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风箱老鼠

　　沈艾差点没被气吐血。

　　孩子出生之前，大家都是一派和平，喜滋滋说着孩子大家一起带，家务活大家一起分担，都是一家人，多吃点儿苦受点累没什么。他们还约定，一定不能像其他人家，为一些琐事吵得天翻地覆。

　　这脸打的，也忒快了。

　　陈鑫荣满脸不耐烦，继续道：“不就是带个孩子，没法睡整觉吗？有什么可抱怨的？这是你当妈该尽的责任，熬一熬，等孩子大一点了，一切自然就会好起来的。大家都能熬过去，为什么你不能？这几天你翻来复起的念叨，你觉得有意思吗？哼，你将孩子压着，我还没说你呢，你倒是来叫委屈了，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沈艾被他噎得半死，脑海里翻来覆去一句话，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也将王梅朵吵醒了。

　　王梅朵披着衣服走出来，皱着眉道：“这天还没亮呢，你们又在闹什么？一天到晚吵，不想过日子了吗？”

　　陈鑫荣哼了一声道：“妈你来评评理，我是不想吵的，好端端在这里睡着呢，是她非要发疯，跑过来跟我吵。都是当妈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任性，一点都不怕影响别人休息呢？”

　　王梅朵看向沈艾，虽然没说话，但目光里带着明显的谴责。

　　沈艾被气笑了。

　　关键时刻，才能看透人心。

　　结婚前常听人说，不能嫁凤凰男，不能嫁进父亲早逝的单亲家庭。

　　这内中的说法和道理，沈艾都听过，却一直没放在心上。

　　毕竟，陈鑫荣的父亲是在他成年之后，因病过世的。细论起来，陈鑫荣的性格应该算成熟了。

　　至于不能跟婆婆住在一块儿这桩事，沈艾也不以为然。客观条件不允许，买不起房，哪能不凑合一下？再说陈家的房子挺大的，有三室一厅，空间完全够，只要能互相体谅一下，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如今事到临头了才知道，人家是亲母子，自然随时随地都会站在一条线上。

　　宝宝是他们家的血脉，当然也是一家人，只有自己是外姓人，是外人。

　　想一想还真可悲的，结婚之前，她跟父母的关系淡淡的，跟弟弟也没有多少感情。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老家的一家三口是一个集体，自己是被隔绝在外的。

　　本以为结婚了之后，自己能有一个家，心能有所归依，

　　结婚了之后，娘家更回不去，婆家也没有给她什么归宿感，没有办法真正融进去。

　　婆家、娘家，不是一加一等于二，她没有多一个家，反而没有家，可悲、可叹。

　　这时王梅朵道：“这事儿不是我要多嘴，实在是你们做得太过了，昨天就一直吵，今天天还没亮又嚷上了，你们烦不烦？隔壁邻居怎么睡得安稳？”

　　陈鑫荣立刻道：“跟我没关系，这事是她挑起的。”

　　王梅朵看着沈艾，语重心长道：“你最近的态度，确实有点问题，女人嘛，多承担一些不是坏事。他还要去上班呢，你找他吵什么？我们的宝宝还算好带，要是遇上那种难带的，你还不天天将屋顶都掀了？”

　　沈艾气急，忍不住道：“上班了不起吗？当谁不会上班吗？我赚的钱不比他少，要不这样，我不休这产假了，提前上班去，省得在家生闷气。”

　　这话说出来，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陈鑫荣立刻道：“你这像当妈的说的话吗？别人家的女人，巴不得在家多休一段时间产假，好多给孩子喂喂奶，陪孩子长大。就只有你，连产假都没休完就想撒手不管。你这样不负责任，脾气又暴躁，宝宝跟着你这样的妈，以后不知要吃多少苦。”

　　王梅朵也是满脸的不赞同，皱眉道：“孩子才两个月，你就要撒手不管，这心也忒硬了吧。”

