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小潜。”电话那边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那声音柔和，称呼也亲密，沈潜却仍是听出一丝让人犯呕的虚伪，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个男人伪善的样貌，那追了一生荣华与权力、享有着本不属于他的财富、却还有着和自己父亲相似样貌的那张脸。
“沈总。”沈潜声音忍不住地冷硬。
“好久没联系了，小潜还是这么生疏，”那边发出低笑：“你婶婶最近又念叨你呢，说今年过年的时候没见到，张罗着让你来吃个饭。”
“沈总，您也过了天命之年了，还演这套十几年前的戏码，没意思。”沈潜说到‘十几年前’几个字的时候，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您直入主题。”
“唉，”沈和同叹了口气，听着真，却没骗过沈潜，沈和同又说：“这么晚了，你累了吧？那我就长话短说。”
“我听小刘说，你们今天聊得不是很愉快，你直接退出项目了？唉，我是真没想到你气性这么大，我只是觉得，有沈氏入股，这个项目能更顺利一些，也是想帮你。”
沈潜被他这一套颠倒黑白的解释再次开了眼界，以沈氏影业几乎五倍于前远的市值，随便动动手指就将他的去路堵死，却反过来说是想帮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淡淡开口：“那多谢您的好意了。”
沈和同这些年已经见识过沈潜隐藏情绪的能力，对他的回复毫不意外，他沉吟几秒，又笑道：“其实，我心里还是希望能和你一起合作的，毕竟咱们是自家人，合作起来也更放心些，何况，我知道前远最近为了对赌压力很大，我想帮帮你。”
沈潜静静地听他表演。
“关于投资比例的事，我愿意亲自出面，去调节一下其它的几位投资者，最后还是尽可能地给你留出35的投资比例，外加之前谈好的两个角色，你意下如何？”
“今天的微博之夜，您缺席了。”
“哦，是，呵呵。”沈和同轻笑两声：“我年纪大了，这种大型的晚会，动辄一整晚，实在是熬不动，就派我们的副总裁去了。”
“但您的消息，还是一样灵通。”
“小潜……你这是什么意思？”
“到了这个时候，娱乐媒体的通稿应该也都发得差不多了，否则，您一向早睡，断断没有午夜还突然想着我的理由。”
借口被一下戳穿，沈和同却仍是保持着体面：“是，我们确实是刚刚得知，夜语歌主动提出愿意与前远合作的消息。不过我的话都是很诚恳的，《听雨者》这个规模的项目，前远即使拿到版权，也必然是要其他公司同投的，我们一本同宗，齐心协力，也是应该的。”
“一本同宗。”沈潜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语气愈发坚硬：“这就是您这些年来，高枕无忧的秘诀吗？”
沈和同一直维持着的和蔼被这句话打碎，通话进入难堪的沉默，足足有半分钟。
“沈潜。”沈和同的声音也低下来，这才是一个准一线影业公司的总裁、董事长该有的，带有威压和魄力的声音：“经过开年那几个项目，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前远现在的前景和资金情况。如果要打价格战，想必前远就是借遍了贷款，也拿不出能与沈氏匹敌的流动资金。”
沈潜的手忍不住紧紧攥成了个拳头。
沈和同就像个精分，过了一会，又恢复成那个和蔼的长辈：“沈潜，你再想想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沈潜‘啪’地挂断了电话。
沈和同说得没错，以前远的规模，要打价格战，他绝对不是沈氏的对手。
更别说那个已经成型的项目组，身后投资的公司不止沈氏一家。
沈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一丝不苟地把餐具一件一件、整整齐齐地码在洗碗机里，大脑快速地思考，如果在价格上没有优势，也许在其他的方面也能找到突破口。
他首先打了个电话给贺勇，贺勇毕竟早期跟沈渊做过一阵子，有着许多沈潜不想也不能过问的关系，但这种关系，在有需要的时候十分有用。
挂了电话，他回到书房，打开了《听雨者》的原著。
这个项目之前一直由项目开发那边跟进的，关于作品本身，沈潜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故事主线，却没看过完整的原著。
但他这回却想试试能不能从作品里，一窥作者本人的内心。
只是没想到这一打开，沈潜一路看到天蒙蒙亮，才意犹未尽地关掉最后一话。
情节设置环环相扣，悬念的安排也非常精巧，沈潜甚至无法想象这竟然是夜语歌的第一部作品。经过七年连载，四部完结作品，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现在的作品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了。
也正是这个认知，让沈潜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前远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签下《听雨者》。
沈潜回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重新核算这个ip现在的市场价和投资回报率。
他把司文逸的联系方式交给项目开发的齐总监，叫他开始协商条款，沈潜的底线只有一条：只要前远能做到的，全部同意。
他不能冒险让这个ip落入沈和同的手里。
而贺勇那边的效率也一如既往，沈潜的问题出去不过24小时，两张薄薄的纸就落在了他办公桌上。
“看您要的比较急，加上……您坚持不用特殊手段，只查公开信息，查到的内容就比较碎。您要是有什么特别在意的，我再去查。”
贺勇双手交握在身前，双腿叉开，魁梧的上半身在西装里显得有些突兀，沈潜挥了挥手，示意他在椅子上坐下。
“这么简单？”沈潜快速扫过这两张纸，挑了挑眉。
