么事儿急需用钱,自己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十八岁之前,沈艾一直是穷困的,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等到她能赚钱了之后,她从未乱花,竭尽全力省钱,只为了心底的那一份安全感。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连十八岁之前,那种不畏未来、不惧艰险的孤勇,似乎也都随着消失了一般。

  兜里有依仗的日子过惯了,这次再次一穷二白,竟然接受不了。

  所谓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爸爸妈妈和弟弟有了新家,整天兴高采烈笑容满面,沈艾自己,却没有了归依之处。

  那个新家,是属于他们三个人的,与自己没有关系。等到沈耀宗长大,那套房会被重新装修,或是直接变卖,成为沈耀宗买新房子的首付。

  无论房子会被怎么处理,都跟自己没关系。

  父母从自己这里拿走的钱,之前说要归还,拿走了之后,连提都不曾提一声。

  归还是不可能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归还,沈艾心底是有这个认知的。

  一直都在劝自己,不能愤青,不该消沉,要自信、乐观、积极、上进。

  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到了这一刻,沈艾心底的负面情绪越来越多,已经到了无法自我净化的地步。

  于她而言,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毕竟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没有朋友知己。若是自己不能调剂好,那等待自己的,极有可能是无边的黑暗。

  越想,越恐惧,越打不起精神,甚至找不到活着的意义,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沈艾变得越来越低落,越来越沉默寡言。

  等到了月底,拿到了工资,沈艾的心情都没有好转。

  再后来,便是午休时分,崔容亲自登门,找她谈话了。

  自从调到实验室,沈艾跟崔容、赵芬芳的接触就变少了很多。

  虽然依旧在同一个单位,但大家干的活儿不一样,上班时间不一样,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不管怎样,来者是客。

  沈艾打起精神,给崔容倒了一杯白开水,带着歉意道:“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崔阿姨别嫌弃呀。”

  崔容微微一笑:“你别忙了,坐下来我们聊一聊。”她喝了一口水后,直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问沈艾是否有对象了。

  沈艾愣了一下,嘴上很镇定的说了一声“没有”,心里却微微发颤。

  于自己而言,这很可能是一个契机呢。

  普普通通的自己,在这个化工厂上了三年班,接触的圈子一直很小,小到除了几个同事之外,其他人一点儿都不熟。

  沈艾并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女,但她天生有交往恐惧症,一走到人多的地方,就觉得心里发虚,不能坦然面对。

  很多时候,在厂里或是街上遇到认识的人,一般的女孩会很自然露出笑容,寒暄几句。

  于沈艾而言,这看似简单的应对,自己操作起来,却是十分艰难的。因为不够自信,因为恐惧,她更愿意默默低下头,装作视而不见。

  无法克服心底的畏惧,沈艾自然成为小透明,被大家忽视。

  厂里的人都不敢接触,厂外的人,沈艾更不敢采取主动了。

  因了这个缘故,已经二十五岁的她,依旧是个懵懂少女,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沈艾无数次想,依照自己这样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主动去认识男生。

  剩下的唯一的路,就只有靠人介绍了。

  秦嫂子起意要介绍时,沈艾刚开始还有几分兴趣,之后因为觉得合不来,加上对方也不热心,桃花还没开就被闷死了。

  如今,崔容上了门,一张嘴就是这么明感的话,显然是有意为自己牵线呢。

  果不其然,崔容笑着道:“我找你也没有别的事儿,就是想问一问你有没有对象。你若是有了,我就不再多说,现在你说没有,那我倒是要多句嘴了。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你呢,性格好但内向,肯定不认识几个适婚男生。我跟你同事了几年,看你是个踏实的性子,这才来多嘴。”

  她撇了撇嘴,接口道:“要是你是赵芬芳那样的性子,我还懒得管闲事呢。”

  自从在何琼的婚礼上受了刺激,赵芬芳就许下了愿,一定要嫁个有钱的丈夫,至于丈夫本人的年纪、长相,她根本不在乎。

  她是这样想的,也付诸行动,认识了一个中年拆迁户。

  虽然那人年纪很大了,赵芬芳却不介意,跟拆迁户打得火热。

  沈艾虽然不赞同,却能够理解。但年纪大一点的女同事们却非常看不惯,背后不知说了多少闲话。

  如今,听崔容开口批判,沈艾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是局内人,不身临其境,很难明白当事人的想法。

  沈艾自然也没有经历过赵芬芳的人生,但可以肯定的是,两人都是从苦日子里走出来的,对于赵芬芳,自己虽然不赞同,却能体谅赵芬芳想过好日子却没有路径,只能走捷径的苦楚。

  显然崔容不怎么在意赵芬芳,只略提了两句,很快转回正题:“我是本地人,认识的人不说几百,一两百总是有的。想你也知道,咱们厂除了在这里建了职工宿舍之外,还在县城弄了些集资房。你们年轻这一辈是没机会买的,但我们老职工都买了集资房,住在一个大院子里。这里面有户人家,跟我熟得很,他们家的男孩今年二十八岁,长相中等,个子比你略高一点,我觉得,跟你挺般配的。你若是愿意的话,我来开这个口,给你们介绍介绍。”

  崔容说完这些话后,便端起水杯慢慢抿着,眼睛盯着沈艾看。

  沈艾有些不好意思,默了片刻,鼓起勇气道:“多谢崔阿姨想着,那男孩什么学历?叫什么名字?怎么到这个年纪还没结婚?”