　　陈鑫荣抱着手臂，用下巴点着沈艾，施施然道：“我早就想说你了，家里的家务活儿，妈一个人都包圆了，你只是带带孩子，为什么不能抽点时间，将自己收拾收拾？你结婚前，虽然也不爱打扮，但比现在瘦，看着精神很多。现在不止不打扮，穿的衣服还皱皱巴巴，要不就松松垮垮，整天打哈欠没精神，啧啧，看起来跟大妈没什么区别。”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道：“我这话也不怎么准确，现在的大妈，都比以前讲究了，个个都知道保养身体，穿的衣服看着顺眼，可比你强多了。”

　　沈艾心里只觉得悲哀，冷笑道：“是吗？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觉得大妈好了，既如此，当初你就该娶个大妈，找我做什么？”

　　陈鑫荣将手一挥道：“我发觉你这个人挺有意思，我说的话什么意思，你听不懂吗？我是让你讲究点儿，虽然大部分时间你是在家里待着，但在家也不能太随意了。穿两件好点的衣服，将头发梳整齐点儿，别人看着顺眼，你自己心里也舒服些呀。”

　　王梅朵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那些事以后再说，别扯那么远。”

　　陈鑫荣这才没有揪着不放，缓缓道：“仔细想一下，沈艾会说出上班的话，是因为她这个人一直很自私，根本没有像别的妈妈那样，将宝宝放在第一位。我怀疑，她根本就不喜欢孩子，就算自己生的，心里也不爱。唔，我想起来了，之前徐曦月在这里的时候，自然都是妈你照顾的。不过那时沈艾常来我们家玩，有时候你要去买菜招待她，就会让她看孩子。她跟我说，其实她一点儿都不喜欢徐曦月，每次都是任由孩子在沙发上坐着，自己从没主动去哄过。这事儿，妈你还不知道吧？”

　　沈艾看着陈鑫荣，满脸的不可思议。

　　是，陈鑫荣说得没错，她确实不喜欢徐曦月，可那又怎么样呢？难道不喜欢那个小女孩，是不可饶恕的事儿吗？

　　那时徐曦月，只是陈鑫荣的外甥女，跟她可没什么关系。何况沈艾性子淡薄，又只有二十多岁，还没生过孩子，根本就看不出还不会走路的懵懂小孩有多可爱，她欣赏不来。

　　当着王梅朵的面，她不好意思流露出自己的心意，但在跟陈鑫荣聊天的时候，却没有丝毫隐瞒，直接和盘托出。

　　当时两人正在热恋期，陈鑫荣并没有批判什么，还夸她直爽，百般安慰她，说这孩子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不喜欢是正常的。

　　那之后，两人就将这事儿抛在脑后，没再提起。

　　没成想，今天他倒是念叨出来，翻起旧账来了。

　　只是他说这些，是什么用意呢？是为了挑拨自己跟王梅朵的关系吗？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合格妈妈，没有爱心耐心吗？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男人？这还是个男人吗？

　　婆媳矛盾不可避免，毕竟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的心思，向来是细腻的。

　　婆媳分开住还好说，若是住在一起，同一屋檐下，不可能没有矛盾。

　　这时候，大家都会将目光投向同一人。一个觉得自己生养了儿子，就该什么事都由自己做主，不应该受委屈。另一个觉得自己嫁进了这个家，就是小家庭的女主人，凭什么要低眉顺眼受委屈？这又不是旧社会，没有谁愿意忍气吞声当小媳妇。

　　一个男人同时扮演着儿子、丈夫的双重角色。聪明的，会选择当和事佬，两边瞒，两边哄。

　　至于愚蠢的，会选择挑拨离间，两边挑事儿。

　　显然陈鑫荣的行为，是属于后一种了。

　　王梅朵明显愣了一下，才开口道：“曦月不是她的孩子，她不喜欢就算了，但现在宝宝可是她亲生的，就该她来操劳，这是她必须承担的，咱们得将话说清楚。当然，等将来她休完产假了要上班，白天我还是会帮你们带孩子的，这一点我义不容辞。”

　　陈鑫荣听了正要说话，隔壁传来宝宝的啼哭声。

　　沈艾咬着唇，强忍着没有立刻行动，想熬一下让陈鑫荣去哄。

　　陈鑫荣却没有一丝一毫站起来的意思，只向沈艾道：“宝宝醒了，你没听见吗？”

