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冷杉

周疏桐报考的那天雷雨交加，天阴到极致。周疏桐揽着沈清杉的肩膀，打着一把黑色大伞从网吧里走出。

        “我俩要不要先找一个地方避避雨，这下得也太大了！”沈清杉望着地上被雨水打得已经起了雾。

        “图书馆？”前面不远就是市图书馆。

        “好。”

        还没走两步，周疏桐的手机突然响了。

        “喂，您好？”他按了接通。

        “请问你是周森的家属吗？”电话那边传来空旷的声音。

        “是的，请问您是？”

        “这里是市人民医院，周森刚刚被送到医院进行抢救，我这边联系一下他的家属。”

        沈清杉隐隐约约听到了些字眼，什么医院、抢救。她震惊地看向周疏桐，身边的人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两个人立刻跑到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以最快的速度向医院赶去。

        医院里人来人往，电梯前排着很长的队，周疏桐牵着沈清杉爬楼梯到了八层。

        “您好，请问是周森的家属吗？”护士站有几位护士看见从楼梯间匆匆忙忙跑出来的两个人。

        “是的。”周疏桐应了一句。

        “请您跟我来。”

        一位护士带着两人到了手术室门口，墙上亮着手术中。护士进手术间示意了一下，一位医生拿着报告从里面走出来。

        “周森的家属是吧。患者头部被撞击，造成颅内大量出血，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了，而且患者肺癌晚期，已经到了不可治愈的地步，我们只能尽力。”

        医生的语速很慢，但每个字都给周疏桐不小的冲击力。

        “如果要治疗的话会是一大笔费用，我们想问一下家属的意见。”

        “治吧，我们能交得起费用。”沈清杉没给周疏桐说话的时间，急忙回应。

        “那请您跟我过来交一下款。”旁边的护士说。

        “你在这好好的，我马上就回来。”沈清杉捏了捏周疏桐的手，安抚他。

        沈清杉跟着护士去交款，周疏桐抬头看着手术中的指示牌，绝望地闭了闭眼睛，一下子泄了力，呆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沈清杉出门不经常带钱包，连包都不怎么背。但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出门的时候随手背了个包，还把钱包装了进去。

        她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收费处的人，自己头脑也很混乱，连让她输密码的声音都没听到。

        “小姐，请输下密码。”

        站在面前的人没动。

        “小姐？”收费人员又大了点声。

        “哦，输密码是吧，不好意思。”沈清杉回过神来，按下了六位数的密码。

        交完款，沈清杉手里拿着一大摞票据，她连看都没看，简单理了理塞进包里，又小跑着返回手术室。

        她远远的看见，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少年手肘抵着膝盖，掩面坐着，昏暗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凄凉。

        沈清杉慢慢走过去，轻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本来想好的安慰的话也哽在喉咙里。

        她没有动作，就那么坐在那人身边陪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人有了些动作，沈清杉抬头看去，看见了他通红的眼眶。

        “杉杉。”周疏桐的声音很哑，听的人心都揪在一起。

        沈清杉倾身抱住他，头搁在他肩膀上，轻轻蹭了下他的脸颊。

        “一定会没事的。”沈清杉的声音很轻。

        周疏桐没有回应，只是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她抬手抚上他的后背，安慰似的摸了摸。

        手术一直进行到凌晨，沈清杉握着他的手，一直陪他坐在手术室门口。

        手术中的灯突然灭了，两个人一下子站起来，看着手术室的门缓缓开启。

        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手术服的医生，他摘了口罩，看向门口的两人。

        “手术虽然成功了，但是目前他还在昏迷中，而且他的情况不是很乐观，需要在icu观察一段时间。”医生的语气很沉重，沈清杉察觉到了身边人的低气压。

        周疏桐站在icu病房的玻璃前，看着里面病床上躺着的男人。

        男人脸上带着氧气面罩，手臂上插着一根针，连接着药剂瓶，手臂上被血压计缠着，比沈清杉见他的时候更瘦了。

        “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得的病。”周疏桐盯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说，声音带着自己察觉不出的颤抖。

        周森把自己的病情隐瞒的很好，加上平常白天晚上的打工赚钱，一周和周疏桐见不了几面。

        周疏桐的心不是很细，周森有的时候忍不住了在他面前咳嗽，他都没察觉出什么。

        沈清杉没说话，只站在他身边默默陪着他。

        走廊尽头，有阳光从窗外打进来，沈清杉按亮了手机，5:15，日出了。

        周森还在昏迷，周疏桐一直站在玻璃前，没动过位置，甚至连姿势都没变过。

        天气突然转阴，打了几个响雷后，一颗颗雨珠落下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沈清杉被雷声吓到了，身子颤了一下，周疏桐用余光瞄到了，抬起胳膊揽住她的肩，把她圈在怀里。

        沈清杉顺势环住他的腰，抱住人后又在他肩颈处蹭了蹭。

        “都会好起来的。”她的声音很轻。

        “嗯。”周疏桐抱着她，有些崩溃地闭了闭眼睛。

        “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好不好，你都一天没吃过饭了。”沈清杉有点心疼。

        “那你快点回来，想让你陪我。”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丝脆弱。

        “好。”

        沈清杉打着伞出了医院，正逢早高峰时段，医院附近的早餐店里坐满了人。

        她走到一家不是那么平价的餐馆门口，里面的人稍微少一点，她走进去点了些吃的，坐在一旁等着。

        没过几分钟，她手机突然响了。

        沈清杉有随身带充电宝的习惯。

        “喂？”沈清杉开口。

        “喂。是沈小姐吗？”电话那头响起一个女声。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这里是市人民医院护士站，周森患者在刚刚过世了。”那边的女声很平静，但沈清杉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沈清杉十分不可置信。

