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话
林老太太的“恶魔训练营”比大学的半个月军训还要累人。功夫不负有心人,谢琼乐练习礼仪过了仅仅过了七八日,已经肉眼可见地在行为举止上被调|教得颇有了些大家闺女的风范。
坐有坐相,行止有度,比先前动不动就瘫倒提着裙摆四处乱跑的样子有规矩多了。
晴枫院外摆着的那株纯白色的茉莉花散着淡淡的清香,可泛黄的花瓣已经飘零在了花盆里。没了悉心照养的主人在侧,纵然有下人时不时地打理着,终归是不如原先的那般鲜活明媚了。
谢琼乐自我喂养得日渐圆润的身子也渐渐消瘦了下去,那张小脸的脸颊肉消减了些许后,五官则更显得精致立体,华若桃李。
谢琼乐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屋檐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蹦来蹦去,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林老太太许她们休息一日,她懒散地瞧着天空上浮云变幻,随风飘远,放空自己。
来御史府的日子一日日地过去,九月的暑气也在十月的卷着金黄色的秋风里吹拂着渐渐消散了。
一阵阵的微风溜进木窗,俏皮地玩闹着,拨弄着谢琼乐耳边的碎发。
她萦绕在心头的一丝丝烦闷也被顽皮的微风携着远去了。
想起她刚来到这儿的时候,人生地不熟,每日都步步小心,唯恐露馅死无全尸,日日忧虑不已。随着日子像是沙漏里的沙一点点地漏下渐渐过去,可忧愁的思绪很快又像被倒立回来的沙漏,反反复复。
人们常说,未知的东西是最可怕的。而事实其实相反,若是知道未来的结局,还知道是一个不大好的下场,总会忧思过度,比未知更可怕。
白日里纵然不想,可在夜里也总是梦见自己被迫和亲远嫁,命丧于黄沙之中,她年轻的面庞就那么永远地留在了黄沙中。从梦中醒来,她时常觉着自己还在梦中,可是看看周围的陈设,心里又不得不接受这有悖常理的现实。
这种危机感,总是暗暗地,压迫着她的神经。
清晨雾蒙蒙的水汽笼罩着这个院子,习惯的生物钟让谢琼乐的身体先于意识清醒了,一股脑地坐起,闭着眼睛坐在床上,又向前倒下,无意识地在做坐位体前屈。
过了一会儿谢琼乐的迷糊的意识逐渐清醒,再也睡不下去的谢琼乐只能起来,可是她又不想这么早就叫秋画来为自己洗漱,套了件外衣坐在窗口发呆。
季成安一直都有早起晨练的习惯,晨练后回到院子里。他就住在这院子的侧房,只是这侧房隔着一扇拱门,原是侍女所住,也有面积不大的小院子。穿过院门,每每他看着她紧闭的窗户,就知道她还在与周公相会。
今日他意料之外地看见她坐在梳妆台前,愣愣地朝着窗外看。
少女初醒朦胧的神态,素净偏白的肌肤未上脂粉,腮若新荔,鼻腻鹅脂,沉默如画。不似常日眉目巧笑,两眼弯弯挂月梢,丹唇两瓣含樱桃,笑靥如花,俏皮可爱。
分明只是一个十三还未成熟的少女,可季成安却似乎从她的一湾流波水般的眼睛里探出了比寒江更冷的寂凉与广漠般无尽的空旷。
季成安看得愣了,正想多瞧出些什么,蒲悦却偏过头趴在了手臂上,别过了头。
季成安又在院里头站了会儿,她并没有发现他,她就痴痴地盯着一处,过一会儿换个地方继续出神。
季成安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公主殿下,你醒了。”
谢琼乐回过头看着端着水进来的秋画,她今日一身水色的衣衫,裙摆轻盈。
秋画看着披着外衣的谢琼乐浓黑的长发散在身后,背着光回头,柔情带着青涩的媚色,美而不自知地抬眸,即使她是女生,心脏也无法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谢琼乐的大脑还是混沌的,并没有注意秋画唤她,只是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看着她放好面盆,取了衣裳到她身边。
“殿下今天怎么醒得这般早,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秋画伸出手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热。
“殿下是昨天没有休息好吗?”
谢琼乐眼底淡淡的乌青在白得发透的肌肤上显得更加突兀,
不似红梅雪中艳,倒似青梅藏枝雪,徒增病态柔弱之感。
“没事的。”
“公主用过早膳后可要再歇息一下?”
