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话
“琼乐。”
“姑姑。”
秋画送礼帖之时,一同送了玑瑶长公主府。
这位玑瑶长公主,是谢封仁异母同父的妹妹,当年被先帝嫁给了助谢驻国攻城的将军。将军多有旧疾,三十出头便早早离世。
玑瑶长公主独自一人居住在宫外的长公主府里,传闻中长公主府内有一名乐妓头牌面容清雅,常年累月也同住在长公主府内。
孤男寡女,这个寡不只是独自一人的寡,而且是寡妇的寡。
寡妇配乐妓,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与低贱卖艺维生的男乐妓,自然是坊间茶余饭后最为津津乐道的闲谈。
原身的这位姑姑年近四十,双目清泓,明眸善睐,面若桃花,温和清风般的柔情似水。
“姑姑今日怎么也赏光来我这区区百花宴?”
“就你口中的这个区区百花宴,可是在京城掀起了好一波风浪。”
谢琼乐挽着她的手,笑靥如花。
她起初就借着失忆的由头,让秋画把原身身边的关系都理清楚了。
谢琼乐极其喜欢她的这位姑姑,这位姑姑脾性温和,她每每闹了脾气就出宫到她的长公主府里小住。
别人都说原身是个草包,只有她的姑姑告诉她,她是个心思澄净的小姑娘,她这般澄澈的人,是最最好的了。
谢琼乐暗自端详她的这位姑姑,她就像是废墟里开出的雏菊,像是冬日里的白梅,带着治愈的力量。
“姑姑近来身体可好多了?”
谢玑瑶的生母身体柔弱,生谢玑瑶的时候差些就难产,侥幸后来母女平安。因此,谢玑瑶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婚前一直住在宫中,成婚后也多宅在公主府不爱出门。
“我一直如此,倒也不必忧心。这身子,我早就无所谓了。”
她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根茎离土的花,又像是随波逐流飘零的落叶。
谢玑瑶淡淡一笑:“好了,小孩子别太操心这些。”
这位玑瑶长公主和那位乐妓究竟是什么关系?
若是玑瑶长公主的面首,为何她始终面上不展笑颜。
若不是,他们之间,又会是什么关系?
连炮灰都不算只是提过名字的角色,他们的故事,谁又会关心呢?
“姑姑,待我有空再去你那儿小住。”
“你想来就来,我何时拦过你?”
谢琼乐很想知道,玑瑶长公主与乐妓的真实关系。
她打心底不认为,玑瑶长公主会是沉迷声色的人。
“各府的贵女们都到了,你作为主办,也该去打声招呼,别窝在我这里了。”
“我知道姑姑喜欢清净,定不会让她们来扰了姑姑。”
“乖,去吧。”
谢琼乐行礼退去,待她离去,山间小道处来了一头戴纱笠的白衣男子。
“我邀各位前来赏花,大家都自在些,无需拘束,只是我姑姑在后面的凉亭内休息,各位注意些分寸就是。”
如此明晃晃的告诉了她们玑瑶长公主就在后头,聪明人自然是不会前去打扰的。
“公主大度,能让我们瞧见这么多稀奇难见的花卉,是我们的福气。”
“国公夫人秒赞了,这些花无人欣赏也是白白蹉跎,若是能绽放在人前才是它们的福气呢。”
谢琼乐忙着与各家贵女做表面文章,实则在等人发作。
黎窍短见薄识,只知一味地与黎沐筠争长短。
今日有机会让黎沐筠在众人面前出丑,惹得长公主厌烦,她自然是不会放过。
扰乱了谢琼乐举办的百花宴,谢琼乐自然而然也会厌弃那个作祟之人。
她憋了这么久的气,自是要狠狠出了心中的恶气。
“去,将黎沐筠的那银镯子悄悄丢到后面去。”
黎窍的侍女得了命令,拿了那手绢包着的银镯子躲着众人视线悄悄溜到后面去了。
“姐姐。”
黎沐筠姗姗来迟,她如今是三皇子的侧妃,三皇子府内除了她没有别的侍寝女子,不像黎窍,前头就有一位侧妃,还是懿贵妃的亲属,她在大皇子府无依无靠,过得还不如在永安国时自在。
“妹妹不是称病在府中休息吗?怎么还是来了。”
黎窍明知故问,可黎沐筠不得不来。
黎窍手里有她母亲给她留的遗物,一个银质手镯。
那个手镯并不值钱,只因丽嫔不喜欢她母亲,她母亲枉死后丽嫔命人将她的东西全都扔了烧了,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戴在她手上的银镯。
黎窍年幼时抢了她的镯子去,不知为何前几日却提及要将那银镯还给她。
那是她对母亲唯一的念想,她明知她设计引她,她却还是来了。
“姐姐相邀,妹妹自是要来的。”
黎窍冷哼了一句,直言不讳:“我不稀罕你那什么银镯子,不过看在是妹妹亡母的东西,就想着还你,只是那镯子我并未贴身带着,而是在我的侍婢身上。她去茅房了,妹妹是自己去寻,还是等她回来?”
