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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胜之不武.


  龙腾冲阵,实不愧当世第一称号,就算未着具装重铠,也已势若雷霆,气贯长虹!

  石邃虽然怒火中烧,却也瞧的心中得意,连连颔首,我家兵马如此雄壮,何愁天下不定?!

  但此时的渊该却叫苦不迭,眼瞅便要踏破氐军大营,那边仍然乱做一团。

  左司的冲阵威力,他最清楚不过,就对面那种形势,哪怕不配具甲,单凭左司将士的刀马功夫,一个冲锋便能将氐军撕成两半。

  再稍加清剿,便可闲情逸致收割氐人崽子的脑袋了,自己连放水的机会都没有!

  他心中长叹,这下怕是要把河间王得罪狠了,谁都知道天王宠信老二远甚老大,说不准哪天便把老大废了,自己死死绑在老大船上,岂非拿身家性命做儿戏?!

  好在氐军也不是纸糊的,终于发现了羯军意图,堪堪紧收阵型,人慌马乱的朝后方空地撤去,以图借着夜色遮护,避开羯军锋锐。

  而乞活军大概只图应付差事,也没有纠缠的意向,借坡下驴的与氐军脱离了接触,反倒逆着羯军兵锋而上,堪堪与羯军擦肩而过,意图再明显不过,剩下的差事便交与左司了!

  但这黑夜鏖战,最忌友军逆向交汇,非但遮蔽了一侧视野,更迟滞了己方行动,敌方稍有喘息,一经整顿,再想击破,便得事倍功半!

  若放在以往,左司刀子可不认这种友军,不连窝端了都算客气。

  但今夜,渊该却是由衷感谢,他正巴不得氐军喘气整顿,虽是无济于事,但总还有放水的机会。

  眼见乞活军耍滑,渊该也计上心来,一边传令大军减缓冲势,一边严令不得误伤友军,故意带着大军与乞活军交混冲撞,两军人马顿时一乱。

  他心里求爷告奶,只愿蒲祥那小子还能有点机灵劲,只要趁机反攻一轮,自己便有机会退上一退,总是能把形势拖上一拖!

  偏偏事不如意,乞活军意识到扰了羯军冲阵,反倒旗鼓一整,头变尾,尾变头,兵锋倒转,便要与羯军一道攻向氐军,两军并列而行,除了速度有些慢下来,攻势倒远比先前更威猛!

  这下变故,渊该一口淤血堵在心头,他眼珠一转,又是一计生出,当即传令全军扎住阵脚,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龙腾左司是想让乞活军与先氐军死磕,自家坐收渔人之利。

  渊该自然知道乞活军不傻,定然是不依的,但谁先谁后,谁主攻谁压阵,两方这官司一打,阵前便又得耗上些功夫。

  左司大军确然精锐,已经到了如臂使指的境界,冲阵途中军令一传,竟在阵前生生勒住马脚,原地扎了下来。

  谁知又是事与愿违,那乞活军竟憨货也似径直不停,一直朝前涌去!

  渊该淤堵的呕血,真没料到还有如此老诚的友军,但也只得任由乞活军朝前而去,眼看筹划落空,他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要打便打,要停便停,两军交战,没有章法,该当何罪!”

  当乞活军完全与左司大军脱离了接触,渊该仍在那骂个不停,正当骂的起兴,忽觉大军侧翼一晃。

  戎马一生的直觉告诉渊该大事不妙,回头便朝大军阵后望去,他心里诧异不已,那边侧翼方向,先前一直为乞活军遮护,方方清空,如何会晃?

  但月黑风高却瞧不清楚状况,还未待询问,大军又是当腰一震,这一震直把渊该心肝儿震碎,他不问也知,自家兵马大阵,已被人拦腰斩断了!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

  黑暗中军号震天,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

  令兵接连来报,“是鲜卑慕容!”

  “是晋国司马白旗号!”

  渊该目瞪口呆:“他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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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白以精骑六千,借道神武靖平军防区,趁夜色掩护,人含草马衔环,三更未到,便已潜行至此,静静伏下以待雷霆一击。

  战局竟出奇的顺利,完全按照司马白与贾玄硕期待的那样发展。

  混乱一起,龙腾左司拉出大营的时候,便已将侧翼暴露在了慕容铁骑兵锋之下,但此时绝非出击的时机。

  慕容大军此时发动,势必被羯军发现,以龙腾中郎的老辣精锐,是战是走,或暂避锋芒,乃至逆锋而上,都不在话下,而一旦僵持,便是司马白和氐乞三方输了。

  氐军和乞活军陷入两难境地,除非定下决心要造反,否则只能配合羯军抗击慕容兵马!

