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婴孩
孩子被送了出去，沈艾却留在产房，说是要观察半个小时才能出去。
整个产房静悄悄的，除了沈艾之外，只有一个护士在做善后工作。
沈艾躺在手术台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身上到处都是汗，衣服黏糊糊的。
今天，于大多数人而言，跟平时没有什么区别，照旧是太阳从东方升起，照旧是二十四小时，但于沈艾而言，是她一生之中，最漫长的一天。
没有人来照顾自己，也没有东西吃，沈艾合上眼养神，迷迷糊糊几乎要睡着了。
说是半个小时，但沈艾感觉过了很久，才有护士领着陈鑫荣过来，要将她推出产房，送到病房。
看见陈鑫荣，沈艾虚弱笑了笑，一句话都没说。
折腾了好半天，总算是回了病房，沈艾躺在病床上，身边多了个小小的婴儿床，婆婆王梅朵在一旁照料。
护士帮着将沈艾安顿好，嘱咐了几句便出去了。
见沈艾眼巴巴看着婴儿床，王梅朵笑着小声道：“刚才给孩子喂了水，现在睡着了，等她醒了再抱给你看。”
沈艾点点头，虽然孩子出生到现在，还没有看见模样儿有些遗憾，但总要以孩子为主。
这时陈鑫荣道：“妈刚才回去熬了鸡汤，你肯定饿坏了，要不先吃点儿吧。”
沈艾点点头道：“也好。”
其实按照医生的要求，进产房前，他们准备了巧克力、红牛和面包，牛奶也买了一盒。这些东西，能快速为产妇补充营养，保证产妇能有力气顺利生产。
只是，在生孩子的过程中，沈艾早就痛得死去活来，哪里吃得下东西？
等孩子出生，沈艾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消失殆尽，一点胃口都没有。
算起来，这是她的中饭了。
见她点头，陈鑫荣忙将保温桶打开，倒了一碗鸡汤出来。
若是往日，沈艾一定会吃得很香，但今日拿到鸡汤，见上面漂着一层厚厚的鸡油，沈艾不由自主皱眉，觉得腻得慌。
勉强尝了一口，味道淡寡寡的，竟只有一丝盐味儿，跟往日吃过的食物截然不同。
沈艾看向王梅朵，忍不住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没味道？是不是妈忘记放盐了？”
王梅朵嘻嘻一笑道：“是我故意不放的，我听人说，月子里，产妇要吃没什么味道的食物，这样才能有奶水，孩子吃着才能适应。”
顿了一下，她又加了一句道：“我还听说吃咸了不利于伤口恢复，你生产的时候失血过多，这方面更要精心一些。”
沈艾怔了一下，才道：“我什么都不懂，妈你看着办吧。”
话虽如此，但没有盐又油腻的鸡汤实在难以下咽，沈艾强忍着不适，喝了大半碗，又将鸡肉吃了两块，之后就是在吃不下了。
这时陈鑫荣道：“有件事一直忘记了，你这已经顺利生了，咱们该给妈打个电话报平安。”
沈艾闭上眼睛养神，缓缓道：“我实在没有力气，你打吧。”
刚刚，她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考验。
若是其他人遇到这样的情景，做母亲的肯定会赶到自己女儿身边，给女儿几分安慰，让女儿能没有后顾之忧。
这样的待遇，寻常人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但于沈艾而言，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奢侈得很。
没有娘家人陪伴，只有陈鑫荣、王梅朵这两个婆家人。
从临产到现在，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做，一切都是靠她自己咬牙挺过来的。
虽然父母的境况她能理解，知道父母要照顾沈耀宗，要赚钱给沈耀宗花，根本分不开身，但心底的委屈无法言表，也就趁机耍了下小脾气，不愿亲自打这个电话。
陈鑫荣笑笑，便将电话拨通了。
刚做了爸爸，陈鑫荣还是很兴奋的，笑嘻嘻道：“妈我跟你说，沈艾已经生了，今天早上住的院，刚才两点多生的……”他还是很健谈的，三言两语，就将今天的基本情况说了一遍。
