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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听眠留在教室里的书包和课本从来没有落过灰,尽管他已经很久没有来学校,但李牧泽一直拿他的课本记笔记,并且每天整理他的桌面,不知道的人只会当那里一直有人在,殊不知主人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了。
一晃眼,已经十月份了。
刘超慢慢适应了变得沉默寡言的李牧泽,他不像过去那样爱玩了,课间也总在课桌那里坐着,要么就静静喝水,要么就是看书学习。他们已经高三了,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所改变,确实该收收心了。
只是他这样子,给刘超一种沈听眠的感觉。
不论怎么换桌,李牧泽一直都选原来的座位,并没有人和他抢,大家潜意识里都觉得那个位置不吉利。
只是李牧泽比起沈听眠还要更冷漠些。
他不再笑了,基本上一天也不会出现一个笑容,总是用冷静的目光注视着某处,不仅如此,他还喜欢把校服拉链拉到顶头,不拘言笑的脸上好像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字。
沈听眠的意外并没有给班里带来多少变化,大家基本上闭口不提,有些人觉得禁忌,有些人有些害怕,更多人是想到了,心里停留一下,就过去了。
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尤其是和沈听眠有所接触、对他心怀好感的人,会很愧疚。
他们把所有的愧疚都弥补在了安萱身上,对她要比过去好太多,甚至到了娇惯的地步,只是安萱并不能很好的消化这些,她变得比过去还要惶恐,做什么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沈听眠跳楼的当天,她正在窗边缩成一团睡觉,听到动静懵懵醒来,小声问同桌怎么了。
同桌脸色苍白:“有人跳楼了。”
安萱记得那张脸,她几乎见过同桌所有不耐烦、暴躁的样子,她知道同桌不喜欢自己,但是那时,对方眼里写满了恐惧,并不是针对跳楼者,而是针对她。
就好像跳下去的人是她一样。
第二天,她没有来上学。
四天后,她回到班里,所有人都对她充满了好奇和探究,却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一向嫌弃她的同桌更是一句话也不敢和她说,但她平时一旦表现出有所需求的时候,周围的人便会争着抢着为她做事。
有良知的人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他们在安萱身上寻找救赎,对她额外的好,希望在她身上弥补莫须有的亏欠感。
安萱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曾经和沈听眠有过一段对话。
她要求沈听眠帮她搞值日,那时她习惯于向他人索取——她至今仍忍不住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起誓,发誓自己真的不知道沈听眠有抑郁症。
所以她当时才会那样,那样理所当然地对他说:“我有抑郁症。”
她到现在还记得,沈听眠抬起头看她的样子。
他好像没有异样,又好像哪里都不对,安萱说话时气息很弱,她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去保证:“我真的有。”
“你知道为什么别人不信吗?”
“什么?”
“因为你有很多的可能性被怀疑,却只有一种可能性被信任。”
安萱并不能很好理解这句话,却莫名感觉到了羞愧,她涨红了脸,把自己的袖口撩上去给他看,那里有浅浅几道伤疤:“我没有骗你。”
沈听眠静静看了会儿,慢慢把头抬起来:“我并没有怪你,我相信你真的有可能有抑郁症。”
“你去看过医生吗?”
“没有,我……我害怕去。”
“你不是害怕被确诊为抑郁症,你是怕被确诊没有抑郁症,因为你对你的抑郁情绪和自己想要得到关心和被爱这件事感到羞愧,你认为如果没有这个病作为幌子,就无法顺理成章得到这些,所以你感到恐惧。你害怕面对未知情况下真实的自己。”
“每个人的表达都不一样。”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文字,“抑郁情绪虽然不等同于抑郁症,但也同样值得被关爱。”
他用那种哄小孩子的口吻说:“抑郁症真的没有那么酷,也没有多文艺,其实比起抑郁情绪来说,它反而更不容易被理解,就是所有人都相信你有这个病,它也不能成为豁免一切的免罪符。”
然后,他看着安萱,对她笑了一下:“所以还是不要得抑郁症吧。”
安萱看着他站起来,去拿扫帚,佝偻着背扫地。
安萱当时哭了。
她捂着眼睛,趴在桌上小声地哭。
她很想说,她真的很不喜欢自己,但她太想太想获得爱了。
“我真的没有恶意。”
她好像这么对沈听眠说,在沈听眠跳楼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都这么想对他说,“我太缺爱了,不如你来怪我吧。”
没有抑郁症的保护外衣,她不知道谁还能来谅解她的软弱。她愧于向他人求救,因为没有堂而皇之的理由,她会害怕,怕自己的不足被诟病,被嫌恶,如今大家都不容易,但她的不容易就不配得到安慰吗?她不配得到爱吗?
而一旦抑郁症为她撑起了保护伞,她就不那么怕了。
都是别人的不对,是他们不了解这个病。
直到很后来,安萱成年后,她才发现这是个恶性循环,正是因为拿它来做保护伞的人太多了,所以人们对于抑郁群体没有好感。
她那时太小了,心怀愧疚和羞耻,迫切地想要逃避这个地方。
同学们只知道安萱不复从前,把QQ空间锁了,也不再表露什么,变得话越来越少,九月份开学便没有再来了,听说是转校去了其他地方。
谁也不知道安萱到底有没有抑郁症,或许连安萱自己都没有勇气知道。
沈听眠可能也不会来了。
李牧泽的妈妈跟他说:“我猜眠眠会做MECT,会因此忘记很多东西,这是不可逆的。”
李牧泽问她:“什么叫MECT?”
