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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河清海晏


  万余骑兵由远及近,渐从一片黑影变的清晰可见,一杆赵字大旗,一杆淮字大旗,冲破雨障直抵宣阳门前,果然是羯赵两淮军团的兵马。

  赵军援兵到了!

  宣阳门鏖战已到最凶险关头!

  而在建康城东,不足五十里处,战事惨烈不逊宣阳门前。

  羯赵两淮军团死死咬住勤王的东军,并且借助骑兵速度的优势,完成了反向包抄,重重围住了东军。东军每向建康西进一步,都需拿人命铺路,即便撞的头破血流,想再朝前进一步也是难如登天。自郗鉴起,东军上下抱定玉碎决心,桃豹纵然占据绝对优势,可是要全歼这支宿敌也同样需要拿性命去填。凡有丁点掉以轻心,便极有可能被视死如归的东军冲破重围。

  全歼宿敌的战果近在咫尺,桃豹容不得自己出现半点疏漏,更严令三军全力以赴,然而在接到求援讯息之后,他还是毅然拨出一万骑,并由儿子桃欢亲领,极速驰援建康战场。

  调走了一万余骑,包围圈顿时稀疏不少,几乎没有了生存空间的东军也得到了一丝喘息。同时这也等于告诉东军,建康情况有变,赵军攻城并不顺利,甚至意味着出现了极大变数。

  这不禁让一心赴死的东军看到了曙光,犹如启明星在黎明前射透黑暗的那屡光芒。

  黑暗并非无尽,还有可能看到黎明!

  东军残兵回光返照般爆发出欢呼,榨干最后一丝气血,朝着建康方向决绝突击,陡然稀疏的包围圈震震颤颤,一时间竟有被突破的迹象。

  望向困兽犹斗的宿敌东军,这种拼命的架势,如此血勇,相斗十年桃豹从未在汉人身上见过,桃豹甚至默赞了一声,不愧是自家的老对手。

  桃豹咬碎牙齿,闷哼一声,这是他意料中的情况,虽然不甘心,却也只能默默承受。

  因为两个人在建康!

  一个自然是他认定的新君石韬,另一个,他从求援军函里看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神奇的出现在了建康城下,桃豹的震撼不亚于赵军奇袭京口之于郗鉴的震撼。

  有那个人出现的地方,似乎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不论传来什么噩耗,似乎都不足为奇。

  老帅桃豹虽没和那人交过手,却始终对那个人抱有极大警惕。那个人年纪轻轻,异军突起,战功累累,已经三撅羯赵国老。

  支雄、逯明、夔安三人先后翻船之后,让桃豹对司马白极为忌惮,他太清楚这些老伙计的能耐了,什么样的年轻人能干掉他们三个人?

  桃豹自问不比那三人本事大,司马白既能干掉他们,同样也可以干掉自己,他可不想成为被那年轻人撅翻的第四人!

  这个司马白,不得不防,不得不慎防!

  抬眼望天,倾盆大雨仍未有停歇的势头,但积压的乌云却渐渐稀薄,征伐一生的老帅桃豹忽然升起一丝不详之感:

  战局走向似乎有些扑朔迷离了!

  随着两淮援兵加入战团,宣阳门前参战的赵军、教军骑步联军兵力已高达六万之众,若非大晋京师正门前面的空地极其宽阔,这战场已经不够用了。即便如此,后方的教军大阵也不得不再次朝后移动,以便给交战兵马留出足够腾挪的空间。

  赵军士气大盛,高亢的角号声穿过雨幕传到城中,呜鸣于建康上空,仿佛大晋王朝的葬曲。

  建康城早已被恐惧笼罩,大雨中处处弥漫着绝望,百姓们惶惶不安,从豪门大院到街巷旮旯,无人无刻不在打听战局情况。

  “官军还没败吗?”

  “宣阳门还没丢吗?”

  “虏寇进城了吗?”

  而不论是谁,得到答复也只有摇头不语。

  其实百姓们心里很清楚,破了石头城,过了京口镇,建康城就只剩下引颈待戮了。守军又是不成器的,城破只在须臾之间,甚至就在此刻,敌军或许已然入城。

  如同在等待死刑的行刑,不过是想知道铡刀何时落下来。

  建康城是屡遭战火涂炭的,然而与以往攻城大军兵临城下不同的是,这一回城里并没有兵荒马乱,也没见争相逃难哭天抢地的末日场面,街道上甚至可以说是很安静。

  因为绝望并非无边无际,至少还有一丝希冀的曙光!

