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她灵巧地从呆立在她们面前望向月洞门的几个仆妇间穿过，尽力以最快的速度挡在了老妇人和青石板地面之间，腿上生生挨了一下重压。
只听咔嚓一声骨骼轻响，剧痛从脚踝处袭来，谢羡咬了唇，拼命忍住没有喊出来。
她静静跪坐在地上缓缓，不敢随意动作，生怕伤处伤势更严重。
“老太太，您怎么样了？可伤着哪里了？”身边丫鬟瑞草这会儿反应过来，赶紧去搀扶身体有些摇晃的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缓缓抚了抚胸，喘了口气，颤颤巍巍地站稳，没发现身体有哪里不对劲。
她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叹道：“不妨事······”
方才是有个人替她挡了一下冲撞，她只趔趄了一下并没有真的撞到地面，所以才侥幸没有摔断骨头。
荞叶原本吓得六神无主，呆立在一旁，此刻听闻谢老夫人说自己没事，反而清醒了些。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夫人面前，不住地磕头求饶：“奴婢该死，求老太太饶过奴婢，奴婢赶着去见夫人，这里又是拐弯处······”
谢老夫人被这声音吵得有些心烦，嫌恶地皱了皱眉。
瑞草立即会意，上前两步喝止了哭喊的荞叶：“住口，你的事，主子自有发落，在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荞叶微抬了头，见瑞草平素和气的脸上凝重着，一时止了哭啼，半点不敢再有动作了。
“那孩子如何了？”
谢老夫人懒得理会荞叶，打起精神找向斜前方、人群自动避让开露出的一小块空地。
在自己差点被撞倒的地方，她看到有个身姿伶仃的少女匍匐着，用纤细的手腕撑了撑地面，然后便没了下文。
显见地是替她挨了撞到地上的痛，此刻已经受了伤无法起身。
见老夫人问，贴身丫鬟瑞草连忙亲自上前去查看。“小姐，您没事吧？”
谢羡轻轻摇了摇头，本想自己站起身，脚踝处的剧痛却顺着腿骨钻心一般传遍全身。
她暗自用牙抵咬住舌尖，忍着不发出痛呼，却很难控制身体下意识地轻颤。
瑞草自然能感受到少女身体控制不住的细微颤栗，便伸手去搀扶她。
谢羡低低道了谢。
这声音娇柔轻缓，若不是提前知道了对方的身份，瑞草只觉得这是养在深闺里千娇万宠出来的娇小姐才有的。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从乡下来的小姐。
可惜那位少女面容掩在长帷帽里，叫人看不清神色。
瑞草正欲再加些力气帮谢羡起身，忽然听到身后的抄手游廊里传来一道不悦的声音：“都聚在这里做什么？老爷难得在家休沐一日，你们便如此喧闹，旁人还只当这府里出了什么事情，由着不三不四的人进来。”
谢羡顺着声音看去，视线落在被人群簇拥着走下台阶的女人身上。
来人约莫三十许，皮肤保养细致，一袭秋香色绣牡丹四合如意云纹的罩裙，颜色不甚光鲜，质地却能看出极为上乘。
谢羡认得这个女人，她就是谢金铖的平妻，萧氏。
她一来，管家和荞叶等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问询地看向她。
仆妇中主要管事的朴娘子连忙笑着凑上来道：“夫人教训的是，奴婢们也是怕放了什么不干净的人进来，才拉着这两位娘子想询问一下罢了。不想这两人没规矩，那个小的，见到老太太来了，不顾咱们拦，竟冲撞上去惊扰到了老太太······”
“行了。”萧氏眼神在不远处的人群处逡巡了一番，自人群缝隙间看到自己院里的荞叶跪在地上，便觉得事情另有内情，是朴娘子说得夸张。
“你们这些人的嘴我还不知道么，眼睛不瞎的，都仔细着点，认清了人才好。”她柳眉一横，眼神如刀子一般，一一看过在场的仆妇小厮。
直到众人都唯唯诺诺地低下头去，小心应是，萧氏才将目光放到被人围困住的妇人身上。
妇人带着帷帽，虽然没有与她的目光直接对上，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低头动了动，将怀中身长才及肩的小丫鬟搂着向怀里带了带，仿佛畏惧得很。
萧氏料想这位就是自家老爷在乡下的原配吕氏。
注意到吕氏的动作，萧氏扬起的嘴角笑意更深，眼中轻蔑也更甚。
果然谢金铖身边，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想到这儿，她那张精心描摹过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地鄙夷，丝毫不理会吕氏的局促，转身便向月洞门处走去。
“哎——”身后的吕氏嘴唇微动，似乎想唤萧氏，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称呼。
她有些着急地向外迈了一步，却立刻被管事娘子伸手拦住，“娘子想去哪里？咱们还没搜完身呢。”
