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先入为主

　　时光不紧不慢的流逝着。

　　周末过完，这天是星期二正上着班，沈艾突然接到周舟周经理的电话，让她到办公室去一趟。

　　这个电话，打得挺突然，周舟又没说明原因，只吩咐了一声就将电话挂了。

　　一路上，沈艾心烦意乱，陷入胡乱猜测中。

　　等到了后，周舟却很亲切，笑着跟沈艾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便转了话题道：“听下面的人说，最近有人给你介绍男朋友，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沈艾脸腾地红了，跟着就是一怔。

　　来之前，她做了很多揣测，却根本没想到，周经理将她叫到办公室，竟是为了问自己的私事。

　　等回神，沈艾虽然觉得不自在，却还是低声道：“是崔容崔阿姨介绍的，相处得还可以。”

　　周舟轻轻点头道：“之前跟崔容吃饭的时候，听她提过这事儿，那男生的情况，我也大致清楚了，听说他是大专生，父亲早逝，只有一个老母亲。我事先声明，我不是对他家有什么歧视，但你挺爱读书看东西的，你应该知道，很多父亲早逝的家庭，只有母亲、儿子相依为命，母亲会将儿子看得很重，儿子也会产生以母亲为尊。这样的家庭，做儿媳的嫁进门，很难融进去。”

　　此言非虚。

　　沈艾平常很喜欢在网上浏览网页，这方面的报道，看过不少。

　　一个家庭，父母双全是最好的。如果父亲早逝，会使孩子对母亲格外依赖。母亲没有了丈夫，也有可能将儿子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愿看到儿子娶了媳妇儿后，将自己抛在一边，娶了媳妇忘了娘。

　　若母亲不幸过世，孩子的心理，也有可能会受到影响。

　　并不是说所有的单亲家庭都嫁不得，这里面有个概率问题。

　　陈鑫荣身上，恰恰有这方面的隐患。

　　只是，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想到这上头来。

　　如今听了周舟这番话，她才恍然想起来，愣了一下勉强笑道：“是，这方面的报道挺多的。”

　　周舟见了她的神情，明白她心里是清楚的，敲了敲桌子道：“这几年你一直在我手底下做事，干活认真，有事儿要加班从来都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最重要的是，一直规规矩矩从不多事，让我很省心。若是旁人的话，我就不多嘴了，但你这个女孩儿，我还是很喜欢的，也愿意管管闲事为你操心。也是我疏忽了，一直觉得你还年轻，没想到你都二十多岁了，是该谈谈对象了。”

　　沈艾怔怔看着她，根本不明白她的意图。

　　只听得周舟继续道：“恋爱是该谈，但你是女孩，在这方面一定要慎重。你目前找的这个男孩，学历、条件一般，又没有父亲，在我看来，根本配不上你。好了我也不说废话了，直接跟你说吧，我老公有个同乡，在咱们县的事业单位工作，年纪嘛，可能有二十八九岁，长相是我亲自看过了的，不说帅气，但起码周正，身高也挺不错的。哦，他的名字叫刘奇伟，脾气性格很好。”

　　见沈艾睁大眼睛，呆呆盯着自己，周舟咳嗽一声继续道：“前不久他们搞老乡聚会，我跟着一起去了。吃饭的时候，大家问刘奇伟有没有成家的打算，都催着他尽快安家立业。他说没找到合适的，还笑眯眯说自己性格内向，认识的人少，请大家帮着介绍。当时，我就想起你了，将你的情况说了一下，他愿意跟你见一面，看看彼此是否有缘。就我看来，你们都是本科生，又都挺上进的，应该能合得来。”

　　沈艾脑子晕晕乎乎的，好半天才弄明白她的意思，原来，眼前这个领导是要给自己介绍对象呢。

　　这是怎么了？之前好几年，自己都是无人问津的状况，过着孤独、自卑、自我怀疑否定的悲催日子。

　　好不容易崔容想起了角落里的自己，当了一回介绍人，一切还没明朗呢，周舟又起了牵线保媒的念头。

　　此情此景，真应了那一句“瘦田没人耕，耕出来人人争”。

　　沈艾有些哭笑不得，同时，心底也油然生出几分虚荣。

　　虽然没跟那个什么刘奇伟的见过面，但听周经理话的意思，是觉得自己跟他比，倒也是不相上下的。

　　原来，自己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差，原来这世上，自己还是有配得起的人。

　　一瞬间，沈艾心中五味杂存，但显然领导还在面前呢，不适合自己一直沉思发怔。

　　沈艾想到这里，忙强迫自己拉回思绪，呆呆道：“多谢周经理惦记着，但我跟崔阿姨介绍的男孩认识了一段时间，相处得还可以，暂时我没有认识其他人的打算。”

