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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听眠昨晚并没有睡好。
他在梦的死循环里出不去,尽管醒来时具体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但梦里英语老师一遍又一遍的斥责依然让他十分难过。不单单是她,还有其他老师,每一个过去被批评的场景都在梦里变得扭曲、怪诞,像抽象主义派的画作,无限拉长延伸,在他的梦里泼溅着黑暗,让新奇的快乐沦为乌有。
沈听眠醒后,在床上发了足足半个小时的呆,他揉搓着脸,看着外面的天色,太阳还躲着不肯完全露出面。沈听眠的眼睛从遮挡的指缝间寻找李牧泽,然后他站了起来,拉开门,小声叫道:“牧泽?”
他觉得李牧泽是去厕所了,但也不至于去这么久。
沈听眠穿着李牧泽宽大的睡衣,去了洗手间,隔着门试探性地敲了敲,又叫:“牧泽,你在吗?”
依然没有人回应。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像找不到家的小朋友。
沈听眠双目失神地抓了抓头发,然后去客厅找李牧泽的书包,他从里面抽出课本,抱着打算去学习。
这时候忽然开灯了。
“醒这么早?”
是李妈妈,沈听眠揉着眼睛去看,对方的身影莫名和昨夜他和李牧泽交缠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他顿时羞窘不已:“阿姨。”
“早上好,”李妈妈抱着瑜伽垫,梳着高马尾,很显年轻,她讶异地看着沈听眠手里抱着的书,“这么早起来学习啊?”
沈听眠不知如何作答:“也不是……我就,随便看看。”
李妈妈凝视着他笑了会儿,把瑜伽垫放到一旁:“先来喝杯牛奶吧。”
沈听眠坐在餐桌前,看着李妈妈端着一杯热牛奶朝他走来,他接过来:“谢谢,谢谢阿姨。”
“不用这么客气。”李妈妈对他笑,随意把椅子拉开,坐到他对面,“泽泽去买早餐了,他一直想吃鸡蛋布袋,那个摊在城东,所以起得很早就去了,晚点才回来。”
“噢,这样……”沈听眠点点头,双手握着牛奶。
李妈妈托着下巴问:“你昨晚没睡好吗?”
沈听眠摸了摸眼睛:“没有,还可以。”
他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少了,便又补充几句:“挺好的,我就是……”
李妈妈越是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他就越是情不自禁要说真话:“我做了噩梦,梦到……也不是,就是梦到被老师批评了……”
李妈妈恍然大悟地笑:“是吗?”
她玩着自己的马尾辫:“我也经常梦到自己高考什么也不会,交白卷的画面。”
沈听眠听着她说话,感受着她身上和李牧泽相似的气质。在这种他所熟悉的气质里,他慢慢放松下来,可以认真把李妈妈说的话真正听进去。
“其实你现在在学校里学习,不久后还要参加高考,这是你这个阶段该做的事情,你需要学习,需要参加考试,所以你就去准备考试,这个阶段,你就得这么做,但是不管你做得好还是不好,它总会过去的,然后你会进入新的阶段,做新的阶段该做的事情。”
李妈妈用手比划着,耸耸肩,对他微笑:“所以我们不用害怕,你需要完成任务,至于完成的好还是坏,嗯……完成就可以了。”
她说完看着沈听眠问:“我太喜欢说教了,是吗?”
“不是,没有。”沈听眠连忙否认,他想着措辞,“可能……这就是活着的意义?”
李妈妈闻言笑了:“不要太去追求活着的意义,说到底就是没有意义,我们要更重视享受活着本身,活在当下,及时行乐。”
她话音刚落,李牧泽就回来了。
“还是去的有点晚,差点就没抢上,”他拎着一袋子热气腾腾的东西,一手带上门,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俩怎么唠上了?聊什么呢?”
沈听眠憋了会儿说:“聊活着的意义。”
李牧泽语塞:“一大早聊这么深刻的人生哲学?”
李妈妈哈哈大笑,趴在桌子上看着他说:“外面天气好不好?”
“好啊,很不错。”李牧泽拎着东西走过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怎么了,你又想去爬山了。”
“是啊,我想去。”李妈妈慵懒地说,“你要不要一起来,你今天放假。”
说到这儿,她坐起来,兴奋地问沈听眠:“小眠也一起来吧?”
“我……”沈听眠摸着自己的腿,没有作答。
李牧泽在他身后,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来吧,不用走多少路,就是玩儿玩儿。”
沈听眠没再忌讳,痛快答应:“行。”
李爸爸起得比较晚,他穿着合身的睡衣,显得有些肚腩,睡眼惺忪,眯眯着笑道:“都起这么早呀。”
李牧泽把外套脱了,利索地找来碗筷,准备吃早饭。沈听眠看出他很兴奋,走到他身边帮忙,不忘说一句:“鸡蛋布袋是什么,这么高兴?”
