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青宝斋的态度
赵牧之暂时跟着老何,看得出来老何很看好这家伙,他也对我这次举动很是欣慰,晚上自己在后院哼着曲破天荒的喝了好几杯。
日子暂时清净下来,我几乎把有限的时间全投入在了二爷的手札上,除了探墓心得,还有他的那些资料,之前只是匆匆的过了一遍,趁现在有功夫,每一处我都做了细致的考究。
唯一让人有些沮丧的是,托人查的消息都还没有回音,由此看来那些信息当初被人埋藏的很深很深。
这天刚吃过饭没多久,薛冬青就到后院来找我,说前堂来人了,是青宝斋的人,送来一批“土货”,希望我能过去收一下,我心里觉得奇怪,以往下面这些铺子的活动,都是老何盯着的,怎么突然找到了我。
我跟着薛冬青过去,除了老何还有包括赵牧之在内的另一个伙计,对面坐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穿锦缎长袖唐装的老头,他见我进来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
我神情疑惑的在老何身边坐下来,发现他脸色有些不太好,问那老头:“你找我?”
他笑着道:“二爷可能还不认识我,我是青宝斋的帐房,您喊我刘宝就成,我们铺子收了一坑的锭子,掌柜的怕货不开门,特意遣我过来让二爷掌掌眼。”
我奇怪的看了一眼老何,龙山阁和下面铺子之间是有一条完整的供应链的,大大小小的铺子除了自己在坊间抓货以外,大部分尖货都是从上游拿货。
当然一些信誉好,规模足够的大铺子上游对接就是龙山阁,一旦“土货”出了生坑,就会喊他们过来拿货,那些大铺子回去又会叫下面的对口铺子去接,可以说龙山阁只铲地皮(本身不卖货,有专人跑农村收货,或者掏土,拿到东西再卖给商家),买卖则是下面层层的渠道去做。
每家铺子拿了多少货,月底都会有自己家的账房来算账,一批货铺子出多少,龙山阁拿七分。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就很多,当然你可以做假账,找人假扮买家铺子低出,拿分成等等。
不过这都没关系,东西什么价走前龙山阁会自己估底,二爷定下的规矩,谁还不是糊口饭吃,龙山阁绝不算小账,你一次两次低出无所谓,如果多次账目都有问题,就会被直接踢出去,之后龙山阁下面所有铺子绝不向你再出一件货。
如果你铺子厉害,出的货远远高于行价,那是你本事,下次捡货你可以先来,一视同仁向来如此。
这次奇怪就是奇怪在,下面铺子在民间收到烫手货虽说不常有,不过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你想捡玩家漏,玩家也想捡你漏,这就是千百年来古玩行业的规矩,不过看真看假各凭本事,拿回龙山阁算怎么回事呢。
我就说:“青宝斋我知道,你们郑掌柜的年纪不大,一双黄金招子圈里也算小有名气,这点东西还不至于让你们来龙山阁掌眼吧,说吧,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刘宝放下茶杯,没想到我开门见山,他顿了一下,却也是从容笑道:“瞒不住二爷您。既然二爷把话说开了,刘宝也就不掖着藏着了,这些银锭就是青宝斋这个月的帐。实话和您说,这几个月铺子里生意不怎么好,上头严,进多出少,铺子里也是一筹莫展,这又到了月期,我们掌柜的就想着怎么也不能亏了龙山阁的账,就差我过来,把这坑印子送来,想把差账贴补上,您看成吗?”