　　这是沈艾的真心话。

　　是，陈鑫荣只是一个大专生，又只有一个母亲，性格方面有没有缺陷，此时此刻，她根本看不出来。

　　至于周经理口中的刘奇伟，听上去工作稳定，学历又跟自己差不多，将来的发展，一定比陈鑫荣好。

　　两相对比，周经理觉得，自己一定会选择刘奇伟。

　　如果，周经理先开这个口，自己先认识她介绍的人，是有这个可能的。

　　但如今情况相反，自己跟陈鑫荣先认识，又去见了陈鑫荣的妈妈。母子两个，对自己都是很好的，周末一起吃饭、相处的点点滴滴，沈艾都记在了心底。

　　自小，沈艾就生活在缺爱的环境里，根本不知道被人在乎、珍视是什么感觉。

　　那天到陈家，王梅朵提前将一切都打点好，做的事儿看上去微不足道，却让沈艾心里觉得熨帖，感受到了家的温馨。

　　一些很小的细节，留在了她的心底，让她念念不忘。

　　至于陈鑫荣，不管他是不是因为找不到对象而只能将就自己，平心而论，他对自己真的是不错。

　　人心都是肉长的，有了这一段经历之后，沈艾怎么可能直接变脸，跟陈鑫荣断了，转而将目光投向另一个男生？

　　哪怕看上去另一个人更有前途，这样的事儿，沈艾也干不出来。

　　沈艾拒绝的话说出来，周舟直接愣住了。

　　显然在周舟看来，自己介绍的这个男生是事业编，前途好得很。只要有脑子的，都会选择这个刘奇伟。

　　没成想，沈艾竟不按常理出牌。

　　等缓过神来，周舟皱眉道：“我没想到你会给这样的答复，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你怎么听不懂呢？你目前谈的这个人，充其量就是个打工的工人，以后能有什么好前程？再说你想过没有，听说，那个男生的父亲是得糖尿病并发症去世的。有一种糖尿病是有遗传倾向的，你要将眼光放长远些，看清利弊再做决定。”

　　沈艾再次被她的话惊住，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周舟接着便道：“当然，这是你自己的事儿，最终拿主意的人是你，我们旁边的人，只能给你出出建议。我觉得，你该去见一下刘奇伟，说不定他比那个陈鑫荣更适合你。”

　　沈艾想了又想，咬着唇道：“多谢周经理关心我，但我仔细想了，这事儿是崔阿姨起头介绍的。如今我们相处得还行，这时候我若是去见别人，崔阿姨会怎么看？别人会怎么看我？算了，好也罢歹也罢，我还是先跟崔阿姨介绍的这个谈，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在面对感情的时候，别人怎么做的，沈艾并不清楚，但她之前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怎么干得出脚踏两只船的事？

　　周舟敲打着桌子道：“别人的想法，有什么好在意的？你就按我的意思，先去见一下刘奇伟。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这事儿就先悄悄进行。等两个人你都认识、了解后，你多想一想，再做决定不迟。我是过来人，在这方面比你懂，不会害你的……”

　　最开始，周舟可能以为只要自己提一提，沈艾就会按自己的意思走。

　　如今沈艾屡次推拒，周舟心情复杂，有了几分较劲儿的意思，又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诫，又是打感情牌，说自己本可以不管这桩闲事，是因为看她不错，才会有所逾越。

　　沈艾被她说得头晕，又因她是上司，不敢屡次拒绝，只得在她的劝诫下勉为其难点了头，答应去见一下那个叫刘奇伟的。

　　见沈艾终于答应了，周舟吐出一口气，并没有别的话，直接让沈艾回去，继续干活儿。

　　但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沈艾心里茫然着呢，哪里有心思上班？

　　也不知怎么回事，之前一个介绍人都没有，如今明明没有什么稀罕事发生，介绍人却成堆冒出来。

　　平心而论，沈艾还是倾向于选择陈鑫荣。

　　陈鑫荣没有什么好前程，这是事实，但沈艾自己能力也不突出，哪里会嫌弃别人？何况她跟陈鑫荣相识在先，感情总是有几分的。

　　那个刘奇伟，可能更有发展潜力一些，但彼此连面都没见过，哪里会有什么感觉？若他真的各方面都不错，那他为什么会拖成大龄青年？若他样样都出色，会看得上自己这个丑小鸭吗？若他有不好之处，自己为什么要舍弃陈鑫荣，而选择他呢？

