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血性文官
乃朵不花压抑着心中的不快,觉得不仅他个人连带大周整个国家都受到极大的轻视。
方才让大晋朝臣先入殿他能理解,这样会显得接见场面较为隆重,可把他晾在午门外傻等便太没有道理。
晋国一向自称天下文脉礼仪之邦,为何如此轻慢使臣,乃朵不花心下狐疑。
密报说重熙皇帝近来身体有恙,不知里面是否有大事发生,重熙皇帝尚未立储晋国许将生乱。
这对大周来说或许就是一个上天恩赐的机遇,乃朵不花压下心中不快,沉稳迈步走向勤政殿。
时间回到一个多时辰前,重熙皇帝穿上崭新的冠冕与帝服,在大象与雄狮开路下由御林军护卫着向勤政殿缓缓前行。
出玉虚楼前孙福特意为皇帝两颊涂过少许胭脂,远远看去重熙皇帝气色不错,可皇帝眼底的疲惫之色就没有办法遮掩。
所幸北周使臣不可能被允许靠近皇帝,不担心会被对方看出破绽.。
一个小太监快步走到孙福身边低声禀告,孙福听罢眉头紧锁挥手让小太监离开。
重熙皇帝自然已将一切看在眼中,随意问道:“可是有什么热闹?”
孙福将卢丞相让小太监转告的话,原原本本说给重熙皇帝听。
重熙皇帝脸上既有遗憾又有失望,用嘲弄的口气说道:“还以为许久不见他们能搞出什么新花样,可叹天底下就没有新鲜事,随他们去吧。”
皇帝虽然不在意,可孙福的心却揪起来。皇帝身体大不如前,若是被朝臣们气出个好歹,天下非乱不可。
这些清流整日不思为国分忧,总要背地里搞幺蛾子,今日又是接见使臣的大日子。
眼看着事情将要无法收拾,孙福试探问道:“要不要老奴多调些禁军...”
重熙皇帝和朝臣们斗了一辈子,身体虽然不适却越发斗志昂扬。天下已太久没有听到皇帝的声音,那今天就让这些自诩正人的君子们回忆一下,他们的皇帝是何样脾气。
勤政殿高大的七十二根楠木大柱周围已站满了大晋朝臣,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不斜视。
庙堂明的位置就这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站位,缺一补一。只有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才有前进的机会。
卢丞相为百官之首,自然站在所有人的最前列,领班大臣的殊荣让许多人心生嫉恨。
皇帝尚未入殿,卢丞相回望自己下面几位得力干将,收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才把头转向御座。
卓尚书目光低垂,没有左右观望,但他能感到身后有些炙热的眼神正向望他的背影。
“陛下临朝,众臣迎驾。”孙福那苍老而尖锐的声音终于在御台上响起。
卓尚书马上躬身弯腰口呼万岁,整个执礼过程就如《礼经》所记载的一样标准规范,未多一分也未少一分。
众朝臣纷纷行礼,口呼万岁,恭迎皇帝临朝。
有的大臣偷眼看到皇帝没用人搀扶自己走上高台而心生安慰,也有大臣表情复杂略有失望。
重熙皇帝并不在乎他们的偷看,走到御座前站定,提气高声道:“免礼,平身。”
说过这一句,重熙皇帝觉得胸腹间不适之感更重,但他神色如常挺直身体端坐在御座之上。
重熙皇帝淡然说道:“今日与众爱卿欢聚,朕心甚喜。若无事...便传北周使臣入殿吧。”
皇帝话音刚落,大殿中便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臣户部侍郎冯世闻,有事启奏。前日臣下清查国库账目,发现江南州今秋税赋仍未解送入京,臣参江南州巡抚衙门怠慢国事,懒于政务,望陛下明查。”
重熙皇帝看向卢丞相问道:“为何?”
这种事冯世闻肯定不敢无中生有,自然确有其事,所以重熙皇帝直接向丞相询问原由。
卢丞相连忙躬身解释道:“今秋南方雨大,阻塞运河。老臣早已派人催促尽快清理河道,应该赶在年底前可以入库。”
重熙皇帝只是说道:“天灾难料,就请丞相多费心,巡抚衙门那边下旨申斥便是。”
接下来又有几名各部官员出班,启奏的全都是一些鸡毛蒜皮小事。
大晋境内哪条河堤该修,地方上山野间惊现四角的白鹿,有功勋大臣亡故需要朝廷赐谥号追封。
重熙皇帝不急不缓依次处理,对奖错罚无一疏漏。
大殿中的气氛逐渐诡异起来,禀事的官员级别越来越低。
卓尚书手抱笏板闭目养神,好像对殿中议事充耳不闻,老神在在不发一言。
卢丞相心中越发不安,眼下看似风平浪静的议事中,明显正酝酿着风暴。
皇帝心里却有点打不起精神,他已多年未上殿可官员们的争斗方式依然毫无新意。
他登基日久见过无数能臣异士,下面人的小心思自认可以猜到十之八九,按以往发展就快要图穷匕现。
当卢丞相出班正要终止百官启奏,请皇帝下旨召见北周使臣时,在大殿的角落猛地响起高亢走调的奏事声。
“臣工部主事沈妙才,有事启奏...”
