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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那天大早,也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鸟叫声如约而至,这份寻常让人心安。
郑文英早上有活儿,起了个大早,走到客厅却吓了一跳:“这么早!”
她在说沈听眠,他打着个小台灯坐在窗边,好像在做题,又好像没有在做题,写两下就看眼窗外,见母亲起来了问他,就回答:“嗯,今天比较早。”
郑文英不知道他是在牵肠挂肚某个人,而是把这理解成了另一种情绪。她走过来,问他:“你真的要去三中上复读班?”
沈听眠愣了下,点点头:“嗯,要去。”
他不是不知道郑文英的想法:“我感觉好多了,妈妈。”
郑文英从不说煽情的话,她停住时间里,很久,才兀自说道:“那我今天去给你报名了。”
“好啊,”沈听眠笑着答应,为了让她更放松,甚至还用轻快的语气说,“我也可以上大学了。”
郑文英嗤笑一声,不认为这件事板上钉钉:“好好学吧!”
等到天色变亮,钟表滴滴答答,在不知道多少次注视过后,沈听眠给李牧泽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了,沈听眠松了口气:
“喂,牧泽。”
李牧泽那头很热闹,他语气里带着寻常的热乎劲,好像还在笑:“喂,眠眠?”
“你在路上吗?快到了吧。”沈听眠也在笑,他打探着对面的动静,好像可以看到李牧泽穿着校服,看着马路的模样,于是内心变得很柔软,“好吵,你开着车窗吗?”
“没开车,怕堵。”李牧泽的声音顺着风和车鸣声传来,“我爸山地,我妈电动带我。”
“噢,”沈听眠吹了口窗台上的落灰,手指无意识在上面摩挲着,“早上吃的什么?”
“嗯——油条和豆浆,还有一颗大鸡蛋。”李牧泽和他进行着没营养的对话,两个人却都乐在其中,他还不忘关怀回去,“你吃的什么?”
“我……”谎言已经到了嘴边,沈听眠又生涩地吞咽回去,“没吃呢。”
李牧泽不问他为什么不吃,而是低低地笑:“觉也没睡好吧。”
沈听眠笑着长长“嗯”了声,尤其郑重其事地问:“牧泽,你睡得好吗?”
“不好。”
“啊?”
“你不陪着我,我没的可抱了。”
沈听眠吓了一跳,刚想松口气,又想起来别的:“别说这个,早恋不好,不吉利。”
李牧泽被这说法逗乐了:“他们也讲究这个,不让吃那什么,还忌讳口头说的,不过你这个忌讳倒是稀奇,被老天爷听到了,他还惩罚我啊?”
沈听眠觉得不保险:“不是完全没可能。”
李牧泽不以为然,也相当不要脸:“那有的人就是学习恋爱两不误呢,学霸秀恩爱还少吗?”
沈听眠语塞,叹了口气:“小点声吧祖宗!你——我不和你说了,你学习这么牛逼,也不需要我说什么。”
“诶!”李牧泽叫住了他,笑着大声道,“那也不是,你得说点什么,随便来点什么吧!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记一辈子呢。”
沈听眠听着他说话,想起来夏天喝过的柚子汽水:“傻瓜,该说的早就说够了呀,没说的以后有的是机会说。今天你也就是去考个试嘛,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结果如何都不影响我爱你。”
李牧泽沉默半天,沈听眠以为信号断了:“喂?”
“喂?……咳,”李牧泽咳嗽着,隐隐好像在笑,“嗯——行吧!”
“嗯,”沈听眠无意识地重复,眷恋着和李牧泽所相处的空白时间,最终他还是笑了笑,低声说,“明天见吧,宝贝。”
“——!”
“明天见!”
说完,沈听眠飞快挂断了电话。
他傻乎乎笑了会儿,对着手机亲了响亮的一口。
这颗悬着的心就这样落了下来,他知道,他知道——沈听眠把手机放下,去找药吃,他心情愉快,看着手心的药想,副作用快点来吧,我不怕你。
知道什么呢?他吃完后,问自己。
知道他好,李牧泽会更好!但是他不嫉妒,他愿李牧泽过得好,是世界上过得最快活,最幸福的小孩。
考完的那天下午,沈听眠在李牧泽家门口等他。
绿树在夏天里哗啦啦地响,云朵在天空翻起蓝色浪花,李牧泽远远地走来,本是走得很稳,看见沈听眠后却径直朝他奔来,狠狠给了一个超大的拥抱。
结束啦!都结束了,他的宝贝解放了。
在李牧泽跑过来的时候,沈听眠忽然想:他会不会在哪里藏着戒指?