　　沈艾思来想去，只觉得头都要爆炸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刘奇伟，她必须去见一面。

　　毕竟，周舟开了口，这是自己的领导，领导的面子不能不顾，至于自己的想法，倒是一点儿都不重要，没有人会在意。

　　沈艾烦恼了一天，直到下了班还没将心情调整过来。

　　陈鑫荣打了电话过来，沈艾没法子，只能暂时放下心事，跟他聊了一会儿。

　　烦心归烦心，饭还是要吃的，沈艾便胡乱弄了点面条煮着，打算吃简单点儿。

　　面条快要煮熟时，却又接到肖云的电话。

　　肖云一张口，就将沈艾镇住了：“我反复想过了，那个叫陈鑫荣的，你还是别搭理了。你现在年纪也不大，不用着急谈，再说你的工作离家太远，还是想个法子，找个近点的工作，回到老家比较好。到处都有工作，又不是只有你那个地方能养活人，何况你拿的工资又不高，何必死守着？亲戚们都在老家，你一个人在那里待着，有什么劲儿？你还是回老家来，离我们近一些，等我们老了，也好照应我们。”

　　沈艾呆呆怔怔听着，哪里说得出话来。

　　肖云继续道：“我们现在是还年轻，用不着你操心，但我们老了呢？我最近也感觉精力不如以前了，做一点儿活就累得不行，你要是不回老家，等我们老了不能动了，没人照顾，连口水都喝不上。”

　　沈艾被她说懵了，等回神，下意识道：“你们不是还有耀宗吗？你们不是说他会很厉害很有出息，到那时，难道不能享他的福吗？”

　　肖云咳嗽一声道：“他当然也要照顾我们，但指望他一个，好像不合适。你弟弟，将来我肯定不会让他走远。你要是回了老家，将来你们姐弟互相有个照应，我们也能有依靠。像你外婆外公，六个儿女都在身边，多好呀。”

　　沈艾听了这番话，忍不住道：“是，外公外婆是有六个儿女，但谁肯把他们接到身边住？”

　　一提起外公外婆，沈艾心里无比唏嘘。

　　因为孩子生得多，外公家条件并不好，磕磕巴巴熬了一二十年，孩子们总算都大了，各自成家立业。

　　大舅没有读多少书，但二舅、三舅因为被偏爱，都是念了大学，毕业了当公务员，条件相当不错。

　　至于肖云和下面的妹妹，都没有念多少书，年纪大了就草草嫁了人。

　　最小的妹妹，倒也是读了大专，毕业后有了不错的工作，嫁的老公条件也很好，算是跳出了农门。

　　几个儿女，际遇各有不同，但老两口的日子并不好过，根本没人肯将老人接到身边照应，任由他们待在老家，一天天继续在田地里操劳、苍老。

　　沈艾觉得挺郁闷的，都说多儿多福，但事实真是如此吗？外公外婆年轻时吃苦受累，养了这么多儿女，得到什么福气了？

　　到底上了年纪，最近这几年，两人的身体越发差了，药大把大把的吃，只为控制病情。

　　外公年轻时是个厉害角色，对外婆一点儿都不好。如今两人成了老夫老妻，互相扶持，外公的脾气渐渐磨没了，对外婆的态度反而好了很多。

　　听了沈艾的反驳，肖云却不以为然：“大家各有各的难处，是没将他们接到身边住，但我们都离得不远，有什么事儿马上就能照应到，他们有指望，心里自然会好过很多。好了，不扯远了，你还是乖乖听我的话，跟那个陈鑫荣了断，回老家找事情做。你是本科生，又有几年的工作经验，好工作可能找不到，但找个跟你现在工资差不多的，应该挺容易的。”

　　肖云自顾自教训了一通，迟迟没有得到沈艾的答复，很是不乐意，却又怕说久了浪费电话费，只能无奈挂断了。

　　耽搁了这么久，面条早就被水泡得稀烂，但沈艾是个节俭惯了的，哪里舍得将面条倒掉？少不得委屈自己，忍着郁闷，将面条盛进碗里，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烂面条吃起来，味道并不算太差，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但沈艾的心情却糟透了。

