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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作为众人酒足饭后闲谈对象的安岁瑶,此时她也十分茫然。

        因为就在昨晚,她重生了。

        刚活过来的安岁瑶,坐床上无措懵然了好久。回过神后,她内心五味杂陈,顿时又哭又笑起来。

        她莫不是疯了吧?

        彼时给她看病的张大夫默默的离她远了点,开了几副药就匆匆告辞。

        等安岁瑶彻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更确切地说,她是被吵醒的。

        因为侯府人丁较多,身为侯夫人的秦氏住在禧宁堂正房,而安岁瑶和安慧妍、安慧珠等住在西厢房。

        隐约有少女的啜泣声断断续续从外间传来,伴随着陈嬷嬷的轻斥声,“闭嘴。要是吵醒了姑娘,我看小蹄子活得不耐烦了!”

        她们又在弄什么幺蛾子?

        “外头哭哭啼啼的又是闹什么?”安岁瑶问道。

        闻声,陈嬷嬷进到房中,堆笑道:“姑娘醒了。我抓住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小蹄子,免得叫她带坏姑娘,这就把她撵走。”

        她又是在暗讽谁?

        “等等,”安岁瑶叫住她,“嬷嬷也不用着急,让我瞧瞧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

        陈嬷嬷道:“老奴处置了就是,仔细污了姑娘的眼。”

        “嬷嬷不必多说,我就是想看一眼,有何不可?”安岁瑶回想起少时的固执语气,自然而然道。

        陈嬷嬷不好再推脱,直接让秋雁进闺房来。

        只见秋雁一进来就跪在床前,泪流满面地替自己辩解:“姑娘,奴婢没有偷东西。”

        “还敢狡辩!”陈嬷嬷反手给她一个耳光,厉声道,“姑娘的耳珰在这小蹄子床上找到的,证据确凿的事,难道老奴还会诬陷她不成?”

        清脆的巴掌声在耳畔回响,叫安岁瑶心生不忍。

        上一世,安岁瑶刚被侯府认回来,正是敏感自卑的时候,陈嬷嬷趁虚而入,打着为她好的名义行了许多损人利己的事。

        陈嬷嬷这老虔婆还仗着自个儿是秦氏从娘家带来的,自认为高人一等,也不把屋里的其他丫鬟放在眼里,对安岁瑶这个小主子的命令多半阳奉阴违。

        适逢婢子杜鹃起了贪念,以为安岁瑶年纪小不记得自己妆奁里的首饰头面,故偷拿安岁瑶的翠玉耳珰托人去卖。哪知在被秋雁发现后,杜鹃则倒打一耙,一口咬定是秋雁贼喊捉贼。

        杜鹃的小伎俩还瞒不过心里门清的陈嬷嬷。而陈嬷嬷不喜秋雁,正好差一个赶秋雁走的借口,陈嬷嬷便顺水推舟把罪名安在秋雁头上,让秦氏叫人将她发卖出去。

        安岁瑶冷睨陈嬷嬷一眼,旋即收起目光。

        这种小把戏,安岁瑶能看穿却不能说破。一来,她在家中说话没什么分量,二来,陈嬷嬷毕竟是母亲派来的,老奸巨猾不好打发,更怕伤了母亲的脸面。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只能一步步来。

        安岁瑶坐到床边,道:“那耳珰是我赏给秋雁的,忘记同妈妈说了,不曾想叫人误会了她。”

        陈嬷嬷没料到安岁瑶会帮秋雁说话,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原是老奴误会了,冤枉了她。”

        “嬷嬷仁善心肠,原是我的不是,让嬷嬷误会了秋雁。”安岁瑶歉疚道。

        主子都这样说了,她一个老奴也没什么可说的,让青禾进来给安岁瑶洗漱,再让他人送清淡的膳食和汤药过来。

        方才某个瞬间,陈嬷嬷感受到安岁瑶的目光在审视自己。而后又想,她不过是个不到十来岁的乡间丫头片子,没什么心机,怎么可能会猜得到她的心思?应当是她多虑了。

        不过,四姑娘确实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没有昨日那般对她言听计从,甚至还违背了她的意愿替秋雁说话。思及此,陈嬷嬷脸色微沉。

