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冰下锋芒
京畿朱雀大街、柳儿巷的一座四方小院里,两大高手正在过招。杏折柳断,泥石飞溅,在刀光剑影中两道身影黑白相交,正打得难分上下。
而另一旁凤曦皇宫的暗卫正拥着药师颜毕与另一群黑衣人殊死搏斗。两批人马要争夺的分明就是药师谷的现任谷主颜毕先生,在这血雨腥风中,那个药师谷谷主一派淡然自若地随着暗卫们且战且退,眼中亦是波澜不惊、笑看风云的一派高人模样。
在这一批黑衣人到来前,北堂渺抢先一步找到他。虽未来得及说明原委,却是递上了一封雪灵染亲手所书的信。他在黑衣人来袭之中,仓促地看完了信,此刻目光颇为惋惜地看着自己这间被别人拆得东歪西倒的院子,皱眉抚了抚心脏,下一刻,他在退走中脚一崴竟然跌出了暗卫的保护圈?
黑衣人见机,眼疾手快地把他一扯。暗卫们投鼠忌器,猝不及防地把人给弄丢了,一时都是微微怔住!
颜毕当即被两个黑衣人点住了穴道,一左一右地提着就朝后倒飞而去。其余的黑衣人立刻反应过来,呈扇形散开,将回神后的暗卫猛然挥剑冲杀的一轮骤风急雨给一一抵挡住,不计代价地给把人送走了。
黑衣人一阵厉啸之后,两人挟持着不得弹动的颜毕先生,在屋檐上起伏几下极快,连暗卫们的箭也射不到。随后他们便消失在某一处转角,失去了踪影。
凤墨影在“青云殿”里,翻看着手上的那份加急的邸报。原本是荆楚周围出现了山匪横行,竟敢将主意打到了东南面小国进贡的贡品上头来了。朝中的大臣政论之后,大部分皆提议让封地在荆楚的昱王就近领兵将其攻克,为朝廷排忧解难,为民除害。
只是,这害除着除着,战线却是越拉越长,曲曲折折地有向京畿延展的趋势。但这一件事情沿途的官员都没有上呈禀报?
如今还是右丞青寞的一个游历在外的门生写信跟他提了这么一回事,他才上折子来言辞委婉地提醒她了一回。当即让北堂渺派遣了谍探前去查证,如今邸报回来,竟说这昱王领兵一路风驰电掣,穿州过省如入无人之境,虽一路掩埋行踪与山野之间,但却朝着京畿方向前行?
他这是要干什么,来篡位?
有什么理由?
沿途的州兵不拦,官员不报,这种情形诡异得异常。
她若继续是那前女帝残暴不仁、罔顾民生地继续作死也就罢了。但她如今已早早意识到危机,自从醒来之后就一直在扭转前女帝遗留下来的暴君形象以及种种让人可以暴怒得随时揭竿而起的恶行,那么他们还有什么理由要来当着天下人的面名正言顺地推翻她?
要以什么样的罪名来定她的死罪?
凤墨影看着从窗外落下地面显得有些苍白的日光,眼眸深邃,心中的腾跳一刻也不得安宁。
冰层之下不停涌动的阴谋,终于要在看似沉静幽秘的深渊下翻浪而起了?
秘密之处的东南角落殿宇里,灯光幽微如晦,照映着屋内的陈设如鬼影幢幢,气氛压抑,仿佛这里的主人常年不散难舒的心结与反复无常的情绪。
“你可问出结果来了?难道还不能清醒?”素九音凝眸看向面前的清丽女子,沉声道。
凤纤影垂目冷言道:“父亲,‘摄魂莲华’已然找到!”
素九音声音微沉:“在哪里?”
“已请了回来。”
“是在哪里找到的?雪灵染亲口告诉你的?”素九音似有些不可置信,语气里仍带着怀疑以及讽刺。
凤纤影唇角一掀,道:“有些事情无需亲口说,只要够细心,够耐心,就会发现的。”她让人一直潜伏在“白露宫”中留意着杜衡的一举一动,暗中又跟着他去了内狱大牢,直到他把信交给了北堂渺。但这信在交到北堂渺手上之前,已然被她潜伏在杜衡身边的人窃走,看完后又悄无声息地放了回去他的身上。
“禀主子,颜毕先生已请来!”躬身行礼在殿门外,黑衣红纹的黑煞来道。
素九音眉头一蹙,目光落在凤纤影身上时又冷肃了三分,几乎是磨着牙齿道:“人是你请来的?”
凤纤影长睫掩隐的眼中微有喜悦,脸上却不动声色,回道:“凤皎皎清醒之后,凤墨影在‘紫雨殿’待了半个时辰。然而,凤皎皎先前三翻四次地借机找雪灵染,怕是对于一些事情已有所察觉,此刻说不定已经将她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凤墨影……”
素九音沉默地看着她,神色阴沉如水。
凤纤影无畏地抬起头来,诡谲地道:“凤墨影遣北堂渺去找药师颜毕,指不定就是为了给晋王一家看诊来着,我岂能让她如愿以偿?如今颜毕在我们的手上,只要让晋王知道自己绝无生机,只有听从命令他的妻女才能活命,如此他还会试图去反抗吗?”
素九音闻言,蹙紧的眉头依然未散,冷声道:“但你大可不必将人带到这里来!这是铤而走险,为了一个雪灵染,你真的是色令智昏了,我的影儿,他分明就是一个阻碍你前行的孽障!”