我看了一眼老何,他破天荒的没有开口,示意我来拿主意。
如果青宝斋真是生意不好,龙山阁也没必要逼着他非吞下月初拿走的货不可,只是这以货抵货的方式还是头一遭,退一万步说,再不济也应该把龙山阁那批货退回来才对啊。
我打量了一下装着银锭的锦盒,不由皱了一下眉,再抬头看向对面正拨弄茶盖一副悠哉模样的刘宝,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何已经提过下面铺子不讲规矩,只是我没想到这些人已经活泛到这样的地步。
我心里有些隐怒,还是压着脾气点点头说:“好,龙山阁不难为你们。”
刘宝笑着起身,一副料定如此的神情,拱手道:“二爷海涵,那我们就不多叨扰了,先回了,铺子里掌柜的还等着呢。”
“慢着。”我抬手叫住他,让旁边伙计拉过来一张桌子,将他口中的那坑银锭摆在桌上,笑着说道:“别急着走,咱们还得说道说道这批银子呢,龙山阁不占你们便宜,要是超出月初的货前,差价我补给你啊。”
刘宝脸色微变,嘴唇嗫嚅两下,又重新坐下。
我从他们带来的锦盒里一件一件的拿出银锭。
“唐代铤,看花儿应该是河南的坑口,有人收的话至少20个数起。用真白银制作的假铤会因为时间较短,没有老铤那层圆润的包浆,色泽上会显得火气重,嗯,这个铤的花包浆看上去,还真有一眼,这位工手手艺不错。”我从里面又拿出另一个银锭对着银铤敲了几下,声音闷而促,我把银铤扔在一边,“这个声就不用我说了,为了做浆包的假壳,还差点意思。”
我又看向手中的银锭,继续道:“小牌坊锭,带俩款儿,品相好,包浆好,1个数多一点,没毛病。”
“清代小私锭,陕西附近的形制,啧啧,东西是真的,单排印可惜了,品相也不好,这种东西龙山阁连出都不会出,市价不到1个数吧。”
“呦,民槽啊,小20个数,这手艺就没刚刚那铤的工手好,蜂窝是做了,不过这一看就不是自然氧化的,可惜了了,你们这工手师傅要是再用点心没准还能打谁眼。”
“刚说完民槽,这就来个官槽,河北官槽,也是刚刚那个工手做的吧,得,凑一对。”
“顺治年,小锭子,刮银痕对着,褶皱没毛病,1个多数。”
“这个大家伙呀,和张献忠江口沉银那批很像啊,就是文字风格缺点火候,重量上也不太对。”
“这还是个带字的我细瞧瞧,太谷县,宣统年月,是河北省的锭子啊,看银锭头的铅痕还是差点意思,如果是个真家伙少说也有30个数吧。”
“剩下的我看看。”说着我把锦盒翻过来,里面的银子哗啦一声散了一桌子。
“高翅的锭子,还是个商号的,一眼假,这个私锭也一眼假,这几个银豆子看着还行。”
我挺着刘宝面,一口气把他来带的银子品头论足了个遍,最后用胳膊把那一小撮开门货和假货分开,看着他说:“这一枪打的货龙山阁可不全收,就收这些吧,估摸着有6个数出头,我给你算7个。冬青,把青宝斋这月差的账给刘账房念一下。”
我端起茶杯润嗓子,就听一旁薛冬青拿起准备好的账本念道:
“清,玉雕洗象图摆件一个,八千。”
“清,玉太子玩莲一个,一万五。”
“清光绪,粉彩龙凤纹荸荠瓶一支,一万二。”
“清晚,五彩人物纹狮耳方瓶一对,四万。”
“青花釉里红鱼藻纹大盘一个,四万。”
“清乾隆,铜鎏金彩绘骑羊护法,六万五。”
“明,白玉带沁勾云纹剑璏,7万,总计二十五万。”
我在椅子扶手上单手撑着头,看向刘宝:“龙山阁给的从来都是行价里最低的价,保你不亏,吃这碗饭就要守这行规矩,还差的18万,一个子都不能少,你要觉得龙山阁的货不好,明说,要不退货,那么拿钱,家里都是要养嘴吃饭的,别的少扯。”
刘宝收敛了一下脸色,没有任何被说破的尴尬,似是有准备一般,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说:“二爷,铺子生意最近不好您是知道的,山雨欲来,像龙山阁这种大树都跟着风雨飘摇,何况是我们这种小鱼小虾呢。想必外界的传言您也有所耳闻,赵老板联合几家大掌柜故意压低,已经砸了不少铺子的活儿,这可能对龙山阁来说不痛不痒,可是对我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而且龙山阁不走仿货,不出海外,就是这些规矩把财路掐的死死的,谁出来都是发财来的,你这样让我们怎么办?二爷,时代变了,不兴那老一套了,就是因为赵老板顺应了局势,龙山阁才会被反压着打。”
“不妨和您说,外面有人也找了我们掌柜的,掌柜的念旧情不愿意走才差我过来,我想不仅是我,而是我们,都在等龙山阁的态度,希望您能理解。”刘宝每一句话都死死的盯着我,最后两个字更是咬字极重。
不得不说刘宝的每一个字我都听进去了,他的话不无道理,甚至可以说并不是特别过分。
老何前几天也讲过类似的担心,赵金斗做大,把手逐步伸向龙山阁版图,通过利益引诱来打击我们,因此底下有人要走,我觉得这谈不上过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有今天的赵金斗,还会有明天的刘金斗张金斗,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种事时从古至今的道理。
我看了一眼老何,他今天似乎抱定了一言不发,默默坐在那里喝茶。
我明白,从有赵金斗这出闹剧开始,龙山阁的态度就已经上升到了外界都开始关注的地步。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并非要起义,毕竟龙山阁这个草头天子还有二爷在扯着大旗,他们现在做的就是逼宫,逼出龙山阁的一个态度。
今天从刘宝带银子过来,要抵月初的债,这就是一个试探,想问问龙山阁,规矩能不能不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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