        “您在交款的时候留下了联系方式，我们才会联系到您，因为周森先生的家属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现在就回去。”

        沈清杉拿起包就往门外跑去，也不管自己已经付了款的早餐。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她撑着伞，穿行在车流中，却总能在斑马线处遇上红灯。

        红灯闪烁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她烦躁地弄了弄头发，在变成绿灯的一瞬间冲了出去。

        沈清杉跑得飞快，所到之处溅起了一阵阵水花。她很快就跑进了医院的大门，却在即将进入住院楼时被一处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个花坛前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孩，他全身被打湿，头发贴在额前，手肘抵着膝盖，呆呆地坐着。

        沈清杉撑着伞走到那人前，把伞往他那方向倾斜。她也没说话，两个人保持这个状态过了很久。

        “杉杉，我没有家人了，我变成一个人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疏桐抬起头看向面前立着的人。

        周疏桐没有其他亲人，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就不在人世了

        沈清杉看见他泪眼模糊，说话时还抽泣着。他缩着，以一种极其没有安全感的状态看着她。

        沈清杉看着他，感觉自己也有些绷不住了，抬头看向伞里，手按了按眼角。

        “我还在呢，你不是一个人。”她真的特别不忍心。

        周疏桐环腰抱住她，把头贴在她腹前。沈清杉感受到了身前的湿润，雨水夹杂着泪水。

        身前的人在颤抖着，但没哭出声，沈清杉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你别忍着，你哭吧，我在呢，我陪着你。”

        抱着她的人终于有了哭声，泪如雨下。

        过了好一会儿，周疏桐的情绪渐渐缓和了一点。沈清杉在包里拿出一包纸巾，给他擦拭着头发。

        “你陪我上去处理一下好不好。”周疏桐缓缓开口，带着很浓的鼻音。

        “好，我们走。”

        沈清杉把周疏桐拉起来，他把伞接过来，和她十指紧扣，好像怕她跑了似的。

        周疏桐处理后事安排很熟练，像是经历了很多。沈清杉想到他家里只剩他自己了，心就紧了一紧。

        她抽空给谭叔打了个电话，让他送一套干净衣服来人民医院给周疏桐。

        谭叔的动作很快，还很贴心的送到了楼上。沈清杉让他在楼下等着，办事会方便一点。

        她把那套衣服递给周疏桐，他进卫生间把湿透的衣服换了下来。

        沈清杉看着身边的人，他好像只短暂的脆弱了那么一会儿，就又坚强了起来，处理一切事情游刃有余，沈清杉有些懂了他的坚强。

        沈清杉让谭叔把两个人送到周疏桐家的胡同外，那时候已经是上午10点多。

        雨停了，渐渐出了太阳，周疏桐牵着她穿过胡同，避开地上一个个小水坑。

        他的手一直没放开过，紧紧牵着沈清杉，生怕她丢了一样。

        两个人走到家门前，沈清杉看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叹了一下。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他打开门看见熟悉的景象时，一下子就崩不住了。

        沈清杉看着刚进门的人突然站住不动了，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终究还是一个没成年的男孩，没了家人就算不坚强又会怎么样呢。

        沈清杉从他身侧挤进去，站到他面前，看见了他有些发红的眼尾。

        周疏桐有些挫败，本来不想哭了，但一看见女朋友站在自己面前担忧地看着自己，就忍不住。

        他一把揽过沈清杉抱在怀里，头抵在她肩膀上，沈清杉也回抱住他。

        沈清杉察觉到脖颈处有些湿润，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没说话。

        有时拥抱比任何能让人得到安慰。

        过了一会儿，周疏桐慢慢直起身子，有些难为情的偏过头，眼角还挂着泪珠，沈清杉抬手给他擦了擦。

        “不用克制自己的情绪，我在呢，如果想哭就哭出来，我陪着你。”

        周疏桐没回答，就只是揉了揉她的头。

        沈清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周疏桐在屋里走来走去，收拾着周森的遗物。她帮不上忙，就只能在那坐着。

        周疏桐在卧室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个铁盒子，他把盒子捧在手里，看见上面被一个锁锁住。

        他试探性的拨着密码：711，咔哒一声，锁开了。

        他掀开盖子，里面放着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

        儿子：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爸爸已经走了，很抱歉，我没告诉你我得病了，因为我知道，你一旦清楚了我的病情，会不顾一切的赚钱，给我凑医药费。但我不希望你耽误学业，我知道你发传单打工，你想瞒着我，我就装作不知道。

        这样也好，我可以去和你妈妈团聚了，你别怪爸爸，其实爸爸很放心不下你。你要好好的，上了大学好好学习，多挣钱过上好日子。我是看不到那天了，但你只要幸福了爸爸就开心。

        杉杉是个好姑娘，我看得出你很喜欢她，我相信你们会有好结果的，就让爸爸在天上为你们祈祷吧。

        盒子里的银行卡里存着我这些年为你攒的钱，密码是你的生日，你拿去交学费吧，希望我们家小桐未来会越来越好。

        你的爸爸，周森

        周疏桐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他抬手按住眼角，抑制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这几日正逢s市的雨季，周森下葬那天，只有沈清杉陪他。

        两人穿着一身黑，打着伞立在墓碑前。周疏桐的爸爸妈妈葬在一处，墓碑上的女人笑颜如画，男人端庄大方。

        “那是他们结婚五周年时照的。”

        沈清杉注视着那张照片，突然蹲下来，和照片上的人平视。

        “叔叔阿姨，你们放心，周疏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周疏桐看着蹲在自己身边的女孩，还好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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