吕氏无奈，只能被迫站在原地，不安地看着月洞门后围着谢羡的那一群人，心中焦急不已。
她也不知道女儿刚才为何会冒失地跑过去。
萧氏微低了头跨过月洞门，径直走到谢老夫人跟前，流畅地福了福身，这才笑道：“母亲晌午便歇下了，媳妇儿正预备着叫人去请您，不想您这会儿倒自己先出门来了。难道是这外面的风声虫鸣太大，也吵到了您？”
谢老夫人只当不明白她话中明里暗里的意思，只是含笑道：“人老了，觉也不多，哪里就睡得着，不过是身上乏，白闭眼躺着罢了。从昨儿来，一直缓到现在，人好不容易精神了些，这便出来逛一逛，不想风没多大，有人却被吹得北都找不着，差点撞得老婆子一命呜呼。”
听到谢老夫人这样说，萧氏便知道老人家是真有些恼了。
她觑了一眼依旧跪在一旁不敢说话的荞叶，再联系之前朴娘子所说，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之前的事情，心中却也有了计较。
当下萧氏便敛了笑意垂下头，不敢再说其他的，只柔声道：“母亲说笑了，母亲必得长命百岁才是。”
荞叶被萧氏不善的眼神一瞧，只感觉如芒在背，怕极了。
她心里清楚，就算今晚老太太能放过她，萧氏也定不会让她便宜躲过。
谢老夫人听了萧氏的话，只哼笑一声，视线便转向由瑞草扶着，慢慢走到众人跟前的纤弱身影上。
萧氏也跟着看过去，只见那帷帽密实的长纱随主人行走间竟一丝飘动也无，足见主人姿仪之端重。
少女步姿却不见如何刻意，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轻曼天然的娴雅气质。
宽大的衣袍掩不住骨子里的绰约清美，那若有若无、偶尔贴伏腰身的轮廓线更是玲珑宛妙，令人移不开眼。
在众人不自觉屏息的瞩目里，谢羡忍着足踝处一阵重过一阵的疼痛，将礼数做足，恭肃拜道：“谢羡见过老夫人。”
谢老夫人没有端详眼前羸弱的身影太久，便亲自俯下身去，拉过谢羡的手拍了拍，爱怜道：“哎哟，快起来快起来，这地上潮着呢。”
老人虽然年纪大，眼神却不差，很快便注意到谢羡罗裙下露出的一点白袜，已经隐隐沁出血红色来。
也难为她不仅没痛得哭喊，行动上还如此得体，就连行礼的规矩仪态都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想到这就是自己多年没见过面的孙女，哪怕是住在乡下，也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不失嫡出的风范，可见吕氏这些年来是如何悉心教导培养女儿了。
谢老夫人心中不免对儿媳吕氏又多了丝好感，对谢羡也多了丝疼惜。
天色越来越灰暗，空中又飘起了细细的雪霰子，府中也已经陆陆续续点上了灯。
瑞草便轻声提点道：“老夫人，小姐远路归家，应当也累了，您也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不如进屋再细说吧？”
谢老夫人便笑着对萧氏道：“是了，倒让你也在外面陪到现在，是我老婆子拎不清。”
“母亲这说的什么话，但凭您欢喜，儿媳便是陪您站一宿也使得。”
萧氏才笑着说了句，就看到谢老夫人朝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亲自执了谢羡的手，带着她往吕氏所在的院中走去。
萧氏站在原地，没有马上跟上，而是定定地瞧了一会儿两人的背影，冷不丁尖促地笑了一声，让还跪在地上的荞叶感觉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便是你母亲吗？”
谢羡听到谢老夫人问了句，接着也不待她回答，又叹了句：“你们母女受苦了。”
“母亲说，如今回家了，便不会再苦了。”谢羡轻声道：“回到祖母和父亲身边，是母亲一直以来的愿望，她在路上一直很高兴。”
“佩芳能这么想，也是她的贤惠······”谢老夫人闻言，心下宽慰不少，“如今一家人也算团圆了，可见过你父亲了？”
“还没有。”谢羡微微摇头，软糯的声音里隐隐有些失望，“几位管家娘子说，京中出了偷窃的大事，要搜一搜我和母亲的身。”
“一群狗胆包天的奴才！胆敢这样欺上瞒下！”
谢老夫人虽然这样说了，其实语气并没有多意外。
这十余年里，她虽独居在清水，但每逢年节，便会被谢金铖接到京中颐养，萧氏的脾气她多少是知道的。
谢羡和吕氏若是一路平静地到了这谢府，那才堪称奇事。
先时她对谢羡和吕氏并没有什么感情，便也懒得去替她们敲打萧氏，只不过今日一见，这位孙女倒有些惹人怜爱。
谢老夫人带着谢羡和吕氏进了自己后院的正堂后，便派人去请谢金铖过来。
请人的丫鬟名叫茜草，也是谢老太太身边的贴身丫鬟之一。
才要出去时，茜草还是犹豫着悄悄问了谢老夫人一句：“老太太，可要将夫人也请来？”
这里的夫人，指得自然不是吕氏，而是在府中主事多年的萧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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