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辩法

　　看着矮桌上的两碗米饭，唐三藏面露疑色，孙悟空抓耳挠腮。
老院长缓缓道：“东胜神洲地产丰富，百姓所居之地多为富饶，但富饶都城外的贫苦之地亦有灾民。”
“两百五十年前，黑风山下有一八百人小镇，名曰黑风镇，隶属大唐管辖。小镇虽偏远，但辛勤劳动之下，小镇的人们生活越来越好，直到某一天，天将旱灾，小镇上的粮食都吃光了，无论大家再怎么勤劳，没有雨露，粮食便无法长出。”
“镇长无奈，只得亲率这八百百姓前往大唐都城，在城外，他们被守城将领拦下，天子下诏，拨救灾银八万两，分均下去，每人可得一百两，这于他们而言，可谓是下半生皆可衣食无忧之喜事。”
“小镇百姓闻言大喜，听候天子吩咐皆回黑风镇等待救灾银款，二十日后，大唐宰辅长孙无忌亲率将士运粮至黑风镇。期间，小镇八百灾民将黑风山上的树皮、野草全部挖空，靠着树皮野草，他们总算撑到了救灾粮。”
“长孙无忌站在八百灾民面前，威严赫赫的朗声道：朝廷拨款八万两白银，现已全部兑换成粮食，陛下金口圣言，定助黑风镇度过天灾。八百灾民，皆跪拜在地，嚎啕大哭，感激圣恩，粮食分发下去，所有人都大呼陛下万岁。”
“三日后，殿前大臣魏征进言弹劾宰辅长孙无忌，他说长孙无忌私饱中囊，贪污救灾款。长孙无忌辩解道为了方便灾民有米可食，他不辞辛劳，亲自将救灾款兑换成了救灾粮。天子十分赞许长孙无忌的做法，于是，魏征取出两碗白米，正是这两碗。”
老院长说着从那碗雪白饱满的白米中拈起一些放到另一碗掺杂沙石的米碗中，低眉看着那碗中的沙石，道：“魏征弹劾宰辅以次充好，在米中掺杂沙石，天子动怒，查证此事，最终宰辅长孙无忌被关押，魏征御前大呼：陛下圣明。”
见老院长不再继续往下讲，唐三藏便开口问道：“不知老院长讲的这个故事，是确有其事，还是虚构其说？”
老院长淡淡笑道：“自然是老衲虚构其说。”
唐三藏微微点头，低眉思虑，孙悟空却沉不住气的左边瞧瞧，右边看看，老院长和唐三藏的突然沉默，让他倍感无趣。
终是唐三藏开口问道：“不知老院长要与贫僧辩的世俗之法，所指为何？”
老院长指了指身前的两碗白米，道：“就以这两碗救灾粮作辩。”
唐三藏默默点头，道：“还请出题。”
“老衲就与唐长老辩一辩，这两碗白米，当选哪一碗为救灾粮，更为妥当？”
唐三藏看着面前的两碗白米，还未作答，孙悟空便抢先道：“这有何难？自然选那碗粒粒饱满的，若不然，还选掺杂沙石的不成？”
老院长微微淡笑，看着唐三藏，问道：“唐长老可也是这般觉得？”
唐三藏点头赞同，道：“佛曰众生平等，就算是灾民，也不该食掺杂沙石的白米，所以，我师徒二人，所选一致。”
老院长闻言，将那碗粒粒饱满的白米推到唐三藏面前，然后从那碗掺杂了沙石的白米中轻轻拈起一些，放入口中。
孙悟空和唐三藏皆面露疑色的看着他，不知这是在做什么，只见面带笑容的老院长将放入嘴里的那些掺杂沙石的白米全给咽了下去。
随后，老院长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不知唐长老年岁几何？”
唐三藏回道：“贫僧二十有余。”
“想不到唐长老如此年轻便肩负大业，老衲佩服。”老院长顿了顿，方继续道：“老衲猜测，唐长老并未亲眼见过灾区的模样吧？”
唐三藏摇头道：“长安繁华，贫僧确未见过灾荒之地，但贫僧曾有幸在书中所见一二。”
老院长也一同摇头，道：“书中所书，多为美化，若是唐长老有机会，亲眼目睹过灾荒之地，便不会选择这粒粒饱满的白米了。”
“老和尚，你东扯西扯的瞎扯什么东西？不是说要同我们辩法的吗？”孙悟空不满道。
老院长似是很耐心，像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他说起话来也总是不紧不慢，“老衲一直都在与唐长老作辩，小师傅不知？”
孙悟空一脸茫然，他根本就听不懂这老和尚在讲些什么东西，但被当面戳穿，孙悟空顿时便暴怒跳起，还未待他发作，唐三藏便沉声道：“悟空，坐下。”
“哼~”孙悟空转过身去，不理会唐三藏。
唐三藏无奈叹息，只得冲老院长双掌合十，坐礼道歉道：“劣徒不知礼数，还望勿怪。”
老院长十分通情达理的摆手笑道：“无妨无妨，唐长老请继续作辩。”
