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骤风急雨
凤墨影凝视着堂下这人,一身通体皂色修身宽袂,衣襟袖口两旁皆修饰着仙鹤银纹的官服,配合着非同一般的颀长身高,显得他整个人皆十分的挺拔而端肃,发束莹玉宝带,正是凤曦国正三品官员的装束和威仪。
沐颜从头到脚皆是一丝不苟,给人冷硬刻板的印象。而脸庞却斯文俊秀、眉目分明、气质从容不迫,自从到了“青云殿”后,每说的一句话都在咬紧着雪灵染不放。
他居心何在?
手里究竟又掌握了什么样的证据?
凤墨影头痛欲裂,她第一次感觉到陷入了左右为难、举步维艰的局面。
雪灵染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轻盈如雪,却似能安抚人心,他亦是一礼,赞同道:“陛下,臣赞同沐大人所言,应当闭宫搜查沈师兄的下落。”
凤墨影暗吸了一口气,朝紫珞道:“即刻去办!宣召楚子瑜与北堂渺,让凤翎卫与暗卫配合,封锁四方宫门,若曾有可疑者出入立刻追查上报。先封锁“青云殿”内的消息,再往各宫各殿,逐一梭巡搜查。”
雪灵染又补充道:“陛下,沈晨失踪,如今是‘白露宫’与‘东辰宫’嫌疑最大,臣建议先从此两宫搜起。”
沐颜闻言,不由侧目,却并未语言。
柏墨亦是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目光。
凤墨影即刻颔首:“准奏!”
紫珞行礼道:“诺!”应命后直接退出了“青云殿”,脚下健步如飞地朝凤翎卫值守之处奔去。
凤墨影的手指在案面上敲了敲,她估计着如今该是酉时了。沈晨若是午后失踪,估计应是在末时,中间已隔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能发生的事情,就太多了。沈晨究竟是被人转移出宫了?是被人在宫中藏起来了?还是已经被人灭口了?
显然雪灵染也早已想过了这些问题,开口道:“陛下,臣心中存疑,容禀一二。”
凤墨影脸色一本正经,口气却是悠然道:“你说。”就像是平日里他们在一起时互相讨论一样,目无旁人。
雪灵染一怔后,眸中微噙浅笑,当即道:“柏主事虽曾禀报沈师兄从‘东辰宫’出去了,不知除了‘东辰宫’里的人,又有谁可作证瞧见他在午后出去了呢?还有,既然青公子应了他去大理寺的请求,必然是赞同沈师兄说的理由,不知当时说的是什么理由?”
“若果真是关于臣的,又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既然整个‘东辰宫’都感激他照料之情,为何从大理寺回来之后,没有派人保护沈师兄?纵然是他断言拒绝,一定要外出,为何没有人暗中跟随,就不怕他在宫里出了些意外?如此说来,‘东辰宫’的感激之情,亦忒单薄了些。”
凤墨影的目光不由跟着落在了一旁的柏墨身上,眼色深沉,认同道:“所言有理。”听语气,竟是等着他给出一个解释来。
柏墨被雪灵染说得脸色微热,又给凤墨影看得背脊发凉,顿了一顿,才道:“回禀陛下,侍从们的确说是看见沈大夫出去了,至于在‘东辰宫’外有没有人瞧见小人确实不知。至于当时为了不泄密,沈大夫与公子两人在殿内说过了什么,旁人更是不得而知。后来从大理寺回来,沈大夫曾答应会好好呆在‘东辰宫’等沐大人的消息,而当时公子又发病了,小人无暇顾及沈大夫,才在一时疏忽中出了差错,还请陛下明察。”
雪灵染唇角微扬露出了一排晶莹的贝齿,纤长的睫毛垂落掩住目光,心中冷嗤。好一个一问三不知。
凤墨影心中叹气,青夜离的病确实是一个很好很大的理由,并且这个理由还让人不能对他多说点什么。
雪灵染继而问沐颜:“沐大人可知晓青公子卧病在床?”
沐颜简而言之:“略有耳闻。”
雪灵染眉梢微挑,双唇轻启:“既然沈师兄来到大理寺,不仅给沐大人验证了伤口,又说出了一件匪夷所思、骇人听闻的事情,更说雪某会对其不利,如此重要的人证,又是身处危境之中,好不容易才从宫中出来,到沐大人处寻求庇护。那为何沐大人不将他留在身边加以保护起来,还任由沈师兄跟随着柏主事回到宫中涉险?此事,让人心中颇是疑惑不解啊?”