        安岁瑶喝完药,又昏睡过去。睡梦迷糊间,隐约听见秦氏遣身边的大丫鬟来看过她,听到她平安无事,才放心和秦氏回话。

        一觉醒来,已经是金乌西坠,暖黄的日光从窗缝斜照进来。

        周遭静谧,阒然无声,安岁瑶恍然间产生了一种岁月静好,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雀儿掠过屋檐,发出啁啾声,让安岁瑶回过神。

        手从锦衾里伸出,她低头看去,入眼是稚嫩的手。

        是了,她已经回到了少年时。

        安岁瑶掀开被子,趿鞋下榻,挪步到铜镜前。

        直视镜中的自己,青涩稚嫩的面容,两腮还有可爱的婴儿肥,已经隐隐显露出来日的倾城之色。

        大抵在乡野间无拘无束惯了,刚回到膺都的她,无论是言行还是举止,都与都城离养尊处优的小姐夫人们显得格格不入。

        在刘家村的安岁瑶,以前叫做幺儿,是在乡野间长大的女孩儿,自小无人管束,上树掏鸟窝下水抓鱼虾,放牛抓蛐蛐,她统统干过。

        她喜欢忙碌的白天,害怕漆黑的夜晚,更害怕见到阴阳怪气的刘大娘。

        刘大娘不止一次对安岁瑶说:“你短命的母亲在寺庙里难产死了,你那没天良的爹早就不知死哪去。是老娘见你孤苦无依,一时心软抱你回来,勒紧裤腰带把你养大的。俗话说,养育之恩大于天。你欠着我的恩情,所以要听我的话,长大后要给我养老送终……”

        刘大娘脾气时好时坏,高兴的时候会给她饭吃,不高兴时会拿棍子打她。

        家里没东西吃的时候,刘大娘就让她去偷东西。长大明事理后,她才知道偷是不对的,所以她第一次忤逆刘大娘的意思,当天夜里她的大腿就被针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孔。

        久而久之,村里人都知道她是个爱偷东西的小毛贼。村里的小孩儿都不愿意跟她玩,见了她就拿石头砸她。

        随着年龄的增长,安岁瑶如同初绽的花苞,越发清丽。

        在穷苦人家,女孩儿长得好看的并不是什么好事。到了夜里,会有无所事事的闲汉在门外转悠,安岁瑶时常被窗边的黑影吓得不敢睡,抱着膝盖冷坐到天亮。

        犹记得那天,刘大娘拖着病体非要带她进城,领着她到花街柳巷的后门,路过的醉汉衣衫不整,黏在她身上的视线,让她直犯恶心。

        她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却也感知到这里不是一个好去处。

        安岁瑶手在颤抖,不断地恳求刘大娘:“我们回去吧,以后我会好好听你的话,你让我偷什么,我就偷什么……”

        不知是否是她的乞求让刘大娘改了主意,刘大娘转而带她一家朱门大户前。

        面色蜡黄的刘大娘浑浊透露着癫狂,“你是定远侯的骨血,你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咳咳……”

        安岁瑶帮她拍了拍背顺气,骤然听到刘大娘说这话,只以为刘大娘病入膏肓,已经病糊涂了,满嘴胡诌。

        她慌忙扯住刘大娘的衣角,放软声道:“你说什么胡话呢,咱们回家吧,大娘。”

        看这小丫头的反应当是不信她的话,刘大娘喘着粗气,枯瘦如树枝的手紧无情地抽回了衣角,大骂道:“你这个赔钱货!吃了我那么多大米,别再拖累我了,小心叫我把你卖回到窑子里去!”

        刘大娘的疾言厉色刺痛了她的眼,她不由心慌意乱起来。她只知道,不想大娘抛弃自己。

        在这个世间,她只有一个刘大娘了。没了刘大娘,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侯府的家丁瞧见敲门的是两个破落户站在门口,开始骂骂咧咧,让她们离开。

        前面有人在骂,后面有人在推。

        仿佛所有人都在说,滚吧,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可是,她又不是没有感情的物件,她真正的家又在哪里?