唐三藏想了想，道：“贫僧虽未亲眼见过灾荒之地是如何境况，但从书中所得，贫僧认为，既有足够的赈灾银和赈灾粮，那就理当为灾民送上粒粒饱满的雪白米粮，掺杂沙石，是为大恶，如老院长故事中所言之宰辅，自当堕下阿鼻地狱，永堕阎罗。”
老院长默默点头，脸上的皱纹更为明显，道：“唐长老所言，当为刚正，但唐长老可知，从大唐国库拨下的八万两赈灾银在兑换成赈灾粮时，能够兑换成多少斤两？”
唐三藏心算兑换利率，不一会便答道：“按照大唐物价，一两银子百斤白米，八万两白银便是八百万斤白米。”
老院长缓缓摇头，他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嘴角微微张开，却又只是叹息，并未言语，唐三藏见状，蹙眉道：“贫僧计算有误？”
老院长缓缓点头。
唐三藏忙问道：“敢问老院长，何处有误？”
老院长深呼吸一口气，紧紧注视着面前的那碗掺杂沙石的白米，一手伸出其中，紧紧握住碗中的米粒，沉声道：“国库拨下八万两雪花白银，能够兑换到的白米，是为八万斤。”
唐三藏倍感震惊，孙悟空也猛地回头，二人皆不敢置信的看着老院长，不等唐三藏发问，老院长便开口解释道：“白银从国库拨下，经宰辅审核，再到户部、兵部等各个官员经手，大小官员十余名，最终所剩不过八千两，而这八千两赈灾银，还必须要在指定的长安米库兑换米粮，以市场十倍的价格兑换。”
老院长话音落去，唐三藏攥紧了拳头，他强压着心中的怒气，他终于明白了老院长所讲的这个故事，孙悟空冷笑一声：“呵~原来如此。”
唐三藏的语速变得急促，老院长和孙悟空都能感受得到他此时的愤怒：“贫僧曾不止一次在书中看到腐败之可怕，但从未想到，竟会可怕到如此程度，这群畜生！”
孙悟空扯了扯嘴角，蹲下身去拍了拍唐三藏的肩，道：“这就是老和尚讲的一个故事罢了，你何必如此生气。”
唐三藏怒喝道：“为师辩法都辩输了，你还叫别生气，信不信为师现在就念紧箍咒？”
“？？？？？”孙悟空惊讶的看向老院长，“这就辩完了？”
老院长神色凝重的点头道：“老衲仗着活的年岁久些，老衲侥幸胜了唐长老一筹。”
唐三藏起身，双掌合十，朝着老院长深深一拜，道：“贫僧愿赌服输，输了便是输了，还请老院长稍后，贫僧这就回去取袈裟。”
言罢，唐三藏利落的转身出殿，径直朝厢房而去。
孙悟空却凑上前，双目如冷锋般盯着老院长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嘿嘿阴笑，威胁道：“我师父那宝贝若是丢了，你这间观音禅寺，也别想要了。”
孙悟空说完这话后，便蹿出大殿，紧随唐三藏而去，老院长的心情突然变得十分沉重，他伸出手，将孙悟空扣在矮桌上的半碗剩饭全部扒回碗中，夹了几块斋菜，全然吃了干净。
身后的僧人见状，皆见怪不怪，侍奉老院长数十年，他们从未见过老院长浪费一粒米饭。
“去一趟黑风山，通知黑风大王，今夜老衲要为他单独讲经，往他如约而至。”
“是。”
站在老院长身后的年长僧人领命后便独自一人，朝黑风山而去。
观音禅院距离黑风山不过数里，在唐三藏亲自将锦斓袈裟送到老院长手中不久后，黑风大王便乘着黑色妖风，来到老院长的禅房之中。
然而，不知怎么的，这件事被另外两只妖怪知道了，他们也跟在黑风大王的后面，潜入观音禅寺，不过，他们来的比较晚，毕竟他们并不会腾云驾雾，驱使妖风。
黑风大王就是那只黑风山的黑熊精，身长九尺有余，一脸黑炭之色，身披黑色铠甲，头戴红冠法帽，眼、鼻、口皆七分像人，三分如怪，脖子上围着一条黑绒围脖，说话嗓门极大且略显沙哑。
在黑熊精进入观音禅院后，一袭妖风悄无声息的从观音禅院内飞出，妖风散去，蜈蚣精回到观音禅寺右侧的一座大山上，在此等候良久的众妖皆问道：“如何了？”
蜈蚣精道：“那观音禅寺的老和尚修为虽不高，但眼神却极好，竟识破了贫道的变化之术，并且，他辩法胜了三藏法师。”
众妖大吃一惊，皆不敢相信，红裙蜘蛛精下意识的喊道：“不可能！”
众妖再度诧异，皆意味深长的齐齐望向于她，红裙蜘蛛精突然红了脸，她立即转过身去，背对众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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