沐颜面不改色,淡然地朝凤墨影回道:“当时臣确实曾说过让沈晨留在了大理寺,但他说有重要的证物收藏在了宫中,必须亲自回去取出来,不能让旁人抢先一步寻到。他亦曾答应过臣,会一直留在‘东辰宫’中寸步不离,直到臣入宫面圣,传召于他上殿作证为止。”
“至于他后来,为何又会离开了‘东辰宫’臣亦是心下存疑。暗自揣测,兴许是因当时青公子病发,宫中混乱,有人潜入了对其进行威胁,让他交出手里的证物?只有如此解释,才能说得通沈晨会独自离开‘东辰宫’的理由,至于那个威胁的理由,定是一个要比他自身性命更为重要的东西。而能够在宫中如此行事,又熟悉沈晨能够拿捏他的人,也并不多。”
这就是含沙射影了。
且这个靶子还让人不容置疑。
在这宫中,能够拿捏沈晨的人何止不多,到目前为止明眼人就看到了只有一个。
雪灵染如今监管着宫中诸事,想要让一个人趁乱潜入“东辰宫”里找个人,那也是最有可能办到此事的人。
举目在这宫中搜一圈,对沈晨最熟悉的人,莫过于雪灵染这个“医药谷”的同门师弟。
更何况,早上他们还曾有过争执,沈晨为此而去了大理寺,回来之后受到了其威胁,这样看起来事情也合情合理、顺理成章。
若是沈晨在宫中死了;或是被人搜出来是藏在了“白露宫”,那么雪灵染就难以脱身,难以洗清身上的污点了。若然沈晨未死,攀咬上雪灵染一口咬定是他威胁囚禁、意欲杀人灭口,并且抖落出所谓的要事来,那么这里面的罪名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如今雪灵染虽脱离了雪家,但在宫中不仅辅助她处理朝中政务,还压制着宫中的诸人诸事,这里面牵扯在他身上的责任、权力与人事,早就够煮几锅来开饭,让多少人看着自己的碗里菜肉缺了短了,又有多少人早已经对他这个人虎视眈眈,蓄势而噬?
他就像是狼群虎圈里的一块新鲜的肉,狼环虎视,都想将其分而食之。
更何况,雪灵染如今又监管着借由编修书籍,暗中为她搜罗天下人才一事。此事伊始虽引而不发,但久而久之,朝臣贵族们总是会嗅出了其中非同一般的气息来。
那些家族那些人能伫立至今,哪一个不是狼虎之辈,又岂会是易于之人,更不会袖手旁观,坐等此等危机来临。必定会选择一个时机,出手击杀、制止源头,将一切火烛皆掐断在未燃之前;将一切希望扼杀于摇篮之中。
不知不觉中,雪灵染已经将这许多的责任为她背在了自己的身上,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他自己的身上去。承受着、背负着、分担着原本属于她的所有的重压,却从不曾与她透露、抱怨、邀功过他自己一直默默吃过的苦头,扛过的艰难。
编修之中的几番风波,他都是云淡风轻地与她付诸一笑,总让她觉得这些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情势也并没有想象中发展得那么快。总让她心中没有那么的焦急不安,以为一切都可以按部就班、踏踏实实地自我成长起来,并不会是一触即发、迫在眉睫地临渊而立,错踏出一步就会破开薄薄的冰层,猝不及防地坠落了深渊里去……
但若不是严峻,眼前这事又怎么会无风起浪,突发而至?
如今看着他一个人在殿中势单力薄,对面却是瀚海狂澜,她却又不能倾力襄助,如何叫她不头痛欲裂,肝胆俱颤。
小石投湖,波澜扩荡。
只为,她如今若不持身中正镇守场面,若明显倾帮于雪灵染,就立刻会被汹涌的群潮抓住了机会将他们两个人都一起的灭顶倾覆。到那时候,还可以寻求何人来援手?还有谁可以前来拉雪灵染一把,为他寻一条可生之路?
无论如此,她此刻都要成为他最后的依靠,成为他最后的一点明光。纵然她知道自己的火光在这一片黑黢黢的暗夜里会是怎么的一种微不足道,怎么的一种微弱闪烁。
但她必须将这这一盏烛火坚持到了最后。她如今已经是雪灵染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是全部的希望了。
这正是凤墨影此刻心中担忧之事,她并不相信雪灵染会是贸然杀人的人,但其中又涉及到了他们之间的师门隐秘,或许还有许多的个人恩怨牵涉多重的关系。并且她对此事一无所知,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知之甚少。
情报严重的缺失,导致她对许多的事情,无从准确的去判断。更何况,这一件件的事情来得且快且急,打得她叫一个猝手不及、目不暇接。心里想要调度、周旋,时间都来不及给她分配。
凤墨影在座上看似岿然自我、八风不动,两只手却已是悄悄地笼在了袖中,捏出满手冰凉的冷汗。
雪灵染对沐颜的一番推论揣测之言只是闲闲一笑,并未接话。
沐颜在此时却是道:“启禀陛下,臣沿着‘秋风苑’死士与凤羽影谋逆一案查证下来,却发现近日有好些曾经在‘清宁宫’侍奉的宫女与侍从皆无故失踪了,不知是否有人要杀人灭口掩盖真相?除此之外,还有人给臣提供了一些与凤羽影有关的证据。此两件事情出现的时机与方式都十分的微妙,还请陛下圣断定夺。”
什么证据?
凤墨影眉头骤凝,心中霍然大惊,难道真的是她自己引火烧身了?
还是从一开始,就是对方给她设下了的一个圈套?不慎,她还把自己的脖子给塞进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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