李牧泽热情地抱着他,在沈听眠脸上狂亲:“我写作文的时候都在想你!你怎么这么勾人?从哪学的!”
他指的是那句破天荒的“宝贝”。
“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从别处学来的?”沈听眠好笑地推着他,拉着他往楼上走,“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考完就没有待遇了,他们懒得管我了。”李牧泽亲的尽兴,人走路都在飘,懒腔懒调地问,“没答应和他们去网吧,你今天是不是得陪我通宵?”
“可以啊,”沈听眠很爽快地答应,“玩什么都随你。”
“玩什么——”李牧泽拖长调,挑着眉,暧昧且不怀好意,“都随我?”
沈听眠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说:“你考得怎么样啊?”
李牧泽猝不及防:“嗯?还行吧。”
“能考省状元吗?”
“这个……”
“市状元呢?”
“嗯……”
“那还是听我的吧。”沈听眠热情地宣布,“连连看,通宵,就这么定了。”
李牧泽:“……”
但那天晚上他们也没有玩连连看,沈听眠永远是刀子嘴豆腐心。
李牧泽打的游戏沈听眠都没见过,于是就在旁边看着他打。说要陪他通宵,沈听眠却很早就握着李牧泽的手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李牧泽看了他眼,把游戏声音关了,另只手去找手机,班群里面没有想象中那样热闹,倒是刘老狗给他疯狂发消息,很多还是语音。怕打扰到沈听眠,李牧泽就没有听,他笑着把手机放下,去看沈听眠。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去想过高考的意义。
不能细想,一旦细想就会觉得烦躁,迫切地想要攀比,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提高一分干掉千人的观点让他很不喜欢,因为想到这句话,更多的不是胜者的畅快,而是担心沦为败者的恐慌。班主任曾说过,只要把会做的题都做对,便是胜利。但他似乎没有掌控细节的能力,在粗心上永远屡教不改,最终只能学会在遗憾中释然。高考对谁来说会是准备充分呢?李牧泽不知道,起码对他来说,没有看上去那么井然有序,实则是兵荒马乱的。
那么高考的意义是什么呢?
结束了以后,李牧泽知道,无论考得怎么样,他都不会去复读的。他没有那么高的志向,唯一的热情也已经在这次拉下帷幕,他只想此刻就高高兴兴,痛痛快快的,他不喜欢学习,他不想学习了。
电脑屏幕的光照到他脸上,他面色沉寂,攥了攥沈听眠的手指。
似乎梦中有所感应,沈听眠回握了下他。
像小婴儿,李牧泽笑了下,也趴了下来,凝视着他。
那就是了。
努力过后,结束的意义,就是现在放松的状态,是无所畏惧的心安,是终有归宿的释然。他已经决定好迎接下一段旅途,他相信一样会很精彩。
在高考完的第三天,李牧泽就骑车带着沈听眠去了他姥姥家。
老家好像要凉快些,也好像要更热些。路不好走,坑坑洼洼,很多小石子,李牧泽边骑车边笑,他在热浪中大汗淋漓,却告诉沈听眠:“我这次要好好玩几天。”
“好啊,”沈听眠看着头顶油亮的大叶子,在绿荫里笑,“玩嘛!”
姥姥不知道沈听眠出了什么事,也算不清日子,不知道他考没考试。她依然是糊糊涂涂的老太太,看见沈听眠来了就知道乐。
沈听眠给她介绍:“姥姥,这是李牧泽。”
姥姥“啊”了两声,伸出去手,李牧泽连忙上去握住了:“姥姥好!”
