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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做点野草文章


自从文陆离去了一趟井泉山之后,那些堵在她心里的块垒,终于像血管里的血栓遇见了溶血剂一般慢慢化开了,血流因此变得通畅起来,从前的那个元气满满的文陆离渐渐地有了复苏的迹象。

        就像于晚畅说的,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美好的转折点,也将是一个新的起点。

        文陆离一边紧锣密鼓地着手准备迎接今年的考试,一边密切关注着她从山里带回来的沙葱苗的长势。

        这顽强的小草,在经过了几天的适应期之后,终于一改蔫了叭叽的样子,慢慢地恢复了神采,抖擞了起来。这让文陆离感觉很振奋,仿佛胜利的曙光已经为好几照亮了前方的路。

        十一黄金周就快结束的时候,文陆离接到田丽芝的电话,她来城里了,要约她和于晚畅吃顿饭。

        饭桌上,田丽芝一副壮士悲歌的样子。原来,她这次回来,是要举家搬迁到新疆去了。

        她家所在的村子里,如今只剩屈指可数的几户人家了。多少年来风沙侵袭,但凡子女们在外头多少奋斗出点儿名堂,都陆续将留守的父母接了出去。

        尽管这些年治沙力度逐年加大成效显著,然而,人心永远都是向上的,但凡有更好的出路,还能有多少人愿意留守?

        她哥哥已经在新疆安家数年,而她这几年也在新疆站稳了脚跟,还遇见了自己想要托付终身的人。

        年迈父母在黄土地上辛苦了大半辈子,也该歇下来安享天伦的时候了。她这次一走,可能就是很多年也不会再回来了。

        文陆离斟了满满一杯饮料递到田丽芝手上,又给自己和于晚畅也各倒了一杯,打心底里为她感到高兴,却又忍不住感伤。

        田丽芝看着她有些湿润的眼睛,一瞬间也红了眼眶。

        这情形,让于晚畅一个大男生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连忙端起杯子说道:

        “来来来,啥都不说了,咱们先喝一个吧!”

        感情深,一口闷,虽然今天他们都喝的是饮料,但这每一口,都是他们万水千山也冲不淡的深情厚谊。

        一顿饭下来,田丽芝就像是女儿要出嫁的老母亲一般操碎了心,没少安顿于晚畅,让他多照顾点文陆离。毕竟经历了如此大的变故,还要撑起整个家,在她想来,已经是很艰难了。

        于晚畅连连答应着,让田丽芝放一百个心。

        “这种事哪里还用得着你这样安顿我!天经地义的啦!毕竟这孩子从小就叫我一声哥,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叫的呀!”

        “啊?不是你一直叫她‘哥’的吗?”

        田丽芝一句反问,于晚畅大言不惭的瞎扯立马被无情地拆穿。

        “啊哈哈……这不是姬瑶先开始叫的嘛!再说了我认得她多少年了,小时候的事儿你哪知道。”

        文陆离眉梢一挑立马又补了一刀:“你就吹吧!多小的小时候啊?”

        于晚畅败下阵来,佯装生气扭捏着小声拱手作揖道:

        “好好好!六哥威武,小弟我自愧不如!”

        两个女孩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先前离别的感伤一下子被冲淡了。

        初中的时候怎么样,田丽芝不知道,可高中三年,于晚畅最爱挑着眉毛逗女生:“来来来,叫声‘哥’,以后小爷我罩着你!”

        大家都知道他皮,嘻嘻哈哈一笑了知。可遇上文陆离,可是说一次被打一次,打到最后终于服服帖帖地跟着姬瑶改口叫“六哥”了。

        这些年虽然再听不到他这样讲了,但每每想起来,那痞痞的声音却仍然记忆犹新,仿佛就在耳边回响。

        一个明媚的下午,文陆离的电话响了。她拿起电话却是个陌生号码,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接通了。原来是董婷婷换了新的号码,她想请文陆离来当她的伴娘。

        文陆离对当伴娘的也略有所知,家乡并没有什么闹伴娘的恶俗,但帮新娘挡酒大概是免不了的。

        文陆离不会喝酒,她有点儿犹豫。董婷婷早料到了她的担忧,“咣咣”地拍着胸膛向她保证到时不会让她喝酒,文陆离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她打心眼里替董婷婷高兴,但她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曾经总是针锋相对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却最终走向了婚礼殿堂。难道真的是不打不相爱吗?