　　母亲让她回老家，并不是因为想念她舍不得她，不是担心她在外地无法适应会吃苦，而是为了自己的养老问题。

　　不过，这一次沈艾不会再觉得寒心了。

　　世上的父母千千万，有的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只生一个孩子，即便生的是女孩，也爱如珍宝，给了她全心全意的呵护和关怀，家里所有的资源，都给了孩子，比如何琼的父母，就是这样的。

　　有的则只爱儿子，第一胎是儿子，生不生二胎无所谓。若第一胎是女儿，那就必须想方设法生二胎，或是生三胎，不生出儿子不罢休。真得了儿子，那自然就当成命根子，怎么爱都不为过。至于女儿，给口饭吃，让她随便念点书，年纪差不多了直接推出去打工。

　　不过搞笑的是，虽然什么好东西都给了儿子，但到父母老了的时候，养老问题要儿子、女儿共同承担。有些更过分的，只要女儿出钱出力，舍不得辛苦儿子。一顶孝顺的帽子压下来，女儿们若是不乖乖听话，那可就是捅了马蜂窝，怎么咒骂都不为过。

　　就算走到这一步，老人们还是觉得儿子好，觉得有了儿子，心里有了寄托，自己家能够继续传承下去，不算没有根。

　　在沈家湾，这样的情况很多，肖云对自己一向凉薄，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

　　但肖云的意见，不代表沈艾的想法。

　　肖云指的这条路，她一点儿都不想选。

　　并不是说她想逃避为人子女的责任，是因为父母给予的伤害始终存在。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往事，父母从未放在心里，但沈艾从未忘却。

　　她不提，不代表她不在意，不表示她可以原谅、谅解。

　　她赚的血汗钱，给了父母买房子，不是因为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是因为她心软，一想到父母在吃苦受累就于心不忍，

　　可如今，要为了父母，放弃自己的工作，放弃相处得还不错的陈鑫荣，只为了回老家，等父母老了的时候，能够挨得近一些日夜伺候，她是不愿意的。

　　她的心胸，没有那么开阔。

　　该她承担的责任，她会承担，但现在显然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她并不是只有回老家这一条路。

　　等父母老了，她是会照顾的，但那时可以选择将父母接到身边，或是跟沈耀宗一起商量好方案。

　　总而言之，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至于眼下，肖云这边是要直接回绝的，周舟安排的人，沈艾不情愿认识，却不能不打叠精神应付。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是领导，纵然她的做法自己不认同，却也不能出声反对。

　　一切为了生存，为了安身立命。

　　沈艾想到这里，觉得挺可笑的。

　　之前她一直为没有对象发愁，觉得只要能给自己机会认识人，只要能找到合适的，生活就会充满阳光，所有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生命中有坎坷波折，自己能跟他一起应付，不会孤单凄凉，不会无枝可依。

　　到现在才明白，只要人活着，就会有烦恼，就不可能自在。

　　更搞笑的是，眼下的麻烦是她做梦都没想到的。

　　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必须过的坎儿，谁都逃不过。

　　带着几分伤感，沈艾吃完了晚饭，出门散了一会儿步，洗漱毕躺在床上。

　　辗转反侧了半夜，沈艾倦极，总算是睡着了。

　　到了次日晚上，沈艾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刘奇伟。

　　沈艾心里明白，这必然是周舟安排的。

　　电话那端的男生，说话时带着几分腼腆，态度亲切，人也很客气，感觉很好说话的样子。

　　但沈艾这边，却没有什么兴奋之感，只是勉强敷衍几句。

　　此情此景，跟当时认识陈鑫荣时，是截然不同的。

　　日常生活中有种说法，叫先入为主，说是人往往在面对事物时，会牢牢记住第一印象，难以忘记，之后无论干什么事，都会受到影响。

　　到沈艾身上，也是这样的。因为跟陈鑫荣认识在前，对陈鑫荣和陈家人有了几分感情，自然而然的，不太愿意再去认识其他人，更别说跟人交往了。

　　刘奇伟自是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也不知道沈艾认识过别的对象，只小心翼翼找着话题跟沈艾聊，还按照周舟的意思，想约沈艾见一面。

　　沈艾自知躲不过，只能跟他约定了时间，至于地点，就约在公园门口。

　　虽然刘奇伟是公务员，但从他言谈之间，可以得知他出自农村，日常开销都是能省则省，从不大手大脚。

　　这一点，跟沈艾是比较相似的，但沈艾只是默默听着，心底毫无波澜。

　　彼此都是节俭的人，沈艾也没什么心思跟他周旋，公园是最适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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