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马车外的灯光从纱窗上透进一些来，却一丝都没落在车内男人身上，他身披墨色貂裘，玉面如仙堕凡间，又疑鬼魅化人形，这就是让阮阮半夜惊醒的豺狼虎豹——祁侯祁慎。
祁慎闭着眼，也不知是睡了还是在闭目养神，阮阮龟缩在他对面，虽然气儿都不敢喘了，神色却怂凶怂凶的。
“跳得不错。”祁慎依旧没睁眼，声音有些暗哑，长臂一伸把阮阮抱进怀里，然后将脸埋在阮阮后颈深嗅半晌才抬头：“身子怎么这样紧？”
阮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紧张和抗拒，于是放软了身体，声音也软软的：“侯爷在车里也能看见阮阮跳得好？跳这曲酬神舞好累的。”
男人轻笑了一声，将阮阮横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摸到她的脚踝轻揉起来：“这样好些了吗？”
阮阮挣扎着想起来，语气却是乞求：“侯爷，这还在车里呢！”
“别动，日夜兼程才回来的，让我抱着。”祁慎语气虽然像是在商量，手臂却紧紧箍住她，根本不能拒绝。
车外绿岫忽然出声：“姑娘，平芜馆的小童来传话。”
阮阮尽量忽略祁慎到处乱摸的手，轻声问：“什么事？”
车外孙妙山的小童朗声答道：“我家先生说，平芜馆随时欢迎姑娘去听琴，先生刚得了名唤‘连月碧’的兰花新种，赠与姑娘赏玩，祝姑娘上元安康。”
“替我多谢妙山先生，绿岫收下吧。”
车轮转动起来，承福门外的热闹渐渐不闻，车里男人的手却依旧摩挲着阮阮纤细的脚踝，他面上有极细微的疲色，琥珀色的眸子却盈满威胁的意味：“我不过离开半月，小阮儿就学会招蜂引蝶了，我若再离开得长些，小阮儿岂不是要跟人跑了？”
阮阮心想，能跑我肯定早跑了，能跑肯定不跟着你啊狗男人、王八蛋。
心中虽这般想，阮阮嘴却识相：“侯爷这就错怪阮阮了，又不是我去招惹孙妙山，再说还是侯爷让阮阮答应教坊司献舞的。”
马车转过一个弯，来到护城河大街，街上有艺人在甩铁花，红色的铁水与地面发生碰撞的一瞬间，又被溅起，炸出一丛丛的红色铁花，伴着“簌簌”破空之声，人群发出阵阵叫好。
铁花红光透进马车，尽数落在阮阮身上，祁慎却依旧身处黑暗，两人一明一暗，正似阮阮和祁慎暗藏的对立。
“人太多了，走对岸大街。”
车夫应了声，按照祁慎的吩咐过了桥，准备绕道回清阴阁。
因官府对上元节彩灯布置时舍弃了河这边，所以如今这里只有零星几展照亮的花灯，行人也极少，所以安静许多。
这时忽然听见对岸开始齐声吟唱祝祷之词，声音从水面传到这岸，阮阮贴着车窗看，竟然是对岸在放孔明灯祈福。
“下车去看吧。”祁慎放开阮阮，大发慈悲地让阮阮下车看个够，他却没下车，只是挑起一半车帘看着她。
对面吟唱声音渐起，是耳熟能详的《安世乐》，讲百姓祈愿盛世安稳、生活和乐的，随着吟唱到达高|潮，成千上万橘色的孔明灯一齐放飞，有的孔明灯飞得快，有的慢一些，参差起伏如山，随着孔明灯升起，护城河面倒映出同样的景象来，一时间天上水中都是橘色的孔明灯，竟分不清是梦是幻。
“阮阮过来。”身后祁慎在唤了。
阮阮最后不舍地看了一眼对岸天空，软声应了，回头却见祁慎不知从哪弄来一盏孔明灯，手中还拿着一支笔。
“阮儿也来许个愿吧。”男子像是哄小孩一般，百般宠溺。
阮阮接过笔，在心中虔诚祈祷：让侯爷早点死了吧，信女愿意从此不再食甜，只求侯爷早日归西……
但这愿望总不好告诉祁慎本人，于是只能在孔明灯上写道：“福寿安康，长命百年。”