  随着禁卫大营的开放,左卫将士纷纷返家,武昌郡王早已率领麾下精锐回援京师的消息不胫而走。起初信的人并不多,待到宣阳门守军传来消息确认,现在阖城上下都已知道,武昌郡王司马白正亲领厌军铠马甲骑御敌门前。

  大晋国祚和百姓身家命悬一线,现在唯一可以指望的,也只有那支陌生而又如雷贯耳的厌军了!

  虽然厌军以寡敌众,任谁都明白独木难支的道理,但那鏖战城前的,毕竟是武昌郡王啊!

  无数人眼巴巴的望向宣阳门方向,此时此刻,建康百姓只有一个心愿:他既然能打下黄石滩大捷,漫天神佛保佑,让他今日再现奇迹!

  天色渐晚,暴雨能在脸上搭起水帘,战场上的情况哪里还看的清楚。

  远远望去,双方兵马缠斗一处,黑压压一片,如天上阴云翻动,又如深海波涛起伏,唯有充斥耳畔的厮杀声才能证明鏖战的激烈。

  王恬目光呆滞,心中绝望远非城中百姓可比,甚至已在考虑是早早自刎还是血战至力竭身亡。

  因为结果是一样的,大晋朝难逃覆亡了。

  百姓尚寄望于厌军万一机会,他则最清楚当下形势。

  敌人联军如此庞大的军容,气势威慑之下,观之已令人窒息,那么身处战场中心的厌军,又要承受何等的压力?

  这种压力,便连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根本无法想象!

  这种情况下谁人能够突围?

  没人能在这种凶险中活下去,所以自然也就没人能想象!

  万军之中搏命,缝隙中求存,武昌郡王区区数千骑能扛到这种程度已是惊人之举了,又怎能苛求他们打赢这场仗呢?

  连突围都是妄想,还想打赢?

  怎么可能打赢呢!

  “白王厌军,属实顽强。”苍老的声音在王恬身后叹道。

  王恬回头,不知父亲王导何时登上了城楼,连忙劝离:“父亲,此处危险!不可犯险!”

  王导不为所动,轻摆衣袖道:“危险?此处危险可比的上白王于阵中万一?白王若败,万事皆休,还谈什么危险与否?我这垂死老迈之躯已无用处,立于此处,当是为白王助威吧。就连陛下,恐怕不时也会御驾宣阳门的!”

  “事到如今,父亲仍对武昌郡王心存期冀?”王恬哀声道。

  “他一时鏖战不停,吾当一时为之祷求!”

  王导面色刚毅,拍了拍王恬肩膀,

  “吾儿,皇家贵胄尚在万军之中用命险搏,吾等为臣,却心如死灰,连鼓号助威都懒于为之吗?”

  王恬霎时惊醒,看战场看的出神,他竟忘了令人擂鼓助威!

  “儿子这就命人擂鼓!儿子也亲去擂鼓!”王恬惶恐应承,老爹说的对,胜负一时未分,便一时不能放弃。

  武昌郡王尚在拼命,余人怎有资格认命?

  宣阳门城楼上鼓声大作,号角齐鸣,仿佛要将全城上下的希冀告诉厌军,告诉司马白。

  赢,一定要赢!

  倾盆雨幕中,晋赵两方鼓号对峙,震耳欲聋。

  忽然,在鼓号声中,渗入了阵阵悲鸣。

  细辨鸣声,既悲且壮,竟似一首歌谣。

  父母白发兮,盼断肝肠,

  妻子何堪兮,独守空房,

  姐妹思念兮,雨泪千行,

  何不思故兮,各奔家乡,

  居家团圆兮,永得安康。

  ...

  这悲壮歌谣,由城前战场中发出,低沉吟唱者,正是鏖战的厌军甲骑!

  歌声穿透雨幕,压下鼓号,传遍全城内外,在所有人耳中回荡!

  ...

  岂不愿归兮,豺狼所伺,

  岂不惧死兮,胡寇所虐,

  我卸我甲兮,家土化焦,

  我弃我刀兮,骨肉为奴。

  ...

  曾经回荡黄石滩的战歌,如今飘荡建康内外,北地儿郎初归家园,声音苍凉壮烈,战死之心寄于歌中。

  殿下之家即为吾辈之家,殿下之往即为吾辈之往!

  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

  我卸我甲兮,家土化焦,

  我弃我刀兮,亲眷为奴。

  逐诛胡寇兮,护我骨肉!

  驱杀豺狼兮,守我园田!

  ...

  从歌声响起,建康城内无数百姓纷纷走上街头,无人喧哗,甚至生怕弄出丁点杂音,只为将这首战歌听的清清楚楚。

  有人困惑,有人质疑,有人激动,有人感怀...

