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苦逼青年
蒋奶奶看着一脸傻笑的陆湛阳心里笑呵呵。
这傻小子刚刚还不好意思承认，现在脸上全写的明明白白，自己还不知道。她老太太虽说有时脑子爱犯糊涂总忘事儿，可其实这心里呀清明的很呢。
“一脸傻笑”的陆湛阳今天对苏小慧是真心服气了。在他这儿想了好久都没办法的事，在苏小慧这儿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看着蒋奶奶如释重负的样子，陆湛阳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嘴咧得比平时大了不少。见苏小慧询问着看向自己，他忙连连点头，“嗯，嗯，我觉的这个主意不错……”
苏小慧有些纳闷儿起来：今天这陆湛阳怎么看起来有点傻呢？
既然苏小慧这个主意没什么问题，那就开始着手拟订遗嘱的草稿了。
蒋奶奶虽然生在旧社会，可是长在红旗下。接受了新社会的扫盲教育这么多年，读书看报是不成问题的。写字虽然慢点，但字基本都能写全，这就为以后省了不少麻烦。
在蒋奶奶家的小饭桌前，苏小慧一字一句地斟酌着遗嘱。
坐在她对面的陆湛阳则拿着手机查询本辖区公证处的地址和遗嘱公证的流程。
苏小慧说，虽然《民法典》规定“立有数份遗嘱，内容相抵触的，以最后的遗嘱为准”。公证遗嘱并不具有优先效力。但蒋奶奶的遗嘱最好还是做个公证。
这样更郑重其事。社区、公证处的人都到场见证，公开透明。省得以后这兄弟俩再为这份遗嘱的“真假”问题扯皮。
其实还有个原因，苏小慧当时没有明说。这事一直是陆湛阳帮忙操作的，但他毕竟是在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做个公证也是为了让他避嫌。
蒋奶奶百年之后，万一那两兄弟是个浑的，诬赖陆湛阳别有居心不知占了什么便宜假冒蒋奶奶做了个假遗嘱，到时候陆湛阳就会平白惹上一身麻烦。
走个公证程序好呀，还是那句话，公开透明！苏小慧的提议其实也有保护陆湛阳的意思。
“公证过的东西，效力竟然不是最强的？”陆湛阳边查手机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的思维里，不管什么，经过公证的一定比没经过公证的厉害。
“民法典实施以前，公证遗嘱确实优先。”苏小慧笑道，“不过现在不是了。主要是为了保障立遗嘱人的最后意志得以实现。”
他俩在那研究着，却没注意蒋奶奶已经进了小厨房一通忙活。随后颤微微地给他俩一人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红糖荷包蛋。
苏小慧和陆湛阳赶紧站起来接碗，又扶着老太太坐下。
“奶奶，您看您弄这个干嘛？”陆湛阳埋怨道。
“自从我上次生了场病，这身体呀就不行了。只能给你们做这个让你们勉强吃点。”
蒋奶奶有点儿抱歉地说道，“小慧呀，下次你来，到时候奶奶身上有力气了，我给你做红烧肉吃。
“小阳他呀从小就喜欢吃我做的红烧肉，每次能吃一大碗饭。那时候，小阳的爸爸身体不好，他妈妈又……”
蒋奶奶猛然打住了话头，偷偷觑了一眼陆湛阳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地低着头，顿了一下就继续说道：“他奶奶那时候忙着照顾他爸爸也顾不上他。小阳就天天跑到我这儿来吃饭。
“他呀那时候胖嘟嘟的可好玩了。天天围着我奶奶奶奶的叫着，我这心哟，都被他叫化了。
“后来大成也来了。哦，就是我那大孙子。小阳可有哥哥样儿了，领着弟弟玩。我做饭、洗衣时就帮着照看着弟弟。
“再后来又有了我的孙女小敏敏……小阳那时候7岁，大成4岁，小敏敏两岁，三个小家伙儿，一个个粉团子一样，别提多好玩儿啦，把我给爱的哟……
“唉，小慧呀，你不知道，小阳这孩子命苦呀，从小就没亨过什么福。那一年小阳他爸爸去世了，就剩下他和奶奶相依为命。
“有一回正好他们初中来了个什么自行车队要招运动员，小阳就偷偷去报了名，还真被选上了。他奶奶知道后生了好大的气哟，拿着晾衣服的棍子就要揍他。
“我就拦着。我说：老姐姐，小阳这是懂事儿呀，他知道你负担重，这是怕拖累你，你怎么舍得打哟。
“临了，小阳他奶奶到底是下不了手，反而抱着孩子哭了一场。小阳最后还是去了省里。这孩子懂事呀，每个月都把津贴寄回来……
“我那老姐姐呀，唉，是个没福的。小阳有出息了，她却没享几天孙子福就去了。倒是我，反而享了小阳的福。小阳啊，奶奶很感谢你呀……”
“奶奶，您说这些干什么呀……”陆湛阳一直低头搅着碗里的荷包蛋，说话时微微带着点鼻音。
“哎哟，你看我，人老了呀就是絮叨。说了这么长时间都凉了吧。来，小慧，快吃，快吃。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这个。要是不爱吃，奶奶再给你下面去……”说着蒋奶奶就要起身进厨房。
“奶奶，我爱吃，真的，我特别爱吃这个。您别忙活了。”苏小慧急忙拉住蒋奶奶，“小时候，我姥姥经常做这个给我吃。”
“好，好，那你快尝尝。小阳也快吃。”听说苏小慧爱吃，蒋奶奶笑呵呵地连忙催促。
苏小慧和陆湛阳头碰头地吃得呼嗤呼嗤。蒋奶奶笑眯眯地看着。都是好孩子呀，她的大成、小敏敏后来上幼儿园，上小学、大学，都离开了。只有小阳这孩子陪着她，孝顺她。
自己倒真是比老姐姐有福，能看到小阳找到女朋友的一天。
遗嘱草拟完了，苏小慧向蒋奶奶告辞，陆湛阳送她。蒋奶奶千叮咛万嘱咐地将二人送到了门口。