  二十八岁还没着落,沈艾问一声,是合情合理的。

  虽然现在都流行晚婚,但家里条件尚可,或是自身资质出众的,基本都不会在这个年纪还被剩下。

  崔容听出她有这个意思,登时觉得有戏,笑着道:“他是大专学历,叫陈鑫荣,至于他为什么没结婚拖成大龄青年,这内中缘故,我也不瞒你,是因为他家境不怎么好呢。”

  显然,崔容也是个实在人。

  不过,在保媒牵线的时候,实在些是应该的。

  本来嘛,介绍人只是负责牵线的,坦白大方是最合适的,何必装神弄鬼糊弄人?若是说了假话,即便促成了姻缘,也会落一辈子的埋怨,折损自己的福寿。

  相反,那些说了真话的媒人,会得到男女双方的尊重和爱戴。直接直来直往,将一切都说透,双方有意了见一面,能谈就继续谈,看不过眼就算了,互不耽搁,于大家都好。

  在跟沈艾共事的时候,因为沈艾是本科生,拿的工资跟自己差不多,崔容心底不太舒坦,跟沈艾相处起来,一直不冷不热,不太感冒。

  但此刻,崔容显然是个合格的介绍人,娓娓而谈,将陈鑫荣的情况细细讲了。

  原来,这个陈鑫荣也是个苦命人。

  陈鑫荣的父母,都是农村的,且房子、田地都在山脚下,很是贫困。

  除了他之外,家里还有个比他小一岁的妹妹。

  陈鑫荣小时候,一大家子都在农村生活,物质生活匮乏,但一家四口相亲相爱,父母又勤劳善良,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

  等陈鑫荣长到五岁,父亲陈齐生出外出闯荡之心,毅然带着家里的积蓄,拿着简陋的行李,走出了大山。

  自此,一大家子的生计,都落在了妈妈王梅朵身上。

  家里田地多,王梅朵整天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管两个孩子。

  才刚满五岁的陈鑫荣,为了能吃上一口饱饭,不得不搬个小板凳垫脚,自己学着做饭。

  刚开始的时候,做出来的饭半生半熟,菜切得厚薄不均,根本不能入口。虽然不好吃,但一则是肚子饿,二则是不能浪费粮食,娘三个只能强忍着吃下去。

  再后来,陈鑫荣做饭的次数多了,技艺越来越娴熟,饭菜不但能煮熟,味道还挺不错的。

  至于妹妹陈妍,也是个能干的,慢慢的也学会了做饭,手脚麻利,打猪草更是一把好手。每次她背个背篓出去,带回来的猪草又多又新鲜,花费的时间还短,全村没有人比得过。

  兄妹两个读书之余,承担了家里的家务活,喂鸡、喂猪也都包圆了。

  农忙时,要给王梅朵送饭,还要下地干活。

  家里少一个壮劳动力,一切活计都是娘三个承担,吃的苦不知有多少。

  陈鑫荣跌跌撞撞长到十岁时,陈齐在外面站稳了根,就将一大家子都接了出来。

  一个农村人,没有多少文化,想进城其实挺难的。

  自然,陈齐吃了很多苦,但找的工作并不算好,是在化工厂烧锅炉,还是个临时工。

  一大家子进城后,陈鑫荣、陈妍年纪小,自然是要继续读书的。按照要求,两人交了一大笔借读费,才有资格进学校。

  至于王梅朵,也进了同一家化工厂,成为一名后勤人员,也是临时工。

  自然,两人进的化工厂,正是崔容、沈艾如今工作的地方。

  一家人住在工厂的宿舍里,工作的工作,上学的上学,倒也稳定下来。美中不足的是,陈鑫荣、陈妍没有正式的学籍,上学时必须交一大笔借读费,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后来,大家的户口都转了出来,读书才便宜些。