黎沐筠晓得她的意思,哪怕她的贴身侍婢回来,那银镯也必然不会再在她的身上了。
只会说是无心遗失,黎窍掩人耳目地轻罚她一下就算过了。
黎沐筠后头才来,不会知道后边儿凉亭里的是玑瑶长公主。
她也不敢鲁莽去寻,不知黎窍是如何打算的。
“我在这儿等姐姐的侍婢回来。”
“那我们就先在这一同赏赏花吧。”
如黎沐筠所料,那侍女果然把银镯给弄丢了。
“妹妹,不如你去和琼乐公主说说,你丢了个镯子让人帮你找找。”
黎窍看似好心好意,可谢琼乐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银镯让一群人在重灵寺这样的佛门重地四处搜寻,既扰了佛门清净,又乱了百花宴的氛围。
“姐姐,还是我自己去寻吧。”
“既然如此,真是对不住妹妹了。”
黎沐筠左右为难,终是舍不得那个银镯,吩咐了木柒去寻。
她不能亲自去,若是冲撞了贵人,她百口莫辩。
“木柒,你去找,但是不能让人注意,懂了?”
“奴婢知道。”
秋画匆匆从不远处小碎步快速走来,在谢琼乐耳边说了句什么,她眉头微锁,抿着唇挤出一个笑。
“国公夫人,我姑姑唤我过去一趟,您慢些瞧。”
“长公主既有要事,公主且去吧。”
谢琼乐果然等到了有人作幺蛾子。
“姑姑。”
玑瑶长公主前头跪着的是一个青衣侍女,她跪地伏身不敢抬头。
谢琼乐此时才见着那谢玑瑶身后站着一个身着白衣头戴白纱笠,体形纤弱却更似男子的人影。
想必那就是传闻中长居长公主府的乐妓。
头戴白纱笠,是不愿现于人前,掩人耳目从小道行来上山。
谢玑瑶明知要想避人口舌,就不该在这样的场合公然带着乐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谢琼乐更是好奇了。
她本不欲借玑瑶长公主发作,没成想她自己来了,还给她送上一个合情合理的由头。
“乐儿,我看这侍女行踪诡异,怕是歹人,就先扣下了。”
景炎布局甚密,能进来重灵寺的人都经排查,这位侍女只怕是哪位贵女夫人家的侍婢。
“姑姑,且让她抬头让我瞧瞧,是不是我认识的。”
“本就是你的百花宴,你且自便。”
跪地的人不敢抬头,谢琼乐直接让秋画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这面容,她自然熟悉。
只是,她原以为该是黎窍身边的人不知天高,怎么会是黎沐筠身边的?
“姑姑,此人应是三皇嫂身边的人。我问问她为何在此。”
谢琼乐对谢玑瑶的礼数不可废,凡是要做些什么都和她先说明。
“我记得你,是皇嫂身边的人,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
木柒坦然:“娘娘丢了东西,让我来寻。”
“这凉亭周围隐蔽,我本就明言不许打扰长公主清净,你家主子何时来的?”
既没来过,又怎么丢的东西呢?
来了,是违背公主训令。
没来,则是逻辑不通。
木柒一时不敢再说。
“你这是在忽悠我?还是另有隐情?”
