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看到被随手丢在桌面上的圣器“神言”发出不同寻常的紫光,窝坐在冥神殿准备室高脚椅里的若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想都没想便发出一声古怪的咕哝声:“拒绝访问。”
紫光黯淡了下去,但很快又锲而不舍地亮了起来。
若克烦不胜烦,把它收进了储物戒指,随即把面具、发网、假发、西装、宽沿礼帽摆在面前。
若克打了一个响指,棕色卷发便被金色短发所取代,而装饰繁复的大祭司袍也已变成低调而剪裁合体的一套西装,原先俊美冷淡的脸庞也陡然失色,眼角也凭空多了些细纹。
若克抓起礼帽,指腹按在准备室的后门上,伸手一推便步入了冥神殿外街区内一条无人的小巷内。
他抬头望向无云的夜空,漫天的星星闪耀着虚假的光,寒凉的夜风扬起他额前细碎的金发。
若克将礼帽往头上一压,缓步踱出巷口,老德克已恭立在车门一侧。
上了车的若克照例打开光脑看了看消息列表,期待的消息并没有出现,反而是其他人殷切地向他伸出手来,讨要资源、讨要许可、讨要支持,乃至于讨要关注。
他在众多未读消息上一划而过,并未理会,关上光脑,倦怠地端起老德克泡好的茶,神情放空地一口口品味着。
袁玲肯定是被“森林”的人带走了——可以说的更精确些,是被袁杰的人带走了。
想起那个又臭又嚣张还阴毒的连环炮,若克心口还未完全恢复的内伤随着“哈哈哈”的幻听隐隐痛了起来。
“世界”重置后这几天实在是过得太乱了,太累了……若克疲惫地想。
虽然说他也明白自己这样想多少有些奇怪——按理来说,他是“神”的造物,是机械和电的综合体,是数字与逻辑的河流,只要程序不出问题,他就不该感觉到疲累。
可是从他在红区春宵阁感应到袁玲的程序波动……不,确切的说是从709星渡船港遇到袁玲之后,若克就感觉自己的核心程序运行速度越来越慢,“不存在”的身体越来越疲惫。
若克多少有些后悔了。
他不该在明知道袁玲不想回神殿,明知道她惧怕自己的情况下,还把她带回去举行祭神仪式。
可……他真的难以控制,尤其是感知到她被关在红区“黑城”顶楼时。
昨天端掉春宵阁的行动,本来和世界重置前毫无差别,所有人所表现出来的行为都与记忆中重合到令他厌烦。
他原本安坐在半个月前建好的监控室内,看着手下的人悄无声息地搬空春宵阁:
第一席祭司科里蒂站在仍然不住传出调笑、呻|吟、哭泣之声的高楼之外,戴上黑色的蕾丝手套,双手贴于外墙之上,墨蓝的光芒如同波浪一般席卷了整座纱楼。
各种淫|靡之声悄然止息,科里蒂对身后的执法队员温和地点了点头,背后却是把“遗忘之河”忙不迭地从手上拔了下来。
执法队小组冲入高楼,将陷入失忆状态的人们从空白中唤醒,又转瞬间为他们戴上了特别的礼物——一对大铁镯子。
第二席祭司阎寻文走进纱阁,佩戴着玫瑰色宝石项链的她顾盼生辉,“石榴子”的柔光让人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上的一切,甘心痴痴地跟在她的身侧,顺从地随她走向执法队那些目瞪口呆的队员。
阎寻文轻佻地对为首的男队员眨了下眼,浅笑着说:“看什么呢,还是说……你也想体验一下欲望的滋味?”
第三席祭司利达斯面无表情地拖着金质锁链走在执法队小组身前,名为“石榴皮”的锁链发出腥红的光。
光芒笼罩之处,所有心怀欲念、身有不净之人都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绑住了双手,恐慌却不受控制地从床上和栏杆上起身,跟在了执法队员的身后……
一幕幕荒诞闹剧在光屏里上演,与听命于帝国的执法队向来不对付的神殿祭司们卖力地展示着神赐予他们的权能,誓要向命令他们与执法局合作的大祭司证明自己的实力。
而将金属花冠“神言”放在手上把玩的若克却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反而惦念着袁玲身在何处。
若克摩挲着白杨叶状的宝石,略微犹豫后还是打开了光脑查看袁玲在密达福涅集|团|系|统里的位置——“信号丢失”的刺眼红字让他的呼吸暂停了一瞬。
他戴上金属花冠,闭上双眼,抬手念诵祝词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杯,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而金属花冠也因此歪斜在他的头上。
若克将“神言”戴稳,神色漠然地发现自己的手重归稳定。
他已经是达里斯了。
达里斯按下几个按钮,光屏收起,桌子也折叠起来落入地板,而泼掉的茶也消失在地上突然开出的洞中。
处理好一切,他这才不紧不慢地念诵起祝词,感受起神印的位置来。
神使应该是在去上班的路上吧……达里斯漫不经心地想着,还计划着等讲春宵阁全部收拾掉,就去找她,不一定要把她带回神殿,哪怕是去看一看她、谈一谈话也行。
灼烧。
绝望。
死寂。
而且近在咫尺。