  所以务必需要雷霆一击,锁定胜局!

  是以乞活军以糟乱军伍遮住羯军侧翼,原本只图能混淆羯军耳目片刻功夫,哪怕仅仅为慕容兵马的发动多赢得一点时间,便算尽人事听天命了,其间风险也是未知。

  可偏偏就是太顺利了!顺利的让人难以置信!

  羯军竟然临阵而停,便如含苞待放的小娘子,自己脱光了衣服,躺在了床上!

  从司马白以降,六千将士简直欣喜若狂,雷霆一击便在此时,便如热刀切油,一举将羯军兵马拦腰截断——胜局在望!

  六千精骑咆哮震天,哪怕寻常士卒,也知今夜局势得来极其不易,阿苏德裴山等人更是心悦诚服。

  三日前那贾玄硕孤身而至平郭,一番说辞谁人敢信?无不当是羯狗请君入瓮之计,唯有司马白当机立断,力排众议,前后运筹帷幄,方能挣下如此大好形势!

  众人除了奋勇争先,将胜局彻底底定,还做他想?

  杀声盈野——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

  但与麾下将士的狂热相反,此时的司马白却是眉头紧皱,甚至倒吸冷气,凭借矩相之利,整个战场形势尽收眼底,羯军动向与他所料截然不同!

  任何一支军队,临阵被人拦腰一截,想要翻盘那是千难万难,况且深夜混乱,敌军仿若从天而降,便是轰然崩溃四散而逃,也比比皆是!

  但若要挑出一支军队,遇此危局仍能沉着应付,兵士仅凭素养经验,便浑然天成般的结阵自守,悍斗到死,以待时变,乃至最后翻转战局,放眼天下,唯有龙腾中郎!

  此刻被拦腰截断的龙腾左司既没溃也没散,更未胡冲乱撞,反而异常的镇定有序,被断成两截的前后两军,竟如同早已排演好的,在一瞬间变阵,各成锋矢,凭借强弓槊林,渐渐稳住了阵角,竟要合击中间的慕容骑军!

  司马白不得不服,谁家但有如此劲旅,岂能不坐有天下?

  岂止司马白叹服,此时乞活军阵中旁观的贾玄硕也是长叹不已,都这样了,竟能强扭局面,还要反败为胜,龙腾中郎果然不负天下第一强军之称!

  龙腾左司前后两军一个对冲,便震的慕容骑军一颤,两军对冲之后已然汇合,稍一调整兵锋,便要再冲一次。

  这若是具装铁铠在身,这若是白天,渊该自信只需一个回合,便能碾碎眼前之敌!

  而留守羯军大营的千余兵马,也已蓄势待发,即刻便要出营支援,若算上另一头的氐军和乞活军,居然成了四面合击的形势!

  司马白万万没有想到,在将龙腾中郎拦腰截断的那刻起,竟是给自己挖了个埋尸坑!

  他自负能看透江铰横山那种奇阵,但对这种无花无巧,硬扎硬打的真功夫,除了快刀快马的硬拼,还能怎样?

  “乞活!”

  “乞活!”

  是乞活军的兵锋推过来了,他们已经不再旁观了,也容不得贾玄硕旁观了,兵锋所指正是慕容骑军。

  不得不说,贾玄硕不愧是天下名将,更不愧他一默如雷的赞称,乞活军阵好巧不巧的冲进了龙腾左司和慕容骑军之间,以一旅步卒强行夹在了势要拼命的两支强骑之间。

  一眼看去,是要替龙腾左司打头阵,但司马白却瞧的出来,贾玄硕这是有两层用意。

  其一,你司马白若是怕了,此刻便逃,有乞活军阵拦在这里,当有你活命机会,我贾玄硕既请你来,也必然容你走。

  其二,搏一搏!

  司马白不做他想,领起军锋,似冲非冲,迎上了乞活军阵。

  而阵中的贾玄硕,赞许之色从脸上一闪而过,军令一下,乞活军阵似散非散,倒退逼向阵后的龙腾左司。

  这是他二人商议好的第二套方略,乞活军以假乱溃退之势,扰乱龙腾军阵,而司马白寻机一击!

  这一搏,便是将慕容和乞活两军的性命都押上了!