  但屡遭战火涂炭的京师,这是第一次,有这样一支军队,在明知不可胜的形势下,没有缴械投诚,没有弃城而走,仍在奋力搏杀!

  这片土地,所有人的家园,有人正在以命守护!

  厮杀不歇,歌声不停,歌声未停,胜负未分。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还有希望!

  唱起黄石滩同样的战歌,这是司马白在回应百姓希冀,既能打赢黄石滩,便能打赢宣阳门!

  白眼目光扫视整个战场,包括宣阳门前的主战场,包括迟缓攻城的教军,以及旁观的教军后阵,对于司马白来说,矩相笼罩之处下,犹如在战场上铺了一张渔网,渔网网孔将战场细分成了无数网格。

  每个网格中都有一部敌军,网格里敌军的士气波动,即时状况,预判走向,全于矩相观测之中,敌军于网格中轮替,他所率领的甲骑便延网线穿行。

  何处网格的联军有进剿反扑之势,浪头方扬起,铠马甲骑便如影随形,掐着方位和时间,分毫不差的赶到。

  置于网格这一角一地,铠马甲骑占据绝对优势,逆向抵消浪头,继而由韧化刚,仿佛天降神针砸到浪尖处,打散浪头,摁下巨浪,将浪花碾回海中。

  联军兵马固然气势凶狠,大阵转换犹如波涛翻滚,但波涛之下,厌军已经卷起暗流。

  暗流汹涌!

  昆吾劈碎眼前敌将,血沫碎肉溅了司马白一脸,他抹了把脸,和着雨水擦去污血,疲惫的脸上中露出一丝欣慰。

  万幸,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自家这一边,危局凶险,但总算一点点的扳回,胜利的天平已在逐渐倾斜。

  大阵将成,只欠最后的东风!

  厌军甲骑区区数千,再是精锐也独木难支,唯有借力用劲,四两之力拨动千钧之鼎。

  而那股东风...

  司马白白幽光扫过那一片片光色灰暗的网格,灰暗中却有一抹殷红欲要挣扎而出...

  很好,东风已经快吹起了!

  那扎眼的赤甲身影一晃而逝,重入雨幕,匆匆腾挪赶到的孙伏都又白折腾了一趟。

  虚空劈了一刀,一声唾骂,还是差一步摁住司马小儿。

  可是身后的兵马阵型因为搜寻追撵,变的更加拖沓冗叠,乱哄哄毫无阵型可言。

  孙伏都渐渐发觉,他的鼓号旗令基本起不到作用了,任何一个指令发出之后,都如石沉大海,麾下兵将根本实施不了他的意图。

  换句话说,做为主帅,他几乎失去了对部曲的指挥控制能力。

  六万联军混战一片!

  战场拥挤,天气恶劣,兵将不熟,固然都是军令传递不畅的原因,但归根结底,还是阵术!

  他此刻已经清晰意识到,自家大军正被一种从未见过的阵术逐步控制。

  正如一个巨汉空有一身力量,偏偏像是被穿了线,做了提偶,一举一动全由提线人去操控。

  而且这种被人操控的迹象,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孙伏都气淤胸口,这场仗明明占据绝对兵力优势,居然打成了这样的烂仗混仗!?

  司马白那五千铠马甲骑打到现在,充其量已剩三千挂零,纵观全局,六万对三千,这是何等的优势?

  可是依仗那不知名的阵术,司马白三千甲骑极其灵活机动,兵少集中,便宜指挥,穿梭游走在六万联军的大阵中,声东击西,左右逢源,甚至闲庭信步,指哪打哪,既如蛟龙入海任其行,又如一股邪气窜行巨人的四肢百骸。

  着眼战场微末之处,司马白处处占了便宜占得先机,每每在战场局部以三千绞杀百人队,雷霆之势,一击得手,立刻遁走。

  之前孙伏都的策略是拼死咬住缠住司马白,那么现在如果有机会,只要两方能够分离接触,只要能重整旗鼓重新对垒,哪怕付出成倍的牺牲,他也觉得值了。

  可战局走向已不是孙伏都想分就能分的了。

  六万联军围困司马白三千甲骑,像极了笨拙的胖子去抓袭人的貂鼠,抓是抓不到,退也退不得。

  何况还是一个渐成提偶的笨胖子!

  “贼娘的,这是什么阵法,如此厉害,咱们轻身骁骑蒙头转向找不着北,重甲铠马却能进退自如!”

  好不容易凑到孙伏都跟前的桃欢扯着嗓子抱怨道,

  “见了鬼!咱到底不知道这人缝人隙有多大,六万大军还成筛子了吗?那司马白真如传言中会妖法不成?”