阮阮边写边在心中祈祷神明能听见自己真实的心愿，早点把祁慎这个祸害带走。
祁慎面色并无变化，只淡淡道：“此愿甚好。”
但若祁慎知道阮阮的愿望是想让他驾鹤西去，不知还能不能赞一声“此愿甚好”。
放飞了孔明灯，一行人便回了清阴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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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阴阁在平康城南侧的玉带巷，虽叫阁，却是个四层高的木色彩楼，一层二层用以宴客，三层分隔出来，是阮阮平日练舞的地方，四楼则是阮阮的闺房。
彩楼之后是三进的宽敞院落，一进院落布置得十分雅致，若有节庆，也是对客人开放的，二进院子是平日其他姑娘练舞练歌的地方，三进院子是其他姑娘的闺房住所。
到清阴阁时不过一更，四层彩楼被彩缎宫灯装饰得如同九重天上的神仙居所，马车绕到了巷子里的侧门，门口的小厮认得马车，悄无声息地开了门。
今日虽是上元节，楼里的姑娘却早早回来了，此时均在自己的屋内歇息，这院子里反倒一个人也没有。祁慎将阮阮抱回屋内，绿岫便端了个托盘进来，原来是小厨房特意煮的元宵。
那只黄狸猫也跟着绿岫进了屋，只不过依旧一副懒散高傲的模样，进了屋对阮阮叫了一声，就跳上了桌子。
祁慎皱眉：“哪里跟来这样一只小畜生？”
那肥硕的黄狸猫“喵喵”叫了一声：【你才是小畜生！白阮阮你骂他小畜生！】
阮阮无辜可怜地眨眨眼，在脑中与黄狸猫对话：【我不敢……】
黄狸猫圆溜溜的眼里都是杀气：【你白活了两辈子，都死了一回，胆子还这鸡儿的小，重生了也没鸟用！】
阮阮：【可不可以……不要骂人呀，怪粗鲁的。】
见阮阮没说话，绿岫回答道：“昨个儿忽然出现在屋里的，姑娘说要养。”
“我看这猫有趣，想养着玩的。”阮阮努力屏蔽掉脑子里黄狸猫的叫骂声，小心征求祁慎的同意。
“你既然喜欢，便养着吧。”祁慎将貂裘脱下递给绿岫，见那黄狸猫低沉的叫了两声，竟有些像人，也觉得有趣，却不知那猫其实正在骂他。
绿岫伺候阮阮卸了头上的步摇冠子，又换了一身平常襦裙，出来时见祁慎正站在窗外栏杆处，也不知又在算计什么。
他听见阮阮的脚步声便转身来到桌前：“快来吃元宵。”
阮阮最喜甜食，但甜食容易腻嗓子，平日便极少能吃到，元宵对阮阮来说自然是极诱人的。
白瓷勺轻轻盛起一颗软糯洁白的元宵，正要送入口中，脑中却响起了黄狸猫慵懒又骄矜的声音：【本大人也要吃元宵。】
看着软软的糯米元宵，阮阮只犹豫了片刻，就将元宵送入了……自己口中。
【不好吃，一点都不甜。】
黄狸猫又低叫了两声，阮阮无奈，只能在茶碗盖子上放了两颗元宵，然后推到黄狸猫面前，试图规劝：【猫不能吃元宵的。】
【本大人不是猫！这猫不过是个寄体！叫我威猛大人！】黄狸猫眼梢吊起，瞳仁成了一条线，白色的胡须尽数张开，两个尖锐的犬牙呲了出来，一副准备随时挠人的样子。
一只修长微凉的手忽然落在黄狸猫圆圆的脑瓜上，然后缓缓摸到它的背上，手的力度控制得正好，既不会弄疼猫，却也让猫无法挣脱，一种源自猫族灵魂深处的愉悦感袭击了威猛大人，让它忍不住呻|吟出声：【啊！舒服舒服！啊啊啊！太舒服了！啊！本大人要上天了啊啊啊！】
黄狸猫被祁慎撸得舒服了，露出白色的腹部，摇着尾巴继续求摸。
阮阮努力屏蔽脑中威猛大人的浪|叫，吞了一颗元宵细细品尝起来，这元宵是糖渍花瓣馅的，因祁慎不喜甜，所以只是稍稍有些甜味，虽然清爽，却少了香甜。
祁慎逗了猫半晌才收手，而威猛大人的羞耻感也回来了，它没吃元宵，跳下桌子到窗外冷静去了。