“嗯，目前只能查出来这么多，看起来挺单纯的一个人，c城人，从小到大都是模范生，后来考入s大就搬来s城了，毕业之后没有过全职工作，大概就是一直在做网络漫画——对了，这个id我也查过了，没什么特别的。”
贺勇往前探了探身子：“您觉得有什么不妥，要是有个具体方向，对症下药查的也会比较快。”
沈潜摇了摇头：“家庭关系如何，是否富裕？”
“父亲是个普通的公司中层，母亲是大学教授，家庭状况应该算是小康，绝对不穷，但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
“来自小康之家，却一直没有出去工作，生活来源呢。”
“这个只靠公开信息没法查到，年轻人的事我懂得不多，不过我之前听说有那种啃老族，就靠父母养着，不买房不买车又没社交的，开销不大，也不是养不起。”
沈潜把那两张纸扔到一边，皱眉沉思。
司文逸这些年一直是在微博无收入连载，没有签约任何付费平台，也没有商业合作，沈潜以为司文逸会有一个高薪的全职工作，或者优越的家庭背景，如果是这样，那成交价也许就不那么重要。
但事情和他想的正相反，对方没有工作、没有稳定收入，那这一笔版权出售，将会是他见过的第一笔在规模上甚至有些脱离现实的现金。
持久而残酷的价格战，大概无法避免。
沈潜拨通内线电话：“顾弋，交代齐总监，按照我们之前商量的价位，先出初版合同。”
有了沈潜的指示，整个前远都为了这个项目而动起来，项目开发部连着加班几天，几乎是用了有史以来最快的效率，联系了司文逸面谈。
沈潜这天到公司的时候，时间还不到八点。
对于其他行业的公司，八点也不算太早，但娱乐行业和其他行业有时差，很多公司都十点以后才坐满，所以沈潜到的时候，整栋大楼还十分冷清。
也因为如此，他刚一踏进大堂，就注意到了那个站得笔直的身影。
他的气质太过独特，沈潜相信即使不是在这样空旷的情景下，而是在纷涌的人群中，他也能一眼看到这个如鹤的背影。
“司先生。”沈潜主动走到他身旁：“您这么早就到了。”
“沈、沈总。”
司文逸正看着窗外出神，转过来的同时不自觉地撤了一步，脚打到旁边的绿植，踉跄了一下。
沈潜伸手虚扶了一下，司文逸的动作一下僵住。
沈潜眉角一动，不动声色地将手撤回：“抱歉，吓到你了。”
“没事，是我反应太大。”
司文逸看向沈潜的眼神只停留了两秒，就又收了回去，那个迅速的眼神，让沈潜又想起第一次见到他那晚。
那是一种很复杂、很难辨认的眼神，沈潜在看人这方面自觉有些经验，他却看不透面前的司文逸。
司文逸短暂出现的一瞬慌张很快就被调整好了，他又恢复成了那个面色沉静、冷淡的样子。
不过他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高领毛衫，搭配一件休闲外套，衣服的款式都很简单，穿在他身上，倒稍微中和了一些他的距离感。
“今天的会面在十点。”沈潜看了看时间：“司先生提前来，是还有别的安排？”
“没有。我住的比较远，想避开高峰期。来得太早就在这等了一会。
司文逸下意识地看了看电梯的方向，沈潜意识到他是因为没有能开电梯的门禁卡，才只能在大堂等着。
沈潜拿出自己的门禁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带您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沈潜透过电梯门上模糊的倒影打量司文逸。根据齐总监的说法，司文逸本人似乎很不好接触，无论是电话会议还是视频会议，几乎每次都被挡了回来，前远内部已经不止一次担忧这次合作的成功率。
直到前远方面表示已经拟好了初版合同，司文逸才勉强同意来公司面谈。
电梯在37楼停下，开放式的办公区还十分安静，整个公司只有前台的小姑娘来得一如既往的早。
见到两人进来，小姑娘先是朝气满满地跟沈总打了招呼，又笑着问司文逸：“这位就是夜语歌老师吧。早安！”
即使在娱乐公司做前台，外貌出色的男男女女见过那么多，她听说夜语歌会来公司之后，还是暗暗期待了两天，幸好今天来得早，没想到真的撞见了。
他本人比微博之夜那晚的高清图更好看，这哪里是像画悬疑漫画的作者，说他画乙女漫还更适合些。
司文逸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就跟着沈潜继续往里走去。
可即使冷漠，小姑娘也忍不住为他这轻轻一瞥，浅浅红了脸庞。
沈潜带着司文逸穿过一排排办公桌，在茶水间旁停下：“司先生是喝茶还是咖啡？”
“谢谢，我都可以。”
沈潜是爱喝咖啡的，也喜欢萃取咖啡的过程，这个繁琐却精准有序的过程，能给他带来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平静和满足感。
他开始熟练地磨粉、装粉、压粉，机器发出萃取的声音，他转头问司文逸：“拿铁？”
司文逸点了点头，答了声‘好’，又看着沈潜打开冰箱，弯腰拿出牛奶。
茶水间是按照标准体型装修的，沈潜站在吧台前，让一切都显得有些矮，不过他的动作还是一样从容。
司文逸默默观察着这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沈潜和他印象中，采访视频里、金融杂志上的样子都不一样。他比视频里更加儒雅有风度，比杂志精修的硬照下更加生动英俊，他比那晚在微博之夜，也少了一丝冷硬，多了一丝温和。
狭长的眼、高挺利落的鼻梁、线条锋锐的下颚线和明净光洁的额头，勾勒出一个沉默时极具压迫感的形象，但在他动起来、做起事时，又似乎有着一分刻进骨子里的、内化的绅士和柔软。
就像那天为他掐断的烟头、递出的薄荷糖、和现在手中的拿铁。
如果不是这一丝难以察觉的柔软，司文逸觉得自己可能早就已经打了退堂鼓。
他冷眼看着沈潜熟练优雅的动作，手腕翻转，顺滑的奶泡落在咖啡液面，化成一朵清晰的郁金香。
微博之夜那晚发生的事太过突然，到了这一刻，司文逸才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前远沈总，沈潜，已经不再是那个他只能透过屏幕才能看到的符号了。
他就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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