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难偷浮生
夏日清晨的空气中仍带着白雾,灵鸽飞越过檐牙高啄的宫殿,绕过廊腰缦回的庭园,穿梭于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后苑,落入了“落梨宫”绿茵蓊郁的林间,停在了一人修长的指上。
五指冰白的手,在灵鸽赤爪的信囊里解下了一封密函。
雪袖如云轻荡,挥手一扬,洁白的灵鸽再次振翅高飞,行踪渺杳。
清凉的风吹拂过如莲白衣,如墨束发,北堂渺肃然看完信上所写的字,长眉紧蹙,脸庞愈加的冷峻深沉。
他心中有许多的疑问,故飞鸽传书回师门,特意问了师尊关于“摄魂莲华”一事。虽雪灵染已然证实沈晨所说的话不过是一场无稽之谈,又因此引出了沈晨背后的谋划者以及逆反者。但他觉得许多的事情就发生在女帝凤墨影身上,却是解释不通。
若说她是换了一个人,但他曾以“同心锁”验证,并无异样,更绝无出错的道理。别人纵然会得“同心锁”的操纵之法,可绝不能与他体内的那一半封印产生任何的共鸣。
“同心锁”,只能是拥有唯一的对应者。
从这一点看来,眼下处身于这后宫“来仪殿”的人,应该是女帝凤墨影本人无疑。
可是,若说她切确是凤墨影,又有太多的疑点。
内力根基还在,她竟不懂动用之法,连学武之人入门必学的轻功也使不出来?时常说话,总会在不留心间就自称为“我”,而非“寡人”,语气自然顺畅,没有半丝的犹豫。
性情行事,言谈举止,为政为人,皆与以前的女帝判若两人。
仅仅是“失忆”一词,便可以解释过去了?
他多不以为然。
如今,师尊这封密函中所说,翻阅古籍所得,其上记载着“医药谷”在开辟之初,医圣手中确实曾拥有一圣物,名曰“摄魂莲华”。此物,非嫡系弟子不传,非掌门之人不传,除此外,其余弟子并不知晓它的存在,更无法得知它的效用与功法。
然而,它的功法并不止于可以摄取别人的记忆,还可以稳固别人的五魂六魄,延绵气息,固本培元,养精续命。
如此说来,有些事情倒是可以说得通了。
只是,雪灵染作为颜毕先生的嫡传弟子,是否已被认定为“医药谷”下一任的掌门之人。“摄魂莲华”如今是否已在他的手上,如若是真的,他是否已动用了此物?他是否曾于朝阳台遇刺一事后,在女帝重伤虚弱之时利用了此物趁虚而入,而此刻稳固在女帝身体里的魂魄并不是真正的凤墨影,而是别人?
真相,实在是令人十分心惊!
北堂渺微微动了一侧眉头,神色暗晦不明。
如若这个人真的是别人,那么这个人又将会是谁?
雪灵染心中究竟是怀揣着怎么样的目的?而真正的女帝凤墨影的魂魄,又是到了哪儿去?
还有沈晨,他是如何知晓了“摄魂莲华”此物?是如何得知了此物的运用法门?这些事情,又会是谁告诉了他?这个人是沈燃?还是沈燃的同谋?
亦或是,沈燃,镇国侯府,乃至整个上京城里一直与皇权较量着的门阀贵族们,都是在这一个人的算计之中?
如此一番的猜测,使得北堂渺心中愈发的是起伏不定、思潮汹涌。
隐藏于幕后,而翻云覆雨的人会是谁?他的最终目的何在?
如今女帝若并非真正的女帝,他又是否该继续效忠于她?自己如今是在履行师命,效忠皇室,守护皇裔,报效师门;还是在助纣为虐,为虎傅翼,不幸已经成为了意图谋朝篡位、颠覆皇室之人的一颗棋子?
晨露滚过了细叶脉络,汇聚成流于横枝末节间悄然滴落,林中周匝静谧无声。岿然不动立于苍苍郁郁梨林中的人,背影清远孤高,看似凌然如仙,旷绝于世。实则,他的内心中已然是一片混乱。
右手紧紧地握住了悬于腰间的“辟离”剑柄,他必须找出真相。然后,清君侧,拨乱反正?