他又如何不明白凤纤影将颜毕带来此处的私心?目光厉厉如刀,片刻后,却收敛了起来,阴郁暗沉了下去,宛如一泓深不可测的寒潭般凝而不动。
凤纤影乍然对上父亲这样的眼神,心中怦然颤栗。她从中可以感受到了不可抑制地一股杀意。
她稍稍平定了一下心绪,才急道:“多一个颜毕,又能干出什么事情,能出什么乱子?传言他武艺平平,只醉心医术与赌术,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名气颇大的能人异士罢了?还能在父亲你的眼皮底下翻出波浪来吗?”
素九音似被她受私欲蒙蔽后的天真想法给气笑了,冷讽道:“传言,这世上有多少传言是可信的?若他武艺平平,又是怎么能使药师谷这么多年来在风风浪浪中安然无恙的?他又是怎么在****如履平地,逍遥自在?”
凤纤影掩在袖中的手蓦然抓紧,又听素九音道:“何况,颜毕千人千面,你怎么知晓自己抓住的这个就是他真人?”
凤纤影若有所察地抬眸看向父亲。她会制作人皮面具,就是父亲所教。那么父亲前半生多在皇宫之中,又是怎么学会制作人皮面具的?而在父亲入宫之前,可曾有过什么别的经历?
“他人如今在何处?”素九音冷然一笑,转首朝殿门外的黑煞问道。
黑煞当即回道:“‘归雪苑’。”
“归雪苑”中。
颜毕正披头散发,木僵地坐在苑中的风亭里,被迫地欣赏着苑中惨淡的月色夜景。
两旁都杵着一步不离地监视着他蒙头盖脸的黑衣人。看着这两人木头人,他一点儿说话的兴致也没有,也只能扮着木头人望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神游太虚,甚至已有些昏昏欲睡。
一阵毫不掩饰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也打破了苑中的沉寂。
颜毕抬头醒眸,顿时便迎来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素九音进入风亭后,抬手挥退了两旁的黑衣人。黑衣人便宛如鬼魅消失在夜色暗沉之中,隐去了身影。
诺大的苑中,只余两人相对,四眼相望。
素九音从容地撩袍坐下石凳,动作文雅地斟了两杯热茶,一杯推到颜毕的面前,顺手又解开了他身上被封的穴道。
颜毕已坐在此吹了一阵的凉风,正是没好气,甚没风度地道:“你大爷的,经年不见,倒是这样来款待老友。早知如此,我当年就不该交你这个朋友,浪费了我一片热心肠。”
说完,也不管不顾地举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砸咂嘴,觉得这个茶还过得去,不难喝。
素九音面对他的一通话,脸上神色也没有多余的起伏,只说道:“是小女莽撞,不知先生与我的昔年情谊,多有得罪了!”
颜毕嘿嘿一笑,似乎大人有大量,不再与他计较这一笔。自来熟地道:“九音啊,听闻先帝驾崩之后,这些年你都在庙里清修,怎么修着修着,就修到这红尘世俗、碧瓦红墙中来了?”
素九音雍容自若地一笑,矜贵而又略带惭愧地道:“素某尚有夙愿未了,心既已不诚,如何能继续供奉佛祖,也不好扰了清修之地的清静。唯有先了了心中的牵挂俗念,才能向佛祖诚心供奉。”
颜毕闻言,唇角咧笑,不置一词,只又问道:“九音你一向是个心思多的人,你的俗念我就不探究了。就只问,你抓了我的关门弟子又是为了哪般?难道你的夙愿是要用他的血肉来为你筑基石,当踏脚?”
素九音手指轻轻地转着杯盏,眼角淡淡地一笑,眸中却无笑意,缓缓开口道:“你徒儿本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但如今他的性命与女帝的性命忧戚相关,纵然我不重视,那你这个做师父的重视吗?”
他的语气轻松平常得很,似是在说着一个没有半分轻重的人。
颜毕抬手斟了一杯茶,自斟自饮后,举重若轻道:“你纵然取了我徒儿性命,那也威胁不到女帝什么呀?”
素九音微笑而起,脸上隐约还遗留着当年的绝世风华,低沉的语音道:“如果我让女帝将自身的承印改了呢?那么你徒儿的性命,就是我拿捏女帝生死的一枚棋子了。”
颜毕当即嗤笑道:“哪有人会这么笨?明知道将承印改了就是将性命交到你的手上,女帝会这么干?”
素九音容色依然从容淡静,语气低缓:“她会不会,大可以赌一下。反正我没有丝毫的损失,就看她对你徒儿的情意如何了?若是她惜命,那么你的徒儿为了她设下付印之举也甚无必要,只落下了个一厢情愿的笑话。”
颜毕神色一冷,骤然正色道:“你要拿什么去赌?要拿我徒儿的性命去赌?要拿他的心意和气性去赌?无论输赢,你都是在摧残一个人的意志,何其残忍?”
素九音不为所动地扯了扯唇角,冷声地道:“我只是在帮他看清真相!如果女帝愿意为他死,那他便是这个世上得偿所愿之人、死可瞑目。若女帝为此弃了他,那他也可早日回头,不必痴心枉付,蹉跎岁月。”他朝颜毕一摊手,问道:“如此,又有何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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