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血海深仇
漆黑的夜里,雨已经停了。
小树林里的泥地已变得异常松软,清新的泥土腥气混合着树叶的香味在寂静的林间流动。
秦蓉坐在一口棺木的边沿上,笑着问道:“小雨好心带我们来祭拜她最好的朋友,我们却挖人家的坟,是不是不太地道?”
她的头发凌乱而毛躁,鹅黄的纱裙上沾满了泥巴,甚至连额头上都粘着一片脏兮兮的树叶。
郭珩无声地笑了。
秦蓉从棺材上跳下来,顶着一头鸡毛似的头发,也盯着郭珩笑起来。
郭珩忽然感到一阵不自在,她抹了抹自己的脸道:“怎么,我脸上也有东西?”
秦蓉道:“我发现了一件很令我高兴的事情。”
郭珩疑惑道:“因为你终于明白了欧阳明得到重用的原因?”
秦蓉笑道:“我只是看你心境平和,已经能从容面对当年之事,为你高兴罢了。这位阿玉姑娘来头可不小,她已下葬多日,可气色饱满,尸身依旧鲜活如活人,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郭珩淡淡道:“意味着她生前曾经常年以五色花奇毒浸泡身体,所以死后尸身不腐,依然鲜活如旧。”
秦蓉摘下脸上的脏叶子,来到郭珩面前,“小雨说她的名字叫阿玉,也就是说,她很可能是昔日的黑水河毒王,闵罗遗留在世上的独生爱女,闵玉。”
郭珩平静道:“你已经知道了。”
秦蓉道:“天阴断情丹正是闵罗这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若我没猜错,你身上所中的毒,正是天阴断情丹。”
郭珩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天阴断情丹的确是闵罗先给当年的涂山族大长老,涂山白的礼物。”
秦蓉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突然对这件事表现的这么平静。”
郭珩苦笑道:“当年我中毒时,闵罗已死了多年,此事恐怕与他并无关系。”
秦蓉显得有些失望,但还是道:“所以当年害你的人不是闵罗,而是涂山白?”
郭珩的眼中又浮现出恨意,“不错,当年他与金威、夏空人、何劲松四人来我家做客,却暗中给我下毒。爹娘为救我性命,耗费了大量真气内力,至少需要一年半载才能彻底恢复。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杀出来另外九个黑衣蒙面杀手。原本以爹娘的武功,就算不敌他们十三人联手,但若想带我逃出生天,总是绰绰有余,可他们为救我元气大伤,这才只能任人屠戮。娘本想向外求救,可家中用来向外求援的烟雾弹和令牌也不知何时被飞天稻蝗盗走。这些人筹谋多时,就这样里应外合,将爹娘,和府上二十八人......”
她已说不下去。
秦蓉的脸色也变了,她震惊道:“想不到他们三人在江湖上已有如此侠名,竟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禽兽之举!”
郭珩恨恨道:“中原武林多得是人面兽心的卑鄙小人,只可惜父亲一定没想到,就连金威、何劲松、涂山白这样曾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竟然也会为了魔教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而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害他全家的性命。”
秦蓉的眼神闪烁,“那你...那你看清这些人都有谁了吗?”
郭珩没察觉异常,只道:“父亲甚少带我出门,只有那些来过家里的客人,我才能勉强认出一二。他们中除了金威何劲松和涂山白三人,其余都蒙了面。我只知道这些人里有两个女人,其余都是男子。我听见年纪较大的那个女人说:‘还有个小贱种没死,务必要斩草除根’,有个年轻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那个女人忽然大怒,一掌把他打出七八丈远,谁知那年轻人非但没有翻脸,反而跪在地上连连给那女人磕头,似乎在求她什么事。”
秦蓉眼中含泪道:“也许他良心发现,求其他人看在你年幼的份上,饶你一命。”
郭珩突然激动道:“用不着他猫哭耗子假慈悲!事情既已做了,我父母皆已惨死,难道留下我的命,就能抵消他们杀我父母的罪过了?”