堂姐很热情,给他们切了自家种的薄皮大西瓜,在冰水里泡过,又凉又甜,清爽可口。外面骄阳似火,热浪滚滚,李牧泽坐在小马扎上啃了一大口西瓜,抬起头感叹:“夏天真的到了啊。”
是到了,苍蝇在他周围飞来飞去,对他手上红黑相间的西瓜眼馋得很。他抬手扇着苍蝇,正坐在电风扇前,眯着眼睛嚼西瓜。
沈听眠坐在姥姥旁边,和她说着悄悄话。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都在咯咯笑,李牧泽往后看了眼,忍不住问:“说什么呢。”
沈听眠拿纸擦了擦姥姥嘴边漏出来的西瓜:“没什么,村里的方言,你也听不懂,聊聊我妈妈,得在她耳边说,不然她听不清。”
李牧泽想了想,跟他说:“你告诉姥姥,说我很喜欢她。”
沈听眠照做了,老太太乐呵呵对着李牧泽竖起拇指。李牧泽有些惊讶地回了个手指:“哇哦,咱姥姥好时髦。”
他又说:“你告诉她,说我喜欢你。”
沈听眠无奈地说:“老人家哪懂这些,她不知道是哪种喜欢。”
李牧泽对他笑:“我对你是哪种喜欢?”
沈听眠不和他搭腔,他就自问自答:“哪种喜欢都是。”
算了,沈听眠笑了下,跟姥姥耳边说了句,姥姥点点头,笑眯眯地拍起手来。
李牧泽和沈听眠都有些讶异,老太太一张嘴,都是假牙,她像村口满脸是泥土的小孩子,大笑着傻乐,谁也不知道她为何快乐,谁也无法做到不为她的快乐动容。
老人皱巴巴的手掌拍出不太清脆的掌声,只有沈听眠知道,姥姥是在为他的快乐鼓掌。
“你跟姥姥说了什么?”
李牧泽踢开车撑子,垮了上去,带着沈听眠往田间骑去。
“不是说喜欢我吗?”沈听眠在软绵绵的暖风里眯起眼睛,抓着李牧泽的腰说,“我告诉她了。”
“噢……”李牧泽骑得摇头晃脑的,让沈听眠忍不住问:“我很重吗?”
“没有呀。”
“那你这么用力,”沈听眠扯了下他的衣服,“慢点骑。”
“我这不是用力,我是……”李牧泽似乎在笑,他坐稳了,老老实实地说,“行,慢点。”
他们在此刻是恋人吗?
沈听眠想,不,更像是一起长大的农村哥弟俩,现在收工了,要一齐回家去。一团一团的云被晒成红黄色,李牧泽的T恤面料起球了,学生时代的旧自行车上布满了划痕。
沈听眠被这凶狠的夏日淹没了。
“牧泽。”
“嗯?”
抬起头便是云霞满天,金色的,世间万物都是金色的,沈听眠看着李牧泽的头发随风扬起来:“毕业旅行可能陪不了你了,我也快要开学了。”
李牧泽的身影随着骑车的频率晃动在疯长的绿色里:“你确定要去上学了吗?”
“嗯,去三中上。我妈已经帮我报名复读班了。”
“不去跟应届班?”
“复读班比较好,流程也不麻烦。”
“噢,那很好,等你毕业了,我们再去毕业旅行。”
“答应你的还是算数,”沈听眠说出用意,“我们什么时候去旅馆?”
李牧泽又开始骑得摇头晃脑,沈听眠终于在此刻读懂这是某种羞涩,他笑了笑:“等成绩出了吧。”
李牧泽稀奇古怪地问:“成绩不好就不去了?”
沈听眠升起奇怪的怜悯,而这份怜悯的小情绪和被怜悯的对象一样可爱:“不会,我们怎么都会去。”
李牧泽很想稳重一点提出他的困惑,但这份困惑太猴急了:“那为什么不明天去?”
他们现在的确有大把的时间。
而沈听眠在笑,不说理由,只是笑。
李牧泽扭过头,凶巴巴又问了一句:“我问你,为什么不明天去?”
“哈哈——!”
沈听眠大笑了两声,让李牧泽的车骑得七扭八歪。
他很恍惚,没见过沈听眠这样,没有听过他这么响亮,这么爽朗的笑声,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是沈听眠还在继续。
他大笑着,没有分寸,不计后果,在广阔的天地间,用最原始最世俗的方式表达着自己,放声大笑。
他们的人生在历史上也不过一个百年,要拥有它,沈听眠畅快淋漓地在风中想,拥有它,把握它。他举起一只手臂,去抓头顶的太阳,这个百年有天有地,有悲有喜,还有他如何也舍不得,注定要厮守终老的李牧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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