  孙伏都摇头道:“怎么可能是妖法?只能是阵术,既像风行草靡,又非风行草靡,既似司马白的拿手好戏卷潮锋,却又不是卷潮锋,我从未见过这种阵术。”

  桃欢吼道:“毅智侯,既不识的这是什么阵术,那咱们干脆也别讲什么章法了,闭眼打吧!某就不信了,司马白小儿区区几千兵马,这鬼阵法就算变出花来,又能奈咱六万大军如何!”

  望着同样年轻气盛的桃欢,孙伏都唯有苦笑,这家伙话虽糙,但也不无道理。

  真不知司马白这究竟是什么阵术,天时地利人和被用到了极致,己方任何一点破绽,哪怕是一丝征兆,都被拿捏的分毫不差,这仗怎么打?

  别说数万大军混战一隅,就算一板一眼的排兵布阵,又岂能没有一点疏漏?

  如何防的住?

  斗阵是司马白最擅长的,这才几个月不见,阵术又精进了。

  与其绞尽脑汁去应付,与其被司马白牵着鼻子走,倒不如试试一力破十会的蛮干!

  孙伏都一咬牙,和桃欢达成了默契。

  此刻既谈不上什么阵法变化,也顾不上鼓号旗令,但凡眼前出现甲骑身影,挥刀砍去便是,以命换命凭着兵力优势消耗司马白的厌军。

  何时再也寻不见一骑厌军,这仗也就自然结束了!

  “张师,毅智侯这乌压压一片人,闹哄哄挤在一处,打个没完没了,让人好生着急呀。”

  石韬打着哈欠,发了句牢骚。

  以他平日的娇贵,在大雨里一坐大半天,确实是不容易,更难得的是他一直正经端坐沉默寡言,外人瞧在眼中,倒真有几分统帅模样。

  张浑侍在一旁讪讪一笑,向来能说会道的他竟不知该如何回复这个荒唐王公,他不禁怀疑这个石韬真是顽劣不堪吗?

  乌压压,闹哄哄,没完没了,好生着急,区区几个词儿,竟把战局困境再直白不过的形容出来了。

  牵制待援固然是上策,可久拖也必致生变,何况援军已至,却仍迟迟不能拿下司马白,张浑的焦虑早已盖过石韬了。

  帅纛下忽然传来阵阵私语,夹着怒气带着不平,张浑瞥了一眼,终究没有发作去弹压。

  也不怨下面的教军发牢骚,就连张浑自己也是一肚子窝火。

  战场上,赵军不止一次的冲撞教兵友军,司马白的铠马甲骑打不着,误伤友军却好不手软。

  从最初的摩擦碰撞,越现在发变本加厉。

  宣阳门前的空地已经满足不了骑军激战,乌压压的战团不时左右牵移,已然波及到了攻城教军。教军甚至来不及躲闪,就被赵军铁蹄从军阵上践踏而过,屡屡犁出道道血槽,隔着雨幕,都能看见教兵血肉横飞。

  看的张浑心头直滴血!

  “司马白麾下唱的这首曲儿叫什么名字?”石韬忽然问道。

  张浑回道:“据臣所知,原是乡间流传,被司马白改动了一些,军中常唱,厌军都称其为厌歌。”

  “呜呜咽咽的,让人听的心烦意乱,真想把耳朵堵死!”石韬冷不丁又发了一句牢骚。

  说者似乎无意,但听者有心,张浑猛然想起一个典故,不禁狠狠打了个寒颤。

  当年楚汉争霸,汉军把楚军围于垓下,一夜楚歌,唱崩了项羽西楚精锐!

  现在,听着这首厌军战歌,原本晋民的教军,又作何感想呢?

  毕竟叛乱才区区俩月,毕竟这是在攻打京师灭亡晋祚啊!

  好巧不巧,偏偏战场上又受到这种窝囊气...

  赵军势大,打顺风仗,尚能威慑教军心思,倘若战局有变,这些抓来的壮丁,不是没有阵前倒戈的可能啊!

  是极有可能!

  张浑脑子里有些乱,心里隐约有了恐惧,一时间竟胡思乱想起来:

  若是被司马白一首厌歌唱崩二十万教军,他张浑怕是也能跟着流名千古了!

  教军左前锋孙步之此刻焦惧相加,心思恍惚不逊张浑。

  早在教兵进军建康的途中,他就已经被朝廷谍枢策反,早做好了一旦开战便反戈勤王的准备。不料战事一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石头城守军就丢盔弃甲逃回了建康城,接着战事就发展到了眼前地步,赵军军威之盛,足以一朝灭晋,他哪还敢轻举妄动?