它肥硕的身子蹲在栏杆上，背影孤寂又凄清，好像一个郁郁寡欢的人，阮阮不知怎么开导一只猫，于是只能又吞了一颗元宵。
“好吃吗？”祁慎接过绿岫递来的湿帕子净手，也端起元宵准备吃。
阮阮嘴里吞了一颗元宵，小脸一鼓一鼓的：“不太好吃，一点都不甜。”
【来自绿岫的怒气十斛】
阮阮无辜转头看向绿岫，见她只低眉顺目站在一旁，一点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她只是说元宵不甜，绿岫生什么气呀？
阮阮是昨天重生的，重生的这条命是借来的，所以每日要向威猛大人所属的“正道光芒金灿灿玄妙怨气道修习神宗”上缴一百斛收集来的怨气和怒气，若当日没缴上，第二日就要双倍上缴，如果连续拖欠七天，用威猛大人的原话说是：阮阮就得哏屁了。
对于“哏屁”这件事，阮阮是很害怕的，上一世她死在最好的年纪，且死得极惨，那辈子她一生都被幽禁在清阴阁里，连平康城外什么样都不知，以至于她上辈子最大、最可怜的愿望竟是想看城外的碧草连天，但这愿望一直也未能实现，就连她脑海里碧草连天的景象，也是自己想象的。
阮阮小心瞥了一眼上辈子口蜜腹剑害死自己的“罪魁”，心中恨不能咬他一口肉，但奈何实在是胆子小，不敢真的咬祁慎。
祁慎只吃了两颗元宵就觉得腻了，他走到窗外栏杆边，黄狸猫嫌弃地跃到更远处，背对着祁慎蹲在栏杆上。
“阮儿过来。”
阮阮瞪了男人一眼，磨磨蹭蹭地过去，却被祁慎一把抱起，接着被架到栏杆上坐着，脚下什么支撑也没有。阮阮吓得声音卡在喉咙里：“侯爷快放我下去，太高了……”
祁慎一手揽住阮阮的腰，另一手放在她的腿上，话虽是在哄她，却将她牢牢固定在栏杆上：“今天上元节，陪我看会儿灯。”
阮阮心里虽已将祁慎从头骂到了脚，却只能颤巍巍抱紧了祁慎的手臂，可怜兮兮求饶：“太高了，我害怕。”
这时却有一大队人从街角走了过来，好在清阴阁挂满了宫灯和彩缎，两人又身处黑暗，所以并未有人发现阮阮。
身后的男人忽然轻笑了一声，冰凉的手抚上阮阮纤细的脖颈，带着薄茧的手指缓慢摩挲，在阮阮耳边轻声道：“阮儿你看，上元节满城灯火，鬼门大开，最适合杀人放火了。”
他话音一落，远处的承福门方向便有火光腾空而起，隐约能听见城内士兵和潜火队的呼喊声，只是那声响传到近前便消散了，并未引起楼下行人的注意。
阮阮侧头去看祁慎，见男人凤目修眉，风流如耀日似辰星，乍然一看仿若是话本子里的清贵公子，但若仔细瞧，才能瞧出他眼底透着的疯狂和城府，阮阮上辈子就是没瞧仔细，被他养在清阴阁赚银子，为他刺探消息，最后被他灌药送给了太子，被太子生生折磨死了。想到此处，阮阮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心中狠狠骂了一声：啐！王八蛋！
那一行八九个人，为首之人身着绯色官服，许是因为上元节想看看这街上的热闹，所以并未乘轿。绯袍长官闲庭信步，后面跟着的四名佩刀护卫却不敢松懈，亦步亦趋地跟着。
此时街上行人不少，多是游完灯会准备归家的。
“大人！滕州魏双有冤要伸！”原本佝偻在街边的乞丐忽然窜到街中，口中大呼伸冤。
上元节本应休沐，但户部事多繁杂，丁晁这是才从官署出来的，哪成想竟有人找他伸冤，但他是户部尚书，要伸冤找大理寺去呀，实在不行就去找刑部，找他这个户部尚书伸的什么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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