沈艾虽然自己不愿打电话，但到底还是将头转了过来，盯着陈鑫荣看。
陈鑫荣的电话隔音效果并不好，加上他在沈艾身边坐着，离得近，即便没按免提，另一端说了什么，沈艾还是能听清楚的。
肖云很快回应道：“生了就好，男孩还是女孩？”
陈鑫荣道：“是女孩儿，七斤多，长得可好啦。”
肖云哦了一声，便道：“是女孩呀，没关系，咱们这边很多人头胎生了女孩，过两年很快就生了二胎，儿女双全幸福得很。小陈呀，我跟你说，你不要多想，好好等两年，你们会有男孩儿的。”
陈鑫荣明显愣了一下，才道：“沈艾这才刚生，怎么就提下一胎了？再说按照计划生育的政策，我们只能生一个，二胎我们想都没想过。”
肖云道：“没事儿，二胎我们这边很多人都悄悄生，现在管得不算严，只要怀上了，自己安排好就行了……”
沈艾的心一下子就凉了，还泛着微微的疼。
这就是她的亲生母亲呀。
在她辛辛苦苦熬过生育大关，肖云没有说半句温暖的话，口口声声都是在安慰陈鑫荣，这一胎生了女孩没关系，过两年，继续生就是了。
难道，自己是个生育机器吗？难道女孩儿就这么不受人待见吗？女孩子天生就该低人一等？在她看来，一个家生了女孩儿，根本不叫有了孩子，只有男孩子才有资格受重视吗？这叫什么事儿？
本以为，之前那些耿耿于怀的经历，会让她记一辈子，只要想起就会有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如今，肖云似乎嫌那些回忆不够多，还要再添上一笔。
陈鑫荣也没料到肖云会将话题扯得这么偏，脸上露出呆滞的神情，调整了一下才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妈你最近忙不忙？要是不忙，来我们这边住几天，看看沈艾和外孙女呗。”
肖云默了一下道：“我这边的工作走不开，这样，等我找领导说一声，看能不能调班吧。好了，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好好照顾孩子吧。”
要挂电话时，到底还是提了一句孩子，但根本不能让沈艾的心暖过来。
陈鑫荣连忙答应下来，笑着说了拜拜。
等将电话挂断，陈鑫荣瞠目结舌道：“才生了孩子，就说要二胎，你妈的想法，似乎有点儿奇怪。”
沈艾沉默片刻，苦笑着没有回应。
陈鑫荣又感慨了几句，这才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刚才没吃多少东西，肚子一定很空。这样，待会儿就让妈回去做饭，好让你吃饱，你考虑一下，说说自己想吃的东西。”
王梅朵颔首道：“是呀，你直接说爱吃的，我保管给你做好送来。”
沈艾心里生出一股暖意来，虽然不知道他们对自己好，是不是冲着孩子的面，但这样的时刻，显然这种温暖，她是十分需要的。
结婚这么久，直到孩子出生，沈艾才真切感受到自己融入了这个家庭，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思考了一会儿，沈艾道：“按理是很饿，但我没什么胃口，这样，妈回去给我弄碗面疙瘩吧，这个方便快捷。”
王梅朵颔首道：“行，我用鸡汤给你做。”
沈艾忙提醒道：“记得把油撇了，不要太油腻，盐就放一丝丝，调个味就行了。”
王梅朵一一应了，回身看了看孩子的婴儿床，转而道：“对了，有件事一直忘记跟你说，孩子抱出来的时候，头上有一点伤，出了点血凝固了，我们不敢碰。医生跟我们说了，是因为你生育的时候，用了产钳造成的。”
沈艾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怎么孩子才出生，就受了伤呢？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才好？
一瞬间，沈艾就觉得心慌意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这时王梅朵又道：“你不用太担心，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免得你看到孩子吓着了。医生之前解释了，很多顺产的宝宝，都会有这样的情况，咱们这个不会有什么问题，养个七八上十天，头很快就会好的。”