谢琼乐微微摇了摇头:“午后还要和曲竺去拜访思域郡主,洗漱一下吧。”
思域郡主是护国大将军古镇城的女儿,古镇城是当今圣上亲手提拔的护国大将军,位居正二品。他的父亲也是守卫大兴边疆领土的将领,他自小长在荒漠之北,见过凶残的异族人,也看过荒无人烟和民不聊生的场景,心怀正义之情。
古镇城父亲战死在沙场之后,他因父亲的丰功伟绩被破格提拔,在父亲的熏陶和在战场上的实战经验,古镇城凭借着优异的领军能力击退了律氏国,夺回了本该属于大兴的领土,被谢封仁赏识,在谢封仁身边做了贴身护卫。
谢封仁登基后便给了他禁军统领的身份,只是古镇城自己提出要离开京城去守卫他父亲一生守护的领土,谢封仁允了。
他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他古氏家族代代守护大兴与律氏国的边界。如今,他的大儿子留在了那里,他被召回了京城。
她的女儿古思域被封为郡主。
将军府邸与其他文官府邸不同,光是门面就显得磅礴辉煌,门口蹲着的两头石狮子的规格也与众不同。
走进将军府,就能更深切地体会到,大兴国对武力的崇尚,以及谢封仁对古镇城的器重。
御史大夫同样官居一品,却没有将军府这么恢弘,无论是占地面积还是结构设计都显得更加大气些。
古镇城的将军府是皇帝亲赏的,摆在正厅的匾额,护我疆土四个字也是皇上御笔亲书,这份荣宠,只怕找遍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古镇城在年前与敌军对战的过程中受了重伤,险些中箭失了性命。所幸箭头偏了些,并未射入心脏,这才救回了一命。只是自那以后就不能再在沙场上拼命了。
得知了此时的谢封仁立刻下诏让古镇城回京,并赏了他这座府邸。
若非是古镇城的大儿子古祁蕴也是一个热爱国家并且擅长领军打仗的,古镇城人在京城,就是空有护国大将军的名号,也不过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罢了。
有多少人都猜测着古镇城功高震主,这次受伤甚至是皇帝安排的,只为了要将他召回京城夺取兵权,防止他谋反。
可是这也多是小人猜忌,古镇城的忠贞之心日月可鉴,若是要谋反,不会在边地潜伏了二十余年错过皇帝年轻朝局动荡而不动手。
君臣之间的关系最忌讳互相猜忌,谢封仁与古镇城是君臣,亦是好友。
谢封仁急召古镇城回京,也不过是担心他的伤势。
至于古镇城的女儿,思域郡主,古思域,也是自小生在营地,长在营地如烈火一般的女子。
和京城里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们不一样,古思域读得了兵书,也耍得起兵器,是个巾帼英雄的苗子。
在小说里,古思域与秦玖韶一拍即合,两人相见恨晚。
两人相见的机缘还是因为古思域在偌大的京城里找不到一家做炙烤牛肉的店,常日里醉仙楼总是人满为患。古思域不屑浪费时间排队去吃一顿饭,所以也是偶然路过见正好有位置,进店就碰见了正在算账的秦玖韶。
醉仙楼的菜单里自然是没有炙牛肉这样的菜色的。
但是,听了古思域找遍京城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菜,秦玖韶也是一时兴起就答应了古思域试着做做看。
秦玖韶当然没有去过疆域边界,自然是不知道正宗的炙烤牛肉要怎么做。
秦玖韶喜欢创新菜色,那段时间里也正好没有灵感,难得听见了一个她感兴趣的。而且对象还吃过正宗的炙烤牛肉,她做出来只要古思域尝一尝,她就能知道自己的手艺还差了多少。
她单凭着古思域的说法就试着做了做,第一次是失败的。
古思域有些失望,但是秦玖韶也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便答应古思域一定做出她记忆的味道。
两人一来二去便熟络了,还因此结交了深厚的友谊。
至于曲竺为何会来将军府,一月之后是林老太太的八十寿诞,她特地前来送请帖。
曲竺与谢安的生辰差得不多,要不是谢封仁和曲相都相互打听过两人对彼此都没有感觉,只怕曲竺就是谢安的太子妃了。
当然,若是曲竺当上了太子妃,这本小说也就写不下去了。
古思域比谢琼乐大上两岁,芳龄十五,已经及笄。
是可以许配婚事的年龄了。
谢琼乐和曲竺在正厅见到古镇城的时候,发现他与自己想象的大将军并不一样。
她原以为大将军应该是留着络腮胡,身材威武粗犷的样子,没想到除了皮肚黝黑了一些,古镇城长得竟然还挺斯文的?