  渊该只是冷冷一笑,他此刻早看破了乞活军和氐军是在逢场作戏,但在龙腾左司的兵锋下,什么把戏都是白饶!让你演戏,让你偷袭,稍待便将这三家之军一锅端了,让他们见识一下,究竟什么是天下第一!

  但见乞活军佯装不敌溃退而来,渊该舔了舔刀上血珠,便要下令击穿乞活军阵。

  令到嘴边,他忽然一翻眼皮,又咽了回去!

  老子这是在干什么?!

  不是一直在找机会放水么?

  如何被司马家小儿一招惹,就乱了分寸?!

  乞活军伙同氐军反水,招来司马白趁夜偷袭,干的漂亮啊!

  这是天赐良机啊,还有比这更好的由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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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腾中郎军实乃强军,若是不能速战速决,久拖必然生变!”眼看司马白就要决绝冲阵,阿苏德特意靠上前来,神情凝重的提醒道。

  司马白斜擎御衡白:“原本也是孤注一掷,只能尽力而为了!”

  “是了,唯死而已!”阿苏德闷哼一声,“若是不能把握今夜,也不会再有机会了!”他仿若下定决心,又道,“待会稍有变故,万望殿下及时抽身,此去马石津仅需数日行程...殿下?”

  阿苏德诧异的望着司马白:“殿下,有何好笑?”

  方还一脸决绝的司马白,忽然之间,竟是眉开眼笑,说是眉飞色舞也不为过,一双眸子闪着金白光彩,情不自禁的抬头望向夜空,喜形于色,朝天问道:“你竟这般偏袒我?!”

  阿苏德愈发不解:“殿下?”

  “哈哈哈!”司马白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笑,“全军听我将令,破敌便在今夜!”

  他已然发现,原本无懈可击的龙腾左司,莫名其妙的散开,便如一群乌合之众,既不再杀敌,也不似打算回营退守,竟不顾头不顾尾的朝西退去,居然无头苍蝇般的逃走了!

  再无章法可言,更与溃败无异!

  “这就逃了?怎么就忽然逃了?莫非当真是天命在我?”

  司马白真是不知龙腾左司为何会有这般作死举动,但如此良机,哪还能犹豫片刻?!

  军令传下,大军一顿,进而兵锋一转,直冲羯军大营而去,他此刻再无顾虑,踏破敌营已无悬念,今夜胜局已定!

  石邃在营中看的真真切切,眼中怒火若能杀人,早已将渊该烧死了一千一万遍!

  这便是我大赵的柱石么?

  临阵而逃不算,好歹退回营中也不能说你蠢!

  可你这是要朝哪里跑?

  该不是要跑回棘城大营去见天王吧!

  昏了头么,莫不是中了邪!

  “大单于!再不走来不及了!”李颜眼瞅慕容兵马直奔大营而来,大营空虚,况且渊该一逃,铁打金铸的军心也得散了!哪里还能守住?!他情急之下差点尿了裤子,拉着石邃便要出营而逃!

  石邃怒火中烧,哪里肯走:“敢言败者,杀无赦!”

  “石将军!石将军何在!快护大单于走!”李颜焦急万分,晚上一步,可真要当鲜卑崽子的俘虏了!

  “大单于快走!”石闵牵着石邃坐骑便冲了上来,也不管石邃打骂,硬扶他上了马,任由其余兵马抵抗慕容大军,只带着石邃百余亲兵,放开马速,横穿大营,直奔后营。

  打开了后营大门,便尾随溃散的左司大军,朝棘城方向逃去!

  左司突然溃败而逃,整个羯军大营瞬间混乱,那氐军和乞活军似乎终于回过神来,竟高声呼喊着护驾保护大单于,尾随慕容大军涌向羯军大营!

  若有人登高俯视,便可见这两军与慕容大军竟然井水不犯河水,一个在前冲锋,一个只是尾随,而不及片刻功夫,慕容大军已然破营而入!

  “这便胜了么?”

  望着剿杀残敌的部属们,司马白恍若梦中!

  神武靖平联合乞活军莫名其妙的暗中反水,号称天下第一强军的龙腾中郎也莫名其妙的溃退远走,原本要被羯赵大军逼下悬崖的辽东战局,此刻已然完全逆转,居然就这么胜了!

  “这个,”司马白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胜之不武啊......”

  他望着乌黑夜空,似乎在问老天爷:“你是蓄意偏袒助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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