“我又不是因为这个,”李牧泽嗔怪地说,他偷偷看了眼正在交谈的父母,凑到沈听眠脸上嗅了嗅,“你怎么奶味儿这么重。”
沈听眠没回答这个问题,微微皱着眉问:“你走的时候干嘛不跟我说一声。”
李牧泽动作一滞:“怎么了?”
他认真起来,眉眼都沉寂,温热的手抚上沈听眠的后背:“不舒服?”
“也不是……”沈听眠一时竟有些脸红心跳,他往后面看了眼,然后闷头抱住了李牧泽,“我昨天晚上做噩梦了。”
李牧泽把他搂紧了,熟练地在他发顶一吻:“梦到什么了,你说。”
梦的倒是没有什么,沈听眠说不上来,他胸口发闷:“你下次走的时候得跟我说一声。”
“你在睡觉啊,”李牧泽下意识解释,说完就愣了,他没由来地笑起来,揉着沈听眠的后颈,“知道了,下次跟你说一声。”
沈听眠似乎很高兴,他在李牧泽的怀里拱来拱去,把他胸口蹭的热乎乎,才满意地抬起脸来:“嘿嘿。”
李牧泽也笑:“内裤干了?”
沈听眠垮下脸来:“你不要玩梗过度。”
李牧泽挑起眉毛调侃他:“哇,我们眠眠还有唱川剧变脸的天赋呢。”
沈听眠没理他,拿起来温热的鸡蛋布袋咬了口,舔着唇角。
李牧泽由着他吃,见沈听眠边吃边点头,凑近了点问道:“好吃吗?”
沈听眠把鸡蛋布袋举起来点,要他吃,李牧泽摇了摇头,于是沈听眠自己又咬了口下来,李牧泽却突地凑过来把他嘴里的叼走了,沈听眠不肯让,张了两次嘴去咬,好像小狗狗抢食一样,然而都扑了空,把李牧泽逗得哈哈笑。
一家人吃过早饭就出门了,李牧泽家里不比沈听眠家,他们总是囤很多零食和花里胡哨的食材,这次李妈妈熟练地挑了些就带着上路了。车是爸爸开的,可惜天公不作美,自打出发后天就越来越差。他们来到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一下车就发现天还是阴的很厉害,李牧泽调侃道:“这个山就跟p在这儿似的。”
李爸爸总是笑眯眯的,也不着急,给李妈妈捋了捋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往前走走,大不了淋点雨。”
李妈妈也是乐天派:“It'sjustrain.”
大概是照顾沈听眠,他们走得不快,路上李爸爸忽然聊起他的求学史,说他小升初那年就复读了三次才考上县里最好的初中,他有些惋惜:“浪费了几年,现在回想感觉完全没有必要,上不了好初中还可以去好高中,上不了好高中,还可以考好大学。”
李妈妈问他:“好大学也考不上呢?”
李爸爸理所当然:“那就想办法找个好工作。”
李牧泽嗤笑:“这个前面一断,后面就很难了。”
“这倒不是,其实能考个大学就可以了,什么样的大学都是无所谓的,这就是个敲门砖好坏的区别。”李爸爸微笑着,边说边和山道上过来的人点头示意,“如果我现在开个公司,来了个你,还有一个比你学历好的人。刚开始一两年我可能会因为学历,把好的活儿派给他多些,派给你少些,但如果你比他能力强,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发现,到时候就会重点栽培你。”
或许是因为李牧泽就要高考了,家里人的话题都围绕着考学展开。
李牧泽说:“那我要是和他学历差太多,都不一定能不能见得着你呢。”
“那你就去别的公司,”李爸爸温和地说,“会有不一样的人生阅历,这也是好事嘛。”
这个话题一直到他们开始野餐也没有结束,沈听眠看着父子俩就跟辩论赛似的,你一句,我一句。李爸爸最后哈哈大笑,直说:“你们年轻人就是太计较得失,太讲究成败,其实不管你在哪个地方混,能混到我和你妈妈这个年纪,都能在这个领域混出一片天地,少说也是中流砥柱,越到后面你们就会把学历看得越透彻。”
沈听眠把三明治分给他们,塞到李牧泽手里的时候,贴过去小声说:“你爸爸是希望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李牧泽刚刚脸红脖子粗的,一扭头对着沈听眠就压低声音了,手指不忘在他手背上蹭了蹭:“没事。”
李妈妈拿着手机拍来拍去,不太在意父子的对话,只在他们罢战息兵的时候说:“哪里都有竞争,把这个当做游戏就好,尊重游戏规则,努力了,玩得就尽兴。”
李牧泽随便咬了两口三明治,拉着沈听眠的手:“走,去那边玩会儿。”
沈听眠看向李爸爸,李爸爸对他们摆摆手:“玩得愉快!”