        还记得她刚回府时,不懂礼节规矩,闹出不少笑话。

        所谓名门贵女,知书达礼,温文娴雅,喜怒哀乐不行于色,待人接物礼数周全,言行举止进退大方,一桩桩一项项,都是养女安慧妍更叫她满意,秦氏又是因为生了她这个女儿后身子才逐渐不好的,更是看不上这个举止粗鲁的亲女了。

        所以,较之亲女,秦氏无形中更偏爱这位从小就养在身边的养女。

        定远侯安博通一贯觉着他只需要教导好几个儿子便可,女儿家自有秦氏这个主母操心,对安岁瑶这个嫡女也不甚上心。

        少时,她以为只有陈嬷嬷一人是真心对她好的,可长大成人后,方知打着为她好的陈嬷嬷,才最该死的。

        素日最爱拿腔拿调的陈嬷嬷,打着为她好的名头,在屋里里呼风唤雨。暗地里挑唆她和秦氏的关系,说秦氏的心眼偏到西边去了,安慧妍为人如何假惺惺,只有她才是这府中最疼她的。

        陈嬷嬷日日给她灌输只有嫁给高门第的夫郎,才能挺起胸膛不被人比下去。不知她从哪里弄来玉肤膏还有一些养颜的偏方,天天让安岁瑶抹,生怕她不爱惜容貌嫁不出去。

        到了秦氏面前,陈嬷嬷又换上了另外一副面孔,说安岁瑶如何叛逆不尊主母,诉说自己的劳苦功高,替自己和子侄谋了不少好处。

        没有人会真心呵护她,爱她的永远只有她自己。

        她该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嫁给高官厚禄的权贵,依靠夫家翻身的行不通的,前世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哪一个不是龙章凤姿、卓尔不群?可照样将她视作器物,喜爱时捧在手上,若要选择,定毫不犹豫地将她抛弃。

        将自己的一身荣辱、身家性命系在一个男人手里,不值得当,也太过冒险。

        现今易朝女子大多是守旧派,她们从小学的是以夫为纲的女德女戒,将“贤妻良母”的准则奉为圭臬。另一类是不甘于困在宅院的性情中女子,她们学四书六艺,才能不输男儿。但后一种女子被世人视为离经叛道的异类,人数较少。

        今年是明成五年,如果没记错,在十数年后,国子监会招纳女学子,朝廷将会试行女科举。

        他们男子可以靠科举跻身名流,她为何不能借女科举的东风功成名就?

        打定了主意,安岁瑶来了干劲。

        定远侯府的姑娘们多半学的是三从四德的礼仪,以及针织裁剪的女红,偶尔学学琴棋书画来陶冶心性,彰显才德。侯府虽然请了女先生来教她们断文识字,于安岁瑶而言远远不够。

        忽然,安岁瑶想到一人,小叔安霁从。

        他的藏书汗牛充栋,性子也平和,是府中少有的从不看轻她的人,或许于读书识字方面可以找他指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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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起身了,赶紧梳妆去大夫人那儿请安吧,耽搁了可不好。”杜鹃掀起罗帐,后脚秋雁端着一铜盆水也进来了。

        可秋雁眼底发青,明显没睡好觉。

        杜鹃举起篦子正要给安岁瑶梳发,安岁瑶却道:“秋雁,我记得你的手最巧,过来帮我绾发。”

        没事可做的杜鹃收了手退到一边去,狠狠地剜了秋雁一眼。

        秋雁装作没看见,满脸感激和无措地看着镜中的安岁瑶,“奴婢手拙,承蒙姑娘不嫌弃。”

        梳了个中规中矩的垂鬟分肖髻,用红丝带系住装饰,上着嫩黄色流云纹交领袄,搭配靛青绣缀低斓马面裙,整个人活泼又俏丽。

        到了秦氏房中,安岁瑶规规矩矩地行礼。

        秦氏现在对回侯府不久的女儿还有些许愧疚,细细的问了安岁瑶身子恢复的如何,言语间的关切,尚且有几分真挚。

        秦氏端详着自己的亲女安岁瑶,跟年轻时的她有四五分相像,更准确的说,是跟安岁瑶的外祖母像。

        想当年外祖母是艳绝膺都的大美人,秦氏只得了她的几分美貌,可安岁瑶却是后来居上,比她艳冶更甚。

        女子容貌过盛而无贤德,不是好事。秦氏压下心底的想法,涂了丹蔻的手指捏着盖碗轻吹茶沫,慢条斯理地呷了口清茶。

        久违地受到秦氏的关心,安岁瑶其实并未有太大触动。

        前世她和秦氏的关系恶劣,母女之间活得像仇敌。

        她成为宠妃后,只要不触及萧行简逆鳞,在后宫几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前求不来的亲人间的爱护她已经不稀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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