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举头不见星

清幽谷中纵横交错的溪流，断了一半。泥洼的坑道，还保留着昔日水流过的痕迹，只是再不见了清亮的溪水。

        虽然谷中人早做了准备，还是没想到，灾难到来的如此之快。一向清凉的清幽谷，也开始燥热了起来。

        天气炎热，到了晚间，战瑶也睡不安稳，听说梁岩叔观星辰，有三日一次改成每日必去了，此时他应该又在看星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战瑶决意出门。

        兴许是在这屋中，海铃清铃也待得不舒服，她们痛快的答应了。海铃拿了蒲扇，清铃搬了座椅，三个人冒着夜色，出了房门。

        梁岩果然在，依旧如战瑶初次见他的模样，席地而坐，宛如雕塑。不同的是，在梁岩的周围多了几张草甸。

        “梁岩叔你这么神的吗？连我今日要出门看星星都能预测到？”战瑶毫不客气的就落座在草甸上。

        “我不是天神，哪能预测到你的行动？不过是因为最近天燥，谁都可能烦闷，晚间出来透口气罢了。巧的是，今日出来的是你，结果你就认为我有神通。世间之事，皆有迹可循，只要细心就足够了。”梁岩平淡道。

        他说话好有道理，战瑶崇拜的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抬头去看天上的星星。

        今日有云，夜空中的星星晦暗不明，连月亮的光彩都不及平常。

        一时间，战瑶很是低落。

        “什么都看不到，你也要整晚的待在这里？”战瑶问。

        “怎么会什么都看不到呢？你还是不够细心啊。”

        “就算漫天的星辰，我每天看着，都是那般样子啊，你就看看星星，就能预测到大旱？”

        “是看星星，却又不只是看星星。谷中鸟兽虫鱼，花草树木，皆有预兆，是你不够细心罢了。”梁岩道。

        “我不只是不够细心，我也没有耐心，要我天天盯着漫天的星星看，烦都要烦死了，所以你就是有神通。”战瑶称赞道。

        “是嘛，那你也是有神通的，不过神通各不相同罢了。”

        “那倒是，我双刀耍的可厉害了。带兵打仗也不含糊！”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胥北之战，平了管腊，太子妃功不可没。”

        “连清幽谷中也知晓这些？”

        “哈哈哈，清幽谷虽然避世，但不是闭目塞听，像顾小蝶那般淘气的孩子，出了谷，所见所闻也会带回谷中来的。”

        “是这样啊，我确实也是勇武之人。不过相比你还是差一些的，我的神通只在战场奏效，可天下谁人不盼安乐太平？你不一样，你这预判的本事，能救多少人啊。只待在清幽谷中，太可惜了。你应该走出谷去，造福更多的百姓才对。而且，我那双刀的技艺，总有人传承下去，你这看星星的神通，恐怕无人传承。”

        “太子妃这话说的不对，安乐太平不是盼来的。并且，我的神通也不会失传。我每日所思所想所感所悟，统统记录在册，它朝得遇有缘有细心之人，所以，只要书册存留于世，我这神通也传承的下去。那书册承载了我的生命。天下之广，总能等到的。即使我终生不出谷，也能造福世人。”

        “还有这种宝贝，你先拿出来让我看看呗。”

        “哈哈哈哈。”梁岩大笑起来，“怎么你还想试试？”

        “不可以吗？”

        “可以，来者不拒。”梁岩说着，从身下取出一本尚未写完的书籍，他就是这样，端坐于书册上，去感知书册的灵魂，亦让书册承载他的灵魂。他已写完十本书册，只将未完成的这一本，随身戴在身上。

        战瑶一边翻看着，一边点头，还发出嗯嗯的声音，好似看穿了书中的一切。书中配了图画，解说也非常详尽，匆匆翻看完毕，她合了书册赞赏道：“真是一本博学之书，只可惜，我不是此书的有缘之人。”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梁岩也陪着她演戏。

        外间凉爽一些，战瑶心情舒畅多了，盯着并不明亮的夜空看了一会儿，困意袭来，她揉了揉眼睛。

        “我不行了，要回去休息了。梁岩叔，今天都没什么星星，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不然，太废眼睛。”战瑶劝说道。

        “太子妃说的是，我再看一会儿就回去了。”梁岩道。

        战瑶在两位女婢的搀扶下，离开了，很快，人影便消失在梁岩的眼前，他举起双手在眼前晃了晃，这近在咫尺的手，他也已经看不清了。

        梁岩再次扬起头，夜空一片漆黑，他看不到丁点星光。半月前他就发现了些许征兆，所以三日一观，变成了每日一观，他还是没能记清楚天上星辰。

        好可惜啊。梁岩暗自叹道。

        眼睛出现了问题，梁岩不曾告诉任何人，即使清幽谷中有医术高超之人，他也不愿将此事讲出，他深知自己双眼的疲劳程度，神医也回天乏术。将此事言明，他只会被强制要求休养，养到最后也是同样的结果，那样他更没有机会去抬头看天上的星星了。

        刚刚听太子妃说，今日有云，也就是说，不论他视力是否明晰，今日都看不到天上的星辰了。

        那就走吧，天意如此，又何必做过多挣扎？上天要取了他这双眼睛，就尽管拿去。他只乞求一件事，那就是他生平所著之书，能够找到它的有缘之人。

        梁岩将书册塞入怀中，摸索着，身前的火炉早就灭了。炉火上的水壶只剩一口水了，水已凉了，他倒入了杯中，一饮而尽。贺若公瑾日常为他诊脉时，曾吩咐过他，如果非要熬也观星，至少不要喝凉水，今日，他也算任性了一回。

        梁岩将杯子与水壶一并弃至炉台上，第二日会有人替他收走的。他的双拐就压在草甸下，他取了拐，支撑起了身子，这时才能看清，他比正常人要矮上半截，因为右腿小腿不见了，左腿小腿只剩半截。

        他架起了双拐，寂寥又落寞的，走向了不远处自己的房屋。他平日里昼伏夜出，很少与人往来，更很少有人见他拄拐前行的样子，这是他为自己保留的，最后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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