见俩孩子在草地上跑着,李妈妈忽然感慨:“多少人羡慕他有牧泽陪着。”
“应该怎么说,”李妈妈扭头跟李爸爸说,“把他当成砖了,哪需要就往哪搬,往往忽略了他也是个人,有血有肉会难过会伤心,是需要被疼爱的人。”
李爸爸想了想,跟她说:“这很正常,人都想要被爱和理解,很多时候就忽略了被爱的同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不过小眠和一些人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是需要泽泽,而小眠是爱泽泽,在爱的同时收获了陪伴和理解。”
“况且这只是暂时的单向,”说到这里,李爸爸笑着说,“这么多年,我受你照顾的还少吗?”
李妈妈嗤笑了声:“没有我你也能照顾好自己。”
李爸爸摇摇头:“没有你,我永远都照顾不好自己。”
“——他们就是这样,大道理随口就来。”
李牧泽把沈听眠拉到大树下,这里风不小,沈听眠打了个喷嚏:“挺好的。”
他说:“你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我能爱上你一点也不奇怪。”
李牧泽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他们本身就是学历很高的人,说出这样的话似乎不具备真诚的可信性,李牧泽说:“我不想当老师,其实不是要进那种事业单位,学历就不是特别重要,不过每次和他们出来,不管聊什么,最后都会变成一起来教育我。”
时间在此刻流逝得很慢,李牧泽凝视着沈听眠,目光温柔,沈听眠微微笑起来:“我不觉得是溺爱,也不觉得是放养,他们真的很好。”
李牧泽的指尖碰触到沈听眠的下巴,低着眼不知道看什么:“不要担心我,我适应得很好,每天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多想。”
沈听眠点点头,“咔嚓”咬了口饼干。
这极其煞风景,李牧泽的吻硬生生扼杀在摇篮里。
李牧泽:“……你哪来的饼干。”
沈听眠扬扬手:“我昨天从家带的,很好吃。”
他恍然大悟:“你们都没吃呢啊?这个真的很好吃。”
说着,他就要折回去:“给他们尝尝。”
李牧泽无奈地跟上:“你还挺孝顺。”
但李牧泽的父母不知道去哪里了,沈听眠走回原地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折过身问李牧泽:“你妈妈呢?”
李牧泽怪异地看着他,沈听眠顿了顿,自我反省,又换了个问法:“咱妈呢?”
李牧泽依然不回答,沈听眠扯了扯他的衣服,大声重复了一遍:“咱妈去哪了,我……”
他骤然停住,好像悟出了些什么,战战兢兢扭头一看,李妈妈就在他后面站着,茫然地眨着眼睛,看样子是刚过来,她耳边别着朵花,李爸爸拿着摄像机在不远处往这里走。
啊!
沈听眠脑袋短路,僵硬地把手里的饼干递过去:“阿姨!阿姨,这个饼干好吃,尝尝。”
递完东西的沈听眠慌不择路,满脑子都是逃跑,然而李牧泽转了个身,灵活地把他抱在了怀里,笑着说:“干嘛去,不许跑!”
沈听眠锤了半天没锤开,有气无力地闷在他怀里。李牧泽抱着他,叉着腿往前挪动着,直到周围没有什么人了,才在他脸上亲了口。
沈听眠已是没有办法:“我不想回去了。”
李牧泽在他腋下抱着,上下晃他的手臂:“那就是咱妈啊,那不是吗?”
沈听眠点点头:“是。”
李牧泽用下巴抵着沈听眠的肩膀:“对啊,所以你这么叫很正常,不是吗?”
沈听眠疑惑地看着他:“好像是。”
好好骗哦,李牧泽笑着去看他:“那你还要害羞吗?”
沈听眠认真思考了会儿,从信任的怪圈里跳出来,识破了他的蛊惑,又变成瘪了的气球,无精打采地说:“要啊,还是要的……”
他挂在李牧泽身上,苦恼不已:“啊!我真的好烦啊——”
沈听眠跟李牧泽打商量:“我们等会儿自己回去吧。”
李牧泽安抚道:“不行,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得跟咱妈咱爸一起回去。”
沈听眠痛苦地思考了会儿,最终还是妥协了,乖巧而郁闷:“好吧,那好吧。”
李牧泽笑开了花,摸着他的脑袋说:“你呀。”
天空忽然晴了,乌云被阳光拨开,本该降至的雨却随着太阳的出现而温柔到来,李牧泽叫沈听眠抬起头,一起去看天边浮现的彩虹。
这真是个神奇的冬季,它治愈了夏日的伤口,在寒冷中复苏死去的美梦,没有温度的风自朦胧的原野山口吹来,沈听眠在此刻真真实实感受到了人间最质朴的快乐,他可以因为美景而感到愉悦,因为被爱而感到幸运,而这一切,竟也可以真正来源于生命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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