　　沈艾冷笑道：“当然听见了，不止我听见了，你也听见了，你为什么不去抱一抱哄一哄？”

　　陈鑫荣懒洋洋道：“我又没有奶，去了也不管用，还是你去吧。你都多大的人了，干一点小事就成天抱怨，也不怕人笑话。”

　　沈艾气极反笑道：“我现在还会怕人笑话吗？我不怕告诉你，之前我听到产后抑郁症这几个字的时候，觉得挺可笑，觉得产妇太脆弱了，连带个孩子都受不了，这未免太没有担当了。如今我才知道，孩子的确难带，但若是当丈夫的能清白一点，能承担一半的责任，女人怎么都不会走极端。相反，若是摊上个混蛋家庭，那可就是掉进地狱了，想不抑郁都难。”

　　陈鑫荣道：“别扯那些话吓唬人，孩子在哭呢，你还不去看一下。”

　　沈艾站着不动，眼睛里迸出浓烈的火花。

　　见沈艾露出这样的一面，王梅朵又是吃惊，又是烦躁，索性道：“算了，你们吵个够，我不掺和，我抱孩子去。”说着果然转身走了。

　　屋子里，战火还在继续。

　　沈艾扯着嗓子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扪心自问，除了刚开始在医院陪产那几天之外，这一个多月，你哪天不是一觉睡到大天亮？我一天到晚累死累活，月子里就得带孩子，晚上都是我一个人招呼，换不来你一句好话，谁能不寒心？陈鑫荣我实话跟你说，这些天我觉得生活没意思极了。”

　　眼角不知不觉湿润了，沈艾连忙擦了一把，不愿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她忍着泪，继续道：“是，家里的家务活，我是没干，你以为我日子过得轻松吗？我一面要为孩子的种种琐事，一面要担心她的肚脐眼、听力，一面要担忧自己休完产假后怎么回工作岗位的事情，你没减轻我的负担，还要来嫌弃我胖，觉得我粗笨入不了眼，你是看着我还在喘气，想将我逼死吧？我告诉你，你不用逼，这些天我差不多要抑郁了。这样的日子再过几天，我就离死不远了。”

　　虽然这番话说下来，她音量还算正常，但心底却有撕心裂肺的感觉。

　　陈鑫荣道：“哎呀，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就因为带孩子，还带出抑郁症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沈艾冷笑道：“我说的是人话，你听不懂吗？陈鑫荣你难道不觉得惭愧吗？我要是你，我一定好好反省一下，一个女人，因为你想自杀，你有什么脸？上班罢了，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吗？你的工作我也知道，虽然要倒班，但干的不是力气活，上班时是能有时间休息的，根本就不累。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总要拿上班当借口？为什么不能在妻子最艰难的时候，伸手帮一把？孩子是我生的，但不是我一个人的。”

　　话说到这份上，眼见得陈鑫荣还是脸色淡淡，根本没有表态，也没有认错的意思。

　　沈艾只觉得彻底心寒了，一句话都不愿再跟他说，转身走了出来。

　　这时，宝宝正窝在王梅朵怀里，虽然没有继续哭了，但脸上挂着两颗大大的泪珠，瞧着让人心疼极了。

　　沈艾伸手将宝宝接过，叹了一口气。

　　目前住的房子，是属于王梅朵的，而王梅朵与陈鑫荣这对母子，感情一直都不错，相依为命了很多年。

　　刚结婚时，似乎彼此都能退让一步，互相谦让，就算有小摩擦，也都愿意让一步。当然也有可能大家都没将本性流露出来，都有所保留。

　　自从孩子出生，矛盾越来越多，陈鑫荣指责她，王梅朵也对她不满，这个家，她是风箱里的老鼠，到处都有气受。

　　生活艰难，感觉每一天都是煎熬，每走一步，仿佛要用尽她全身的力气。

　　但怀里的小生命，这么小，对她这样依赖。

　　哪怕活着艰难，也要咬牙忍着，不能死，不能让孩子成为没有妈妈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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