雪灵染、沐颜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手中握着了沈燃引凤翎卫于东宫门设伏箭阵,意欲射杀雪灵染与谋害女帝的阴谋实证,更有诱使沈晨诬蔑雪灵染,危言耸听的嫌疑。
沈家却联合门阀贵族重臣据理力争,辩称沈燃不过是率领凤翎卫守卫皇城,闻声应援,捉拿刺客。至于从而致使女帝受伤,不过是一时不察,稍有疏忽,枪林箭雨中使之误伤,而非有意谋逆。
更反驳沐颜的种种举证为之诬蔑,有意陷害。
双方皆寸步不让,谈判形成了拉锯战,一时无果。刑部、御史台、大理寺由于要对各种举证进行审核、纠察、驳正,这段时日更是忙得焦头烂额,三司中各种势力交错纵横,互相较劲绞杀,最终结果如何还待分晓。
本来,右丞府与青家秉持一贯的态度,持身中正,不偏不倚,不纵不帮。
三日后,青夜离却加入了证人之列,指证沈燃为保家族利益,利用沈晨向他高密质疑女帝,请他襄助沈晨入宫指证雪灵染谋逆之罪。更将两人来往的密信上呈作供,当下朝中悉知,皆是一片哗然。
此事一旦坐实,镇国侯府亦岌岌可危。
原本与沈家连成一线的名门望族亦多有退缩避祸,观望游移之意。沈家一时落得孤军奋战,势单力薄,对于皇家而言,将又去一劲敌,形式大好。
凤墨影趁热打铁趁水和泥,凭着此事,一壁借名肃清沈燃余党,各大家族昔日与他交好的子弟皆是心惊连坐;一壁在朝中宣召意欲开设国子监与太学,为朝廷招贤纳士,广开言路。
如此双管齐下,又互相制衡,一气呵成,打得各大世家一个猝不及防。
昔日沈燃是风头无二的镇国侯世子,各大家族子弟与其交好,攀附之人,为数不少。几位大家族赫赫在列,如今若是为了家族利益而出头反对凤墨影的懿旨,自然便成为了肃清余党时重点要查证的人家。
这其中的较力,是要牺牲家族一时的利益;还是要让家族牵涉入谋逆罪名之中,其中的轻重急缓,就不得不让这些门阀贵族们再三考量,而作出慎重的选择了。
计设连环,一箭双雕。
此夜,雪灵染拉着凤墨影出宫,美曰其名:体察民情。
此刻,两人正坐在上京城里最大的一座茶楼的雅间里,透过碧绿雕栏,看向下方戏台上的咿呀丝竹,打作念唱。
这是她第二次出宫,最近心情莫名有点顺畅。宫中无事,夜离投诚,沈家败战,太学得建,事情似乎好像走上了好的轨道,运气似乎也在朝着她微笑招手走来。
凤墨影不太顾及形象地摊坐着,背靠在椅子上,微微仰着头,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这茶楼别具特色的建筑物,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品着它的艺术风格。
“很无聊。”雪灵染忽然转头向她问道。
凤墨影毫无掩饰自己的短板,承认道:“听不太懂!”
“是我疏忽了。”雪灵染歉意一笑道:“你若有兴趣,我给你讲讲这其中的典故?若无兴趣,我们就到别处去逛逛?”
凤墨影听他一问,不由正经坐起来,笑吟吟地回道:“若你想给我讲讲典故,我便听;若你想带我到别处去转转,我便走。”
雪灵染当即露出一笑,拍了拍手,起身道:“走吧!这些典故在何处都可以说,但上京城里的好地方却不是在那里都可以逛的。”
呵,十分善解人意。
凤墨影用十分满意地目光看着他,眼睛里毫不吝啬地流露出赞赏之意。如今她身穿着男装,一身的飒爽气息,不好与雪灵染走得太过亲密,引人瞩目。便起身跟在他的身后,一手剥着花生米,一手往嘴里抛着花生,身影十分潇洒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一入人群,两人的形貌绝对是引人注意的主。
特别是雪灵染一身素淡的青衣,飘飘若仙,衣带当风,就一个背影就十分风华绝代、迷人炫眼。更遑论那张堪称美颜暴击的脸,凤墨影跟在身后就有点受不了,极快地就和路边的小摊主有了第一次的交易。
她朝前走上几步,旋身一把将个面具按上他的脸庞,低声道:“你还是带上吧!”
雪灵染有一瞬间的愕然,然后释然一笑,安分守己地将她递过来的面具给戴在了脸上,举双手在脑后系了扎带。两条雪白的飘带就在他长发之后如蝶上下翻飞,仙气缭绕。
凤墨影暗吁一口气,心道:幸好。
目光却又一下子落到了他在面具之下露出来的唇上,柔软香甜,色泽美好,似乎有点干燥了。她用眼角余光环视了一下四周,暗叫可惜,在大街上,不太方便。
目光紧接着就落下了他的手上,冰肌玉骨、泌凉如玉,修长如竹、清瘦白皙。她心中更懊悔的是自己应该穿女装出来,现在连牵一下手都困难不已。只能闷闷地回头,憋屈道:“我们继续走吧!”
才转身,她就几乎撞上了一个人。幸亏雪灵染反应快,一手揽住肩膀将她往怀里带进来。
旋身之后,凤墨影抬眸一瞧,只见自己差点撞上的人是一个道士。道袍飘飘,看着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左手上撑着一杆“天师算命”的黄旗,手臂上更卧住一把雪白拂尘,正一脸肃然,双目如电地望住凤墨影。不住摇头晃脑道:“奇怪!奇怪!这位居士面相本是非富即贵,且是尊贵无比之相。然而,如今不仅横祸在身,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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