“无抽搐电痉挛治疗。”
李牧泽听不了这些话,他几乎是瞬间垂下眼睛,嘴唇用力撇了下,才没有哭出来。MECT在他的脑海里只是个模糊的概念,但是只要去稍微遐想这个场景,他便会心痛到无法呼吸,他不知道沈听眠还要受多少苦,而他对此无能为力,他明白爱不能替他免去什么。
他不断回忆过去和沈听眠相处的为数不多的细节,越来越发觉那些自以为是快乐的、幸福的时光,隐藏的痛苦都是有迹可循的。他想起来沈听眠对自己说:“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说,陪着我就行。”
他不知道理解能不能让沈听眠稍微好受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如果可以,他想把沈听眠所有的难过都要过来。
李牧泽在课余时间看了很多心理辅导的书,自学心理学、哲学,他学习了伯恩斯新情绪疗法,观看了哈佛大学幸福公开课和动态静心教学视频。
爸爸私底下找过他,揽着他的肩膀:“泽泽,爸爸支持你。”
“你知道吗?病人让你离开,这是因为他们不是小孩子了,即使是生了病,也要懂事听话。”他告诉他这个秘密,“但他们是最渴望被爱的人,生活得允许童话的存在,我们不能保证结局是否是我们想要的,但我们要试一试才知道。”
“你妈妈对眠眠的态度,很像她当时那么对自己。也有可能,她在你身上看到了我曾经的影子,她不希望你那么辛苦。”
“但你还这么年轻,他也是,你们不怕试错,有那么一丢丢的概率能成功,就值得一试。”
李牧泽渐渐学会了不去打扰沈听眠,不再在手机上骚扰他,他知道他过得不好,知道他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回复自己,他想他真的可以理解他。
很偶尔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给他发消息,他怕他忘了自己有多在意他:
眠眠,今天下雨了。
雨溅到了你的桌子上,我把书都搬到了下面,书没有湿。
今天英语课讲了个很简单的词组“morethan”,但是老师举的例子很浪漫,我记下来了,用铅笔在你的桌子上写了一遍。
如果你不喜欢,回来以后可以擦掉。
IloveyoumorethanIcansay.
李妈妈对爸爸私底下找孩子谈话的事情深感不满:“你不要去找他说那些。”
“我跟你说,这个事儿现在很复杂。”她不高兴地说,“你怎么就不听我的呢,你没有感觉泽泽性格变了很多吗?”
“是比以前成熟了。”
“这不是成不成熟的问题,是他现在深沉了,内向了,话也不多了。”
“这是孩子该经历的,你不要去人为操控它。他既然愿意这么做,就这么做吧,太忤逆他的意思,可能会更糟。”
李妈妈不说话了,她揉着太阳穴,很头疼。
“你给眠眠留了电话,他有找过你吗?”
“没有,和我想的一样。”
“嗯,他太不想麻烦别人。”
“这个啊,不能一概而论。”李妈妈沉吟着说,“得抑郁症和性格啊,穷还是富有都没关系,我们不爱听这种定义。”
“说回泽泽这个事儿,当年你坚持的时候,咱妈不也劝你不要吗,还闹到用死来要挟你,我现在就是她的心情。”
“嗯,”李爸爸握着她的手,“可是现在我感觉那都是对的。”
“只能说因人而异,换个人陪可能就不对了,有的抑郁症患者还真的就想自己一个人呆着,这说不好,”李妈妈叹了口气,“我是有私心的,比起做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更想泽泽远离。”
这么想着,当晚李妈妈就去找了李牧泽。
李牧泽那时正在学习,他抬起头,看了眼母亲。
“妈。”
“诶,学习呢?”
“嗯。”
“在想什么?”
李牧泽长久地凝视她,叹了口气:
“我在想,以前都没有注意到你生了病。”
“妈妈的病已经好了,”她痛快地说,“我不怕复发,你不用说这个。”
“嗯……”李牧泽若有所思,他垂着眸子。
李妈妈拉着他的手,想要说什么,却提前问了句:“还在想沈听眠的事情?”
“嗯,”李牧泽抬眼看向她,没有停顿,“每天都在想。”
在少年人的爱里,利益又算的了什么呢?
李妈妈终究还是垂下了手,她深思熟虑:
“如果你真的想帮眠眠,就要帮助他建立自我,而不是让他依赖你,没你不可。”
李牧泽愣了下,认真地问:“要怎么做?”
“关心他,问候他,这没错,但要有个度。你要学会帮助他成长,也就是说,把他当成你的孩子,但不可以溺爱,要让他自己学会走出来,你可以去引导,但不能过多干涉。”
“我这么说是一点私心也没有的,但你也要考虑清楚,也有可能他最后康复了,但是不会选择和你在一起,你付出的这些到底要不要回报,你自己再好好想想。”
李妈妈那晚跟李牧泽说了很多,很多话。
最后,她郑重其事地说:“妈妈同意你做你想做的事情,但是,希望只能眠眠自己给自己,很有可能到了最后我们都会失败,我希望你能在情况没有走向最糟的时候及时退出,这对你对他都好。”
外面的天空是蓝色的,一切都明媚,软软的风在跟不存在的星说着我爱你。
李牧泽在教室里陷入思索,他对母亲说的话感到震撼,有太多太多内容是他过去不曾涉及的,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但时间好像不容他迟疑了,就在这时,一个同学突然走进教室和旁人说:
“沈听眠来了,现在就和他妈妈在办公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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