  现在带着麾下两万人做为攻打建康篱墙的主力,他很清楚这是张浑的对自己的试探,心中纵是一万个不情愿,也只能硬头皮顶上去,万幸天气恶劣,让他好歹有个借口敷衍攻城。

  眼看武昌郡王在宣阳门前孤军鏖战,孙步之心中天人交战,该否立时反戈策应。奈何赵军实在势大,武昌郡王取胜机会极其渺茫,现在反戈,等同于白白葬送自己和麾下两万同乡的身家性命!

  踌躇之际,厌歌铿锵传来,一句一音悲凉决绝,孙步之心头犹如斧凿刀刻一般:

  朝廷不仁,百官无义,固然要依仗神仙教义匡正,但天师教义是让家园化作焦土吗?

  百姓都沦为猪狗奴隶了,还何谈教治盛世?

  自己究竟是在为神祗而战,还是给羯狗助纣为虐?

  自问之际却又不禁自嘲,自己遑论大义,其实不过贪生怕死押注荣华罢了!

  “将军,赵军这是没拿咱当友军待啊!”

  骑战又一次波及攻城教军方阵,赵军践踏一番,照旧扬长而去,甚至连啐带骂,呵斥教军好狗别挡道。

  教军阵地一片狼藉,不乏有人直接被马蹄踏成肉泥,连躯体都凑不全。

  孙步之眼中冒火,心中恨的能把牙齿咬碎:“友军?羯狗根本不把咱们当人看!”

  军中哀泣声更是此起彼伏。

  “咱干的这叫什么事,窝囊到底了。”

  “这般死了,没脸见祖宗!”

  “活着也没脸见祖宗!”

  攻城教军正自抱怨连天,可那里赵军才走一波,另一队又拥踏而至。赵骑嘴里照旧是骂骂咧咧,有的嫌教军挡路,甚至直接挥刀便砍。

  孙步之堂堂将军也难避践踏,赵骑中一百夫长见这汉人横眉冷对,心中更怒,也不管这汉人是什么身份,干脆一调马头,打了个响哨,带着百余骑便冲向了孙步之。

  被厌军折腾的一肚子怒气,这就要全撒在这教兵将军身上!

  反正和厌军一样,都是汉人!

  眼见一队赵骑狰狞凶狠冲自己而来,孙步之一瞬间万念俱灰,竟呵呵傻笑起来,心头只回荡两个字:活该!

  然而就在赵骑冲至眼前,抡圆马刀要劈下来之际,一片黑影横向奔来,只一个回合,眨眼间便将这百余赵骑吞没。

  温血渐了孙步之一脸,惊诧回神间,他看清了这片黑影模样:铠马甲骑!

  一面厭字大旗就立在他的眼前,旗下那人一袭赤甲,两柄长刀,孙步之赫然发现,这赤甲长刀之人,左眸一片煞白。

  太白不去,刀兵不断,孙步之脑子里闪过一句谶语,立时认出了这个人,武昌郡王,司马白!

  长刀稍举,白眸扫来,无波无澜的眼神对孙步之却犹如泰山压顶,他膝盖一软,已是跪在了地上。

  授首武昌郡王刀下,也是值了!

  刚一跪下,他才醒悟,武昌郡王那白眸冷光并不是在瞧他,乃是看向躺在地上的一个赵骑,正是先前欲杀自己的那个百夫长,刚巧被撞飞在自己脚下,剩了半条命兀自呻吟。

  孙步之与这百夫长四目相接,只稍一怔神,竟鬼使神差一般,猛的挥起手中大刀,一刀切下了那百夫长的脑袋!

  “哈哈!还算好男儿!”

  尚未回神的孙步之听见武昌郡王一声大笑,待抬起头来,武昌郡王已经带着铠马甲骑呼啸而去。

  还算好男儿!

  五个字震慑孙步之心头,武昌郡王赞我,还算好男儿!

  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焦虑、踌躇、担忧、徘徊、羞愧,以及热血,此刻一齐涌向孙步之喉咙,最终变成四个字怒吼而出:

  反戈!勤王!

  继而一呼万应,教军前锋左军两万壮丁,齐声怒吼:反戈!勤王!

  而此刻的司马白心中大快,忍不住长啸连连,东风已至,大阵终成。

  矩相笼罩,辨敌如网,网格分割,宰制无间!

  暗流汹涌,逆推敌锋,潮头所起,平浪无形!

  三皇奥义,绝镇天下,此阵既成,河清海晏!

  如此阵术,便称河清海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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