防盗门关上的那一刻，陆湛阳不知怎么的突然脸上发烧，就有点尴尬起来了。他低头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那个，我家就住这对门儿。”他转过头看了自家房门一眼，然后支支吾吾道，“那个，我家，有点儿乱，挺乱的……就不请你进去坐了……”
陆湛阳的话音刚落，苏小慧就忍不住别过头去藏她脸上的笑。
苏小慧的偷笑让陆湛阳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他抿着嘴唇，双颊绯红地瞪了苏小慧一眼。
见陆湛阳这样，苏小慧决定适可而止，忙正色道：“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也要赶紧回去，明天还得上班呢。”她边说边走下楼梯。
陆湛阳赶忙跟上，说道：“我请你吃饭吧。晚上只吃了荷包蛋，也没正经吃晚饭……”
“不用了。”苏小慧别过头朝他笑道，“蒋奶奶煮的荷包蛋真的很好吃，我现在一点儿也不饿……不过，倒是有一件事儿……”
她顿了一下，随后忧心忡忡地看着陆湛阳，“我觉的蒋奶奶这事儿，实际办起来可能没那么简单……”
陆湛阳转头看向她，目光里带着询问。
苏小慧继续说道：“照你和蒋奶奶对他那两个儿子的描述，这俩人好像不太好沟通。蒋奶奶立下这样的遗嘱，我怕他们将来知道是你一手参与操作的，会找你麻烦……”
陆湛阳不知道为什么， 心情顿时如雨后水洗般天空，湛蓝明媚，晴空万里。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啊？”苏小慧没料到陆湛阳的关注点会这么奇怪，一时没转过弯儿来。
“咳，咳……”陆湛阳说完后才反应过来，脸上不禁又开始发烧。呃……他今天这一天的“不好意思”，比之前二十七年的总和都多。
“我的意思是……咳，我，行得端坐得正，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怕他们。”
“话虽这么说，可有些麻烦明明可以避免，我们为什么不去尽量避免呢？”苏小慧劝道。
“怎么避免？”
“现在公证处对于腿脚不便的老人立遗嘱，可以上门公证。到时候你把社区的人都请来做个见证。而且你不要出面，让社区去联系那两兄弟。
“既然是社区牵头帮老人立公证遗嘱，我想那两兄弟就是再有气也撒不到你身上。更何况立遗嘱的现场还那么多人呢……”
苏小慧转头看了一眼陆湛阳，却发现他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嗯，你说的对，我明天就去联系社区和公证处。”陆湛阳难得在她面前不闹别扭，还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苏小慧都有些不适应了。
“嗯……我写的那个只是遗嘱的草稿，你和蒋奶奶再商量一下，看还有什么没想到的。例如有没有存款之类的其他财产要进行分配，最好一次性都给解决了。你看看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给把把关……”
苏小慧边走边絮絮地说着。陆湛阳跟在她身边静静地听着。
“你说的我都记住了。”陆湛阳很认真地看着苏小慧，郑重地说道。
苏小慧在那一刻似乎看到他藏在黑眸中的满天繁星……
“蒋奶奶说……你很小就进了自行车队当运动员？”苏小慧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嗯，那时候我爸刚去逝。之前为了给他治病借了不少外债。我爸单位给的死亡抚恤金基本都用来还债了。
“我奶奶是个刚强的人，我爸死时她拉着我在他坟前说一定会把我培养成材，让我考上大学。可当时家里实在太困难了，说揭不开锅都不夸张。
“正好学校里有人来招运动员，管吃管住每个月还有津贴，我就背着奶奶偷偷报了名。
“后来，省自行车队发了录取通知书到家里，奶奶这才知道。那是我头一次见奶奶发那么大的火……当时多亏蒋奶奶来劝和……我奶奶倒没打我，只是抱着我哭了一晩上。
“我在省队里呆了几年，本来因为比赛成绩好，是可以留在那儿当助教，以后就走当教练的路子。
“可因为我没能上大学这事儿奶奶一直耿耿于怀，于是那年我就选择了退役。国家对退役运动员的政策也不错，我比赛成绩也够高，直接就考进了省里的体育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奶奶高兴的呀，和我爸的照片说了一宿的话……再后来，我大学毕业了，奶奶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了。正好我母校二十九中招体育老师，我在上大学时学的又是师范类的体育教育专业，所以就去报考了教师。
“二十九中离我家近，中午我还能跑回来给奶奶做顿饭。那时候蒋奶奶身体还没像现在这样，很健朗，也帮着我照顾奶奶。可……奶奶还是没享两天福就走了。”
“那你妈妈呢？”
“她？”陆湛阳的语气微微生涩起来，“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就走了。我小时候连她的样子都记不太清楚……”
苏小慧听着心里有些难受，她没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桀骜不驯的陆湛阳会有这样不如意的童年。父母早逝，家境贫苦，与奶奶相依为命……而现在连唯一的亲人也已经去世了……
苏小慧沉浸在对陆湛阳深深的同情之中，并没注意到他说到最后时语气里的那丝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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