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苦涩如斯

　　一年翻了篇，冬去春来，沈艾在学校迎来了生平第一个“六一”儿童节。

　　对这个节日，学校还是比较重视的，组织大家一起学唱了“我的祖国”。

　　到了正日子，由老师带领着孩子们，步行了半个多小时，到镇上的小学参加六一活动。

　　镇小学离沈家湾三四里，每个年级有两三个班，几乎整个村子里的孩子都在这里上学。

　　来到新鲜地方，新鲜的环境，打扮得漂漂亮亮、谈吐大方、性情开朗的孩子，这些都让沈艾大开眼界。

　　活动现场，镇小学的孩子载歌载舞，水准很高。

　　沈艾所在的团队则是合唱了“我的祖国”，这是沈家湾小学的保留节目，已经坚持好几年了。

　　参加完活动，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踏上了归程。

　　回家后，父母并没有给她准备什么礼物，沈艾也没有要礼物的意识，只是兴奋围着肖云，迫不及待跟她分享活动上的所见所闻。

　　肖云忙着做家务，哪有空跟她唠嗑，只淡淡“嗯”了一声，看着女儿道：“看来你很喜欢这样的节日，但你舞不会跳，歌不会唱，跟废物没什么差别。登台的小朋友都是跟甜甜一样的，既聪明大方，又能说会道，以你的水准，一辈子都别想登台。”

　　沈艾被妈妈说懵了，当下什么话都没有，只觉得一阵阵酸楚，心里既难过，又自卑。

　　这是肖云惯常跟女儿相处的方式。

　　仿佛，从沈艾小时候，到她慢慢长大，母亲从没有作出什么改变。

　　可是，肖云年纪渐渐大了，不像之前那般不记事。

　　妈妈尖利的话语，也许说过了之后，就直接抛在脑后，根本就不记得了，但却在沈艾的脑海里留下了印记。

　　过了几天，二姨家的婆婆去世，给自己的娘家亲戚都送了信。

　　安排酒席的时候，不等大家开口，肖云就将女儿拉到身边，带着几分小意儿道：“人太多了，拿把椅子让艾艾坐在我身边就行了，我给她夹菜。”

　　丧事是悲伤的场合，但沈艾是体会不到大人们的心情的，心底反而还有几分小兴奋。

　　家里一两个月才见一次荤腥，难得能有酒席吃，自然要吃个够才行。

　　沈艾拿着筷子，连连催母亲夹菜，吃得嘴巴冒油。

　　肖云起初还耐着性子给她夹，过了一会儿就厌烦了，皱着眉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老是来要吃的？烦人得很，别人也要吃东西呀。”

　　这几句话一说出来，沈艾的几个舅舅、姨妈都看过来，目光在沈艾身上打转。

　　沈艾楞了一下，随后深深低下了头，一直沉默不语。

　　这时候的她，已经知道爱面子了。

　　妈妈却在公众场合，直接出言指责，根本就没有拿她当大人看待。

　　也许，在肖云心目中，她一直都只是一个孩子。

　　可是，肖云从没有意识到，孩子也是要面子，也是需要被大人尊重的。

　　母亲一味用简单、直接、粗暴的方式对待孩子，她以为只是小事，不曾想过在孩子心目中，这些小事一点儿都不小，反而沉甸甸的，一直压在心头上。

　　这事儿过去没多久，村里有户人家生了儿子。

　　这一家的男主人长得五大三粗，智商也是中下，偏偏家里情况不怎么好，穷困程度跟沈艾家不相上下。

　　因了这几个缘故，男主人直到四十多岁，才托人说了个傻媳妇儿。

　　傻媳进了门，活不怎么会干，但没出半年却怀了孕。

　　如今一开怀，就生下了儿子。

　　肖云在跟隔壁左右的妇人聊天时，说些家长里短，不免就谈起这件事。

　　有人便道：“一胎就生男孩，也算是不错了，只是这孩子也挺可怜的，也不知道会不会遗传父母的头脑。若也是个傻子，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肖云带着几分羡慕，几分不甘道：“只要是儿子，傻子也是好的。”叹了一口气，又道：“我的这个命呀，真真比黄连还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先前的妇人安慰道：“你还年轻，好生养着，总能生出儿子的。再说了，我瞧着你家的艾艾很不错，乖巧懂事，知道给你帮忙做家务。好生把女儿培养培养，说不定将来你还要指望她呢。”

　　肖云哼了一声，声音有几分尖利：“快别提了，一个丫头片子，平时只知道在家里横，出去了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学习成绩不怎么样就算了，连句话都不会说，一门心思只惦记着吃喝。算了算了，我不说了，指望她这个窝囊废，一辈子都不成，我还是想法子生个儿子，这才是正经……”

　　当时，沈艾正跟小伙伴们聚在一起，在家门口玩沙过家家。

　　母亲的话语，自然而然传进了她的耳朵，声声入耳。

　　小伙伴的心情、脸色，沈艾来不及关注，她只知道心里压上了一块石头，难受得透不过气来。

　　多年之后，沈艾回忆起来，仍旧不能参透母亲的想法。

　　在中国的教育背景下，大多数家庭爸爸长期缺席，妈妈是孩子成长教育的主角，是孩子小时候唯一的依靠。

　　妈妈应该是孩子眼里的神，引导孩子认识这个世界，渐渐长大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

　　可是，她的妈妈，并没有花精力培养她的能力，没有花时间挖掘她的潜力。

　　甚至，妈妈根本没有耐心聆听，参与她的成长，只知道一味的嫌弃她的性别，一直在贬低她。

　　仿佛，在妈妈眼里，她只不过是一株野草，给点吃的就行了，其余的想法，不必有。

　　不过，妈妈也是盼着儿女能给自己带来骄傲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妈妈没有在她的成长上下多少工夫，却盼着她能自己长大，慢慢蜕变成优秀的人才，成为人中龙凤。

　　在她性格形成的关键时期，她成长的氛围里，充满了谩骂、讽刺，无比缺乏鼓励、信任、帮助。

　　在贫困、卑微的环境下，长大成人已经很不容易了，成才何其艰难。

　　妈妈越贬低，她就越看低自己，性格也就越发自卑敏感。

　　别说什么登台表演了，慢慢的，她连跟人打招呼都不情愿，只想寻一个角落，自己静静呆着，不必打扰别人，别人也别来骚扰自己。

　　她心底也是渴望改变的，却找不到方法。

　　要到很久之后，沈艾才明白，大人其实并不是神，相反很多时候，他们的看法是错误的。

　　不必拿他们的话当圣旨，不必牢牢记住他们的看法，不必让他们的话变成一张网，将自己牢牢束缚住。

　　那时的沈艾，是不明白这些道理的。

　　越渴望，越挫败；越自卑，越窒息。

　　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导致她性格一直很内向，难以改变扭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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