沈艾提着的心这才落下来，缓缓道：“那就好。”
三人又小声说了一会儿话，王梅朵略收拾了一下，就回家准备产妇的食物去了。
这里陈鑫荣笑着道：“要不你睡一会儿。”
沈艾哪里睡得着，但又实在困倦，便逼着自己闭上眼睛养神。
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隔壁病床的动静。
沈艾所住的县医院，妇产科自然也是有单间的，听说条件不错，但费用不菲，住一晚上要多花四百多块钱。虽然贵，但舍得花钱的人家不少，听说要提前登记，才有可能在生产的时候顺利入住。
以沈艾、陈鑫荣的条件，哪里住得起？再者就算出得起钱，也未必能顺利住进去。
这些情况，生产之前沈艾都了解过，也就懒得费事，直接跟陈鑫荣商量，住普通病房算了，一天几十块钱就够了。
普通病房果然便宜，但一个屋子里要住三个产妇，乌泱泱的挤满了人，跟菜市场似的。
三个产妇中，沈艾是最早有动静生出孩子的。
其余两个，都是选了剖腹产，这时候还没出手术室呢。
虽然产妇没在病房，但娘家、婆家的亲戚都来了一顿，蹲在屋子里东拉西扯的聊天，也有人在嗑瓜子抽烟，不亦乐乎。
沈艾没心思听，只觉得屋子乌烟瘴气的，却又没办法开口阻止。
毕竟这是普通病房，不属于自己一个人，其他两个产妇也是有份儿的。
这种情况下，自己是没有什么立场批判、阻止他们的。
管不了，只能忍着了。
沈艾叹了口气，侧转身子，见目光对准小婴儿床，心里略微舒坦了点。
陈鑫荣见状微微一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过了片刻，宝宝突然啼哭起来。
陈鑫荣登时手忙脚乱，忙走过去将孩子抱起，嘴里嘟嘟囔囔轻声哄着。
沈艾睁开眼睛，靠坐起来，连忙道：“快将孩子抱给我看一下。”
陈鑫荣忙将孩子抱到她身边，递给她。
沈艾愣了一下，伸出手抱在怀里，姿势是笨拙的，手在轻轻发抖。
自从孩子出生，这是她头一次见孩子，头一次将孩子抱在怀里。
刚出生的小小婴儿，皮肤是粉红色的，鼻子上到处都是小白点儿，闭着眼睛在啼哭，小小的一团，跟呜呜咽咽的小猫儿一般，平心而论，算不上漂亮。
沈艾却觉得可爱至极，心里既紧张，又激动，还夹杂着几分爱不释手的情怀。是的，她爱这个孩子，是那种自然而然、油然而生的爱，因为她们血脉相连，这是她亲自孕育的。
未来会发生什么，沈艾一点都不知道，但从现在开始，她的生命有了奔头和方向，这个孩子是她的宝贝，是她的心头肉。
从来到这世上，到结婚生子，她走着大多数女人要走的路。
看似没有什么异常，但沈艾清楚，她跟普通的女孩子是不一样的。
一直以来，她都是个很淡薄的人，没有得到过很多很多的爱，也没有给其他人很多的爱和关心。
纵然她已经跟陈鑫荣结为夫妻，但他们之间，并没有非常深厚的爱情，只是觉得两个人合适，在恰当的时间遇上，对方是能够陪自己过日子的。
有时候，沈艾会觉得嫁了人，自己是有归依的，但更多的时候，心是寂寥的，陈鑫荣并不是她的知己，根本不懂她的思想。
如今，她依旧没有得到很多很多的爱，但她愿意给怀中这个小女孩很多爱，愿意付出很多很多，让她快乐成长，为她扫清前行路上的一切障碍。
沈艾在孩子的额头上落下极轻极轻的一吻，轻轻的笑了。
从今天起，有没有人给自己依靠，让自己无枝可依根本不重要。自己要好好的，让孩子有枝可依。
成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要经历很多的磨难，但思想上的升级蜕变，却是非常迅速的。
从抱着孩子，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母亲的时候起，沈艾骨子里的母爱，慢慢觉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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