木柒深虑了一会儿:“娘娘有一银镯,今日难得可贵来寺院,娘娘携旧物来拜,后来放在了奴婢身上,奴婢刚巧去茅厕丢了,恐娘娘责罚,便偷着来找了。”
在场的都是心如明镜的人,谁又听不出她话里藏假。
十分里五分真五分假,才最是让人相信的。
“姑姑,这婢子您想如何处置?”
谢玑瑶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幽幽的话中却心狠。
“若我说,我不想她活着,琼乐可会觉得我心狠?”
谢琼乐心惊,只怕木柒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
她今日是要借乱子看看景炎的脾气心性,可是惹上了玑瑶长公主,触了她的逆鳞,要一条人命,她还是不忍。
谢玑瑶见她神情慌乱,咳嗽了两声:“罢了,今日是你的宴会,不宜见人命,还是罚了她喝了哑药去刑狱司服役吧。”
“谢过姑姑宽厚。”
木柒瞪大了眼珠子,没有预料到自己命运会变成如此。
一个小小的银镯子,就能轻易要了她的命,毁了后半生。
人命草芥,出生时就定下了。
谢琼乐哑着声音:“秋画,唤人去办吧。”
“是。”
木柒不敢喊冤,她还期盼着黎沐筠能救她于水火。
“姑姑,您累了吗?”
谢玑瑶注意到她时不时瞟向身后人的眼神,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琼乐,你是不是不曾见过晏青。”
谢玑瑶摆了摆手,那白衣男子上前,脱了纱笠,谢琼乐清清楚楚地瞧见了他的五官。
确实面容清雅,不似寻常乐妓。
男子作乐妓,也是难得。
“见过公主。”
他声线冽清,想必唱歌是极为好听的。
“姑姑,我并无此意。”
谢玑瑶摸了摸她的头:“琼乐,上辈子的恩怨与你无关,我只愿你不像我。”
谢玑瑶站起来,晏青扶着她。
“姑姑今日出来的时间长了,该回去了。”说完又望向这禅院常年青绿的枝干繁叶。
“姑姑注意身体,得空了我再去长公主府给姑姑请安。”
“好。”
谢琼乐注意到她的眼神空灵望远,伤风悲秋悯人。
这位长公主的身世婚嫁,也是藏了隐秘的。
“流云,将景炎景大人找来。”
“是。”
黎沐筠久久等不来木柒,也无心赏花。
谢琼乐走到她面前,她才敛了神情。
“三皇嫂。”
“公主。”
谢琼乐伸手,流云将裹着东西的粉色手帕放在她的手上。
“三皇嫂,这可是你的东西?”
黎沐筠接过帕巾,打开来就是她心心念念的银镯子。
“是臣妾之物。”
“那便物归原主。”
谢琼乐转身就要离开,黎沐筠叫住了她。
“不知我的贴身侍婢……”其实她也猜到了,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
“木柒冲撞了长公主,她说她不小心遗失了皇嫂的东西,也是做下人的纰漏,长公主灌了她哑药送去刑狱司。”谢琼乐好心提醒她,“这里是大兴朝,嫂嫂还是要多关照自己。”
她想救木柒,可黎窍与她不和,只会借此事做大,最终火苗子还是会烧到黎沐筠的身上。
舍尾求生,是宫里必须学会的绝情。
“谢公主警醒。”
这场百花宴出了这么个小小的岔子,其余人都不会知道。
她此行重在观察景炎,景炎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但与此同时,他显得过于无情。
要是谢琼乐要他杀一个人,他也能眼不眨心不跳地动手。
他是皇帝最好的利刃,不问缘由,无心无善。
古思域那样性子刚烈的人,与他硬碰硬,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他裹在身上的钢铁敲出一丝裂痕。
她替古思域避开了蔺霖珲,可天意弄人,仿佛是不愿意放过她。
大皇子谢守,请旨要求娶思域郡主做正妃。
“你说什么?”
谢琼乐将手中的一应制笔工具都丢在了桌上。
“据说,大皇子向陛下请旨,要娶思域郡主为正妃。”
谢琼乐有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力感,愣愣地坐在榻上。
“说,陛下是如何说的。”
“陛下说,大皇子刚娶侧妃,不宜又娶正妃,应当把心思放在学术朝政上。”
还好,皇上不会轻易地把古家赐给任何一位皇子。
那是军权,是极大的权利。
所有皇子须得掣肘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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