卢丞相抢先一步打断沈妙才后面的话,温和说道:“少时陛下还要召见北周正使,国事为重,沈主事有事等使者觐见完毕,再说不迟。”
沈妙才畏于卢丞相威势,心下惴惴不安,有了打退堂鼓的打算。
可未等他退回朝班,卓尚书睁开有些浑浊的老眼,冲卢丞相说道:“卢相辅政多年,向来虚怀若谷,朝中百官均称颂有佳。老夫身为礼部尚书自然知道接见北周使者的重要性,但也不差些许时间让沈主事说完不迟。”
卢丞相还要找理由继续阻止沈妙才,防止事态向不可控方向发展。
没想御座之上的重熙皇帝开口道:“老尚书说得有理,丞相就让他说完。”
卢丞相无奈,只得退回原位,眼神飘向手下亲信打了个小心的眼色。
重熙皇帝想得很简单,既然已经来了,就要听听这些人心里到底等不及的是什么。
沈妙才刚才让卢丞相打断舍生取义的气势,此时已经后怕起来,将准备好的言辞忘记得差不多。
他强撑着精神不让自己后退,嘴里磕磕巴巴地说道:“臣...臣启禀陛下。先圣有云,国无储君则民心不稳,天下动荡。肯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念,即刻在诸皇子中择贤德明理之人定立储君,召告在下。保我大晋宗庙传承有续,天下官民尽且安心。”
沈妙才堪堪说完,卢丞相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连忙冲己方阵营眨下眼睛。
随即朝班中走出一人,向沈妙才高声喝斥道:“大胆狂徒,整日不思忠君报国,无视北周使者正在午门候旨,故意拖延朝会议事进程其心可诛。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马上召见北周使臣。陛下宽仁不愿与你记较,快退回去,不要在此鼓噪。”
户部尚书齐春秋出班说道:“王尚书不操心你们刑部那堆烂摊子,反而管起工部主事说了什么,是不是有些操心太过了。是非对错,自有圣天子明断,咱们这些尚书、丞相还是不要参于的好。”
卢丞相让此话说得有些进退维谷,齐春秋这话分明就是说给他听,警告他不要阻塞言路顾着点丞相的体面。
丞相自持身份不好下场,但双方的高级官员都撸起袖子打算大吵一场,多少年没有大朝会了,谁还没点郁闷之气需要当着皇帝面发泄出来。
接着一个个尚书侍郎纷纷出班开骂,卢相一派自然希望事态快些过去,本着眼下息事宁人尔后报复的心思。
但卓尚书这派人自然不肯放弃当面指责皇帝的机会,双方越吵越凶,不知谁扬手扔出一只鞋子正砸在卢丞相脸上。
于是整个大殿如同火药桶般瞬间炸裂开来,双方不少官员挥拳扭打在一起,充分发扬着大晋文官吵不过就动手群殴的优良传统。
一时间大殿中官帽,官靴乱飞,不时有叫骂声在人群中传出。
部分中立官员与年老的高官都退到大殿边角,静观事态的发展,时不时再偷眼瞧瞧皇帝的脸色。
卢丞相此时喊停喊得嗓子都哑了,却无一人听他话语停手。
重熙皇帝坐在御座上脸色铁青,面沉似水,可心中一点不气反而看得津津有味。他也开始怀念起当年还每日上朝时的往事。
眼下百官大打出手的情形,当年每隔几个月就要在他面前上演一次,如今事隔十年终又再现,皇帝心里压根不想喊停。
工部李侍郎双拳上下挥动,一招黑虎掏心正中刑部主事的左脸,当时打掉这主事一颗门牙。
但未等李侍郎得意多久,刑部韩侍郎在其身后出手拉住他的腰带,猛得往下一拽将李侍郎内里穿着得红色大裤头展示在百官眼前。
重熙皇帝真想为韩侍郞叫声好,这韩严守不愧为刑部侍郎,出手稳准狠一击直中对手要害。
工部李侍郎现在只能提着裤子退出战团,跑到一边大骂不止。
重熙皇帝看着满殿衣冠禽兽终于没了斯文,心中那种喜悦实在无法表露,你们天天骂朕荒唐,终于你们也有斯文扫地的一天。
重熙皇帝只能把这些话压在心里,真要讲出来这些文人能在史书上把他写得更臭。
皇帝重重咳了一声,孙福心领神会,连忙放开喉咙尖声高喊道:“殿前武士何在?还不快进来分开诸位大人,切记不可伤人。”
殿门口金甲武士听到命令,将手中金漆仪刀放到另一队同伴手中,赤手空拳冲入殿中插入正在混战的人群。
期间有官员将拳头打在武士金甲之上,只能疼得自己呲牙咧嘴,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高大武士横挡在他与对手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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