达里斯起身将祭祀袍整理好,快步迈向暗门。
但身体里的另一个他仿佛仍然觉得这样太慢,摘下了金属花冠,跑向按钮按下。一推门,若克前倾的身影便已出现在整个春宵阁最中心的、那座贯通“天”“地”的高楼门外。
再次开门,他就踏入了这座竹制的销金窟的中心,而春宵阁的主人黄赛仙便在这间占据了整整一层的大套间的卧室内娇笑着和他的某位男人通过光脑聊天。
若克想一脚踹烂眼前的卧室门,但还是捏了捏拳,收回了腿。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若克一手悄声推开一旁的书房门,一手拿起花冠准备带上。
眼前的景象从落灰的茶几和填满空壳书的书架换成了红纱与金线极尽铺张的宽阔卧室,一张硕大的圆形水床被桃花簇拥、躺在当中,而背部艳红纹身蔓延至腰部的纱衣之下的纤细男人正闭着眼倚靠在一旁的窗栏上,摁着耳麦放声大笑,戴着宝石脚链的裸|足踩在铺于方塌的竹席上,脚趾甲也红得刺眼,在蜷缩的脚趾上闪着金粉的亮光。
若克眼前极快地闪过给袁玲涂指甲油的图像,嘴角还没来得及弯起一抹怀念的浅笑,就被戴上的金属花冠“神言”压了下去。
达里斯重新感知到了神印的位置,在黄赛仙的笑声中安静地拉开了浴室的竹门。
他倔强而淘气的神使毫无生气地窝在浴缸里,头无知无觉地靠在边沿,瘫软的身体只有一条左臂滑稽地在浴缸外挥舞,像一条瞎了眼睛的蛇。
而在浴缸之外,一个男人死死盯着被烧灼至黑色的右手,左手无助地抓着手臂黑色的末端,却仍然只能看着肌肉随着黑色的蔓延一点点萎缩,最终越过了他的虎口;而另一个男人也早已缩在了浴室的角落,手里端着一盆药水,恐惧地盯着那人的右手,喉间发出无声的尖叫。
达里斯看到神使挥舞的手上神印发出的金光,毫不意外地想,神的权柄藏在神印中的传说果然是真的。
他本来还想再观察一下“万物灭”的能力情况,但身体里升起的复杂情绪让他有些心烦,便“开口”命令这些无耻之徒跪下。
达里斯拿出权杖,让这些注定被收拾干净的人陷入昏迷,刚想从传说故事里找出解除神印激活状态的祝词,便看见他的神使不知抽了什么风,转手便把她那只已经导致男人一半身体萎缩的左手往脸上按。
达里斯快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身体里复杂的情绪一下子冲上心头,居然让“神言”的禁制出现了一丝松动,询问神使是否能说话的“声音”温柔了些。
神使的手可爱地动了动,似乎在表达否认,但达里斯更担心她有着“万物灭”力量的小手把他变成地上那滩黑水,于是先将传说故事在脑内翻出来,“念”了祝词让神印沉寂下去。
达里斯默默看着仿佛已经彻底沉睡的神使,摘下了花冠。
一直被压制的各种情绪一下子冲上了他俊美的脸庞,那一瞬间若克的表情甚至有些扭曲。
他深吸了几口气,将眼里的泪水压下,伸手将袁玲珍而重之地抱起,让她在自己怀里窝成舒适的姿势,缓步走回监控室。
一路上,他频频屏息,低头看着怀里袁玲虚假的睡颜——虽然虚假,但神色依旧令人怀念。
若克握成拳的右手几乎要控制不住,张开成掌覆在她膝弯旁的软肉上,但他只是将“绅士手”又握得更紧了些。
但走得越久,若克就越感觉到怀里这具身体的不同——瘦削的肩头顶得他心口发痛,身上也没有她喜欢的忍冬花香,反而有一种卸妆水的气味和很淡的迷河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直往他鼻子里钻,钻得他肺里发疼。
如果袁玲没有选择去偷渡船里藏着,而是按部就班地走她的神使之路,若克保证,他绝对能比“重置”前把她养得更好。
他乘坐的专属渡船上早就备好了三个冰柜的食材,能给袁玲做她喜欢吃的菜和饮品;而船舱里也已用忍冬花香熏入了味,能安抚她因为长期高压的组织生活而脆弱的神经,让她能够睡个好觉。
一想到怀中的人,曾在一群亡命之徒中于货箱里捱过无眠的夜晚,在货船内连生活起居都要如一只老鼠般躲躲藏藏,又把自己化妆成惨烈的模样,被搬上了他一辈子也不想她躺上的解剖台,还被维斯那只狼狗粗暴地对待,若克就心口发闷,哪怕走进了监控室都有些不想将袁玲放下。
但他还是松开了手,避开袁玲脑后的包,轻柔地将她侧躺着放在了长椅下。
但——若克还是越想越气:要是袁玲成为了神使,她现在就该跟他一起坐在监控室里看着世间乱象谈笑风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又不知道遭了什么罪,了无生气地躺在这里!
捏着金属花冠的男人兀自生着闷气,金色睫毛下的绿色双眸内甚至有些委屈——他明明把她的核心程序保护好了啊,为什么袁玲不记得他了?为什么她要躲起来啊?
若克实在是太想问个明白了,但他不能用自己的声音开口。
他用力地把金属花冠扣在头上,委屈的情绪再次让“神言”的禁制松动:
“你为什么不参加神选?为什么要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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