秦蓉别过头闭上眼道:“我明白。”她擦干眼泪道:“可既然这些人已决心痛下杀手,必不会因为一个同伴的求情就放过你。”
郭珩冷笑道:“那些蒙面人为了再加上他们到处找不到宝物和秘籍,开始互相怀疑陷入内讧,我听到何劲松那个老匹夫道:‘咱们现在争论这些也没用,我相信大哥不是不守约定之人,咱们还是等他回来再拿主意’。”
秦蓉点点头,“这么说,这些人中有一个是牵头组织的主谋。”
郭珩脸色苍白,点了点头。
秦蓉又道:“那这个人的身份,你有头绪了么?”
郭珩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了,遮掩道:“还...还没有头绪。”
秦蓉点点头:“那你呢?你又是如何获救的?是你遇见百面人郎那天的那个男人救了你?”
郭珩的脸色更加苍白,僵硬地点了点头。
秦蓉不置可否,只安慰她道:“无论如何,金威何劲松与涂山白三人已被恶人所害,他们恶有恶报,正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大难不死,又有贵人相救,必会右后福。”
郭珩惨笑着道:“也不知是缘是孽。”
秦蓉与郭珩将闵玉埋了,石碑重新清理干净,又拜了几拜以示歉意,这才转身往白虎堂走去。
天光初霁,东方已露出微光。
秦蓉望着天边的一缕光亮,喃喃道:“她本该是黑水河毒王千宠万爱的掌上明珠,只可惜她父亲死于夏空人之手后,再无法庇佑自己的独生爱女,害她流落天涯,落得个埋尸荒野的下场。”
郭珩的眼中已流下泪水。
秦蓉又道:“她被欧阳明找到,又被金丛安插在夏空人身边,以她父亲的绝学天阴断情丹害了夏空人性命,欧阳明和金丛两人以掌力打断夏空人肋骨,又制造烧伤痕迹,伪装夏空人死于白虹贯日拳,嫁祸给无法查证的白袍人。如此金丛便有机会登上堂主之位,他们计划缜密,为了保险起见,杀了闵玉灭口。”
郭珩轻声道:“闵玉报了多年大仇,得偿所愿,也算不枉此生了。”
秦蓉摇头道:“可她正值韶华,本还有大好人生,我若是闵罗,只会希望自己的独生爱女平安快乐,绝不会希望她为我报仇而枉送了性命!”
她突然激动道:“阿珩!你还年轻...况且,况且如今,金威,夏空人,涂山白,何劲松四人已死,他们在江湖中是身份尊贵的元老,必然在这次行动中承担极其重要的工作。如今他们被白袍所杀,虽不是你亲手报仇,也已经偿还了罪孽。你的父母泉下有知,必不愿你为仇恨所累,再过这种刀尖舔血的日子!”
郭珩咬着嘴唇,还未干涸的眼眶又溢出泪水,但她仍狠狠道:“只要我一日不死,势必尽我所能,让每一个害过他们的人付出代价!更何况,何劲松口中的主谋大哥仍逍遥法外,我为人子女,难道竟能置血亲大仇于不顾,独自逍遥快活?”
秦蓉急道:“莫说那带头大哥必定极难对付,只看金威三人,已能得知,其余参案者也必不简单。他们很可能是武林中的高门世家,大派长老,你若真与他们结仇,莫说是否真有机会成功报仇,就算你得手了,那以后呢?恐怕后半生只会不得安宁,生生世世与仇杀纠缠不清了!”
郭珩怒极反笑道:“他们害我全家在先,我为父母报此不共戴天之仇,天经地义,难道只因我贪生怕死,惧怕他们位高势大,就当此时从未发生吗!”
秦蓉忙道:“阿珩!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就算你不在意我说的,难道在这世上,你就真的再没有在意的人了吗?”
秦蓉见她动容,又接着道:“你想想你的师父!他救你性命,养育你长大,又传你如此高的武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这样对你,绝不是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你...”
“够了!”
郭珩双目血红,梨花剑噌地出鞘。
“你若真的把我当成朋友,从此以后,再不要提叫我放弃复仇的话!无论任何人,若想阻拦我此时,只有问过我手中的剑!”
天已大亮,秋意更深。
秦蓉独自站在荒原上,泪水已打湿前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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