“臣,见过公主殿下。”
古镇城还有伤在身,所以未能在门口迎接,面对着这样一个立下汗马功劳,在马背上拼功名的大将军,谢琼乐可没有那个脸去要求他对自己毕恭毕敬。
“见过大将军。”
“二位是来寻我小女的吧,是我管教不严,她这时候在后院练武呢。”
“无碍,我们去寻郡主就是。”
曲竺自然而然地认为女孩子家应该是在练舞,真当她看见她瞧见古思域拿着一把□□在日头下行云流水地摆弄着,那把红缨长|枪就像是长在她手上的一样,步伐如疾风,很有气势。
曲竺努力地做着表情管理:“真不愧是武将之女啊……”
“思域,还不过来。”
谢琼乐正觉着古镇城人和名字有着巨大反差的时候,她又从他底气十足的洪亮喊声中再一次感受到了反差。
将军的嗓门真大。
古思域挥汗如雨地小跑过来,一个跨身就越过了围栏。
“女孩子家怎么也没点样子。”
古镇城虽然话语里是责备的样子,可是脸上满满都是骄傲的神情。
古思域笑了笑,转身低头看着曲竺和谢琼乐。
谢琼乐感觉她看她们的眼神仿佛就是那种马儿看狗儿的新奇神情。
两个不过一米六左右的人站在超出一米七许多的古思域面前,不就是这样吗?
十几公分差别有这么大吗?
不仅仅是身高,二人的体魄也比不上习武的古思域。
一身红衣似火,朗目星眉颚线如画,长|枪英姿胜惊鸿。
这正是谢琼乐对古思域的第一印象。
古思域的双眼深邃,鼻梁高挺,狭长却不小的眼睛,颇有异域女子的妖媚之美,但剑眉张扬,增添了英气之姿。
一头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飘动,犹若丝带起舞,舞剑力度风声簌簌,又不失女子的美感。
如此将力与美结合得天衣无缝,是个妙人。
“你就是公主?”
“思域,不得无礼,这是御史千金曲小姐,这才是公主殿下。”
谢琼乐能够理解古思域第一眼就把她和曲竺弄混了,让谁来看,这气质卓然如微风和煦的曲竺,行为举止比刚刚学习礼仪的她来得更像一国公主。
古思域眉头一挑,有些意外地看着谢琼乐,随而不带一丝尴尬情绪地对着她笑了笑。
“是我有眼无珠了,公主殿下莫见怪。”
“无碍。”
古思域的爽朗性格让谢琼乐觉得她或许比想象中的好相处,只是站在一旁的曲竺被错认成了公主,脸上有些局促的神情。
“今日我不过是个陪客,陪曲竺来给郡主送请帖的。”
谢琼乐不在意地说,微笑着回头看向曲竺,曲竺小脸酡红,似是被枝头的红枫染红一般。
“思域郡主,下月是我外祖母的八十寿辰,若是郡主无事,还望赏光来吃顿酒。”
曲竺从绿竹手里接过请帖递到古思域手上。
古思域翻了翻看,看着曲竺亲手所写的簪花小楷,勾嘴一笑,还真是秀气。
“曲小姐特意相邀,我自然参加。”
古思域一口答应,背着手向曲竺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
“郡主来京有一段时日了,不知道可曾出街游玩过?”
“倒是不曾,京城热闹繁华,但是毕竟约束甚多,且我对京城并不熟悉。”
“那不如,今晚我请郡主去京城最有名的醉仙楼尝尝鲜。”
“醉仙楼?”
“正是。”
古思域似乎是听人说起过这个酒楼的名字,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便谢过公主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这几日她在将军府里不曾出门,早就闷得慌了。
京城这金丝笼的地方,怎能比得上那自由自在的黄沙大漠。
“郡主不必见外,这也是我的荣幸。”
两人也不愿再继续说客套话,古镇城请曲竺和谢琼乐在前厅用了些茶点,顺便等古思域沐浴更衣一同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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