  再后来,又要买集资房,背了一些债务。

  等将债务还清,陈齐却查出了糖尿病,还十分严重,被迫办了病休。

  那时,陈鑫荣和妹妹都在上高中,正是家里压力最大的时候。

  陈鑫荣的成绩一直都不太好,又经历转学、父亲生病,家境也不怎样,没办法为他提供补习机会,所以高考时只考取了一个专科。

  陈齐吃了没文化的苦,虽然家里没什么钱,但还是坚持让他去上学了。

  至于陈妍,高考时没有发挥好,出去打了半年工后,又回学校复读,考取了一所卫校。

  就这样,一家人过得十分窘迫,能赚钱的只剩王梅朵。

  随着时间的流逝,陈齐的糖尿病越来越严重,最后有了很多并发症,拖了几年,在陈鑫荣有了工作,陈妍即将毕业的时候去世了。

  一大家子哭得死去活来,但日子还是要过的。办完葬礼后,陈鑫荣继续在一家机械厂上班,陈妍则去了二线城市武汉,开始了独力打拼的生活。

  陈妍有文凭,本身资质也不错,进了一家大医院当护士。

  王梅朵满了五十岁时办理了退休,同年陈妍结婚,嫁了个条件不错的丈夫。那男的名叫徐强,是个建造师,在建设工地是个小领导。

  结婚没多久,陈妍就怀了孕,因为工作必须倒班,在徐强的强烈要求下,陈妍辞了职。

  王梅朵不放心,在陈妍临盆时,去了武汉照顾。

  正赶上陈鑫荣的单位效益不好被裁,陈妍便让哥哥也来武汉,到徐强手底下上班。

  崔容是真心要当这个介绍人,将陈家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后,笑着道:“之前那十几年,陈家的确过得挺苦的。在我们住的院儿里,可能他们家条件最不好,但他们为人很好,有不少朋友。最近几年,两个孩子都陆续工作了,家里不说有钱,起码是宽裕了很多。现在他们都在武汉,前不久打电话联系时,说是陈鑫荣还没对象,跟妹夫相处得不太开心,有回这边工作的打算。”

  沈艾“哦”了一声,轻轻点头。

  崔容继续道:“马上就是年底了,照我的估计,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他们家的情况,我先跟你提一提,你若也有意思的话,等人回来了,我给你们介绍。你放心,我给你提的这个小伙子,虽然赚不了什么大钱,但人很踏实稳重,不是那种花里胡哨只知道哄骗人的主儿。”

  沈艾想了想道:“多谢崔阿姨想着,情况我都了解了,你介绍得很详细。等他们回来了,一切听崔阿姨你安排。”

  崔容露出笑容道:“那好,等我安排呀。时候不早了,你歇一歇,我也回去休息一下,就该上班了。”打了个招呼之后,就起身走了。

  等屋里静下来,沈艾静静发起呆来。

  算起来,陈家这条件,真不算好。要不然,陈鑫荣也不会一直拖到现在没对象。

  但自身又好到哪里去了呢?除了有个普普通通的本科文凭之外,自己性格不活泼,不能自然跟人交往,做事也不够麻利,根本不是那种走路带风的女强人。自己不会打扮,上班时清汤挂面,什么妆都不化,下班了也是素颜,穿的衣服风格十分一致,根本没有什么改变。看上去,整个人沉闷极了,没有一点儿女孩子该有的活泼劲。

  事业上自己并没有很大的发展,家庭条件,沈艾叹息,父母是不可能给自己助力的。五万块钱正如自己所料,消失得无影无踪,归还二字,一次都没有提过。

  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父母年纪越来越大,难免会有力不从心之感。他们不朝自己哭穷,就算是万幸了。

  在读高中、大学时,沈艾一直觉得爱情是个很神圣的东西,只与男女双方有关,与其他人无关。

  只有彼此看对了眼,彼此有感情,才会走到一起,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

  尤其看了一些偶像剧后,沈艾觉得,灰姑娘也是能突破家庭条件的掣肘,找到高富帅当丈夫的。

  但走入社会之后她明白了,爱情可能是两个人的事情,但谈到婚姻,离不开男女双方背后的家庭。

  毫不出众的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吸引力。

  谁都想嫁得好,但没有那个实力,如何能引来金凤凰?人都是现实的,尤其自己如今已经二十多岁,早已过了幻想的年纪。

  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在择偶方面,沈艾自己心里有一根线,有衡量的标准,旁人心里难道会毫无要求吗?

  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做人该有自知之明,这个叫陈鑫荣的男子,条件算是中等偏下。虽然学历只有大专,却未必配不上自己。

  这些天,沈艾一直被家事所累,一想到父母对待自己的态度,就觉得如鲠在喉,晚上时常失眠。

  虽然家里多了新房子,沈艾却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家,。那个家,是属于沈耀宗的,与自己这个女孩无关。

  天地虽大,却没有自己容身之处。

  若是内心强大的女子,会劝自己不要纠结怨念,要努力奋斗,为自己攒一个家。

  沈艾虽然也给自己做了心理辅导,但一想到买房子需要几十万,就觉得头皮发麻,难以达成目标。

  家回不去,难道自己会漂泊一生吗?倒也还是有机会的,只要将自己嫁出去,是会有一个新家的。

  沈艾想到这里,渐渐拿定了主意。

  要求不要放得太高,就按崔容说的,等陈鑫荣回来,自己去见一面吧。若是合适的话,继续交往下去,之后,一切随其自然就是。

  现在的她,迫切希望能脱离原生家庭,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对象。

  尘世多风雨,一个人孤独摸索,终究不如两个人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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