        爱情的逻辑有点儿难懂,可事业的大道也并不易通。文陆离想到自己刚刚迈出的万里长征第一步,心情并不轻松。

        自从黄金周结束后,于晚畅便每天按时在文家庄的村委会打卡上班。作为组织委派到这个村子的第一书记,他必须尽职尽责,与村委班子成员一起为村庄的发展出谋划策。

        文家庄有不少座日光温室,还是最初推广时建起来的第一代温棚,如今有些依然在种植,有些已经被废弃甚至拆除了。

        这些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通过考学、外出务工走出了村庄。这一走,绝大多数就有去无回了,留守在村庄的,大多都是同他的父辈们不差上下的叔伯们,还有更年迈的爷爷奶奶。

        文家庄占着离城近的区位优势,陆续有年富力壮条件好转的人家在城里买了房子,乡下的田地大多承包给了别人,自己家最多只种点口粮和菜蔬,除了农忙的时候还会回来老庄子上待几天,其他时候,都过起了城里人的打工生活。

        土地对农民的束缚在一天天的减弱,而农民对土地眷恋,同样随着社会经济日新月异而越来越浅。

        镇上要求各村将闲置农田整理出来,明年必须想方设法恢复耕种。各社的社长们正在村委办公室里按照镇上的要求填写统计表。一边填一边絮絮叨叨地发着牢骚。

        文家庄离县城近,本来就不多的耕地被分到各家各户也没有多少。这些年来地因为下水位不断下降,还有一些是因为田地本身便太贫瘠,种啥赔啥被人弃耕了。细算下来,撂荒的田地竟然也不是小数目。

        六社的邱建军有些愤愤不平地嚷嚷:

        “看看,你们几个社里情况还好些,就我们社,离城最远,外迁户也最多,连地都是最不好的。如今老的老,死的死,走的走,也没多少壮劳力了,现如今光说着让田地复耕,你们倒是说说啊?让谁耕啊?白给别人种还跌三搭四有人问问,一说多少掏几个承包费吧,一个个连问都不问了。现在虽然不用交农业税了,可这子种化肥水电费,哪一样不是钱?种一年地下来,还不如去外头打工挣得多呢!马上又要浇冬水了,我看这情况啊,今年的冬水浇不浇得下去,还是个问题呢!”

        “唉,行了行了,邱大,你快别倒你的苦豆子了,这人多人少的,能有多少差别?冬水不是还没开始浇呢,就你猴急。浇不下去有人比你更急!咱大不了一年不种地出去打工啊,这工作出了岔子……”

        三社社长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但已经暗戳戳地将话语中的矛头引到了别处。

        于晚畅背对着围桌而坐的社长们,正埋头往电脑里输数据。虽然未曾参与他们的对话,但他一字一句全都听进了耳朵里去。他自然知道,这着急的人意在指谁。

        村委成员和社长们根本没把镇上派来的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当回事儿。在他们看来,一个城里长大的娃子,韭菜和麦苗子都分不清楚,一天就知道开着娘老子给买的车到处跑,到了基层也是镀金来了。

        小小的一间办公室,被几个社长一边干活一边抽烟聊天搞得乌烟瘴气。于晚畅实在憋不住了,起身出去外面透气。

        社长们带着点嘲讽的意味看着于晚畅出去的背影,不以为意继续边干活边闲扯。

        村主任文修国从外面匆匆赶回来,一进村委会的院子,见于晚畅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双手搭着个凉棚抵在额头上,呆呆地仰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下便想到,定是这帮老家伙又为难小伙子了。

        便上前问了句:“小于,咋一个人在外面站着呢?”

        “哦,大哥你来啦!屋里太呛了,出来透透气。”

        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总是随着文陆离,叫文修国大哥。文家大哥真是个好人,敦厚朴实,这一年里可没少帮衬着文陆离家。

        “他们表填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已经填好的我已经输入电脑里了。”

        文修国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于晚畅的肩膀,大步流星地进了村委会。

        于晚畅看着大哥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料想到基层工作不好做,却没有想到真的上手竟是如此艰难。倒不是事情本身有多复杂,最根本的原因都出在人的身上。

        农村长久以来都是村庄自治,村子里的大事小事,都得经由村书记和有威望的乡亲最终决定。就像一个大家族一样,要有个族长主事,还要有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扶持。

        于晚畅,一个从小就在城里长大,没有一丝一毫乡村生活经验的毛头小子,如今被安排到村子上挂职第一书记,无异于家里来了个外人,想要插手家族内部事务一般,众人哪里能心甘情愿接受?况且还正是血气方刚最是异想天开的年纪,用老话说,就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但是,时代在变革,落没的村庄注定要注入鲜活的力量,才能谋得新的起色与发展,墨守成规便是固步自封,最终会被时代淘汰。

        于晚畅大学学的是经济,他有心在村上试试规模化种植,却无奈人心各异,没有人愿意放弃现如今虽然收入不够高,但却稳妥闲适的生产模式,跟着他在未知的道路上瞎摸索。

        多年以来,文家庄的农民们大都以玉米和葵花种植为主。家里有子女尚未成家的人家,还种各类蔬菜时不时出去卖卖菜,或者趁着闲暇打打零工挣点贴补。而子女均已成家立业的,心里的负担也没那么重了,只要自给自足日子过得去,不拖累子女们也就对了。玉米葵花秋收下来,除了留作自家人畜消耗的一部分之外,其余的卖了,便是这一年的收成。

        这样的农耕生活,年复一年,已经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禁锢了人们的思维。想要打破这种已经固化的模式,必然得找到了个突破口。然而,这个突破口在何处?还得费一翻心思却寻找。

        于晚畅这几日心情有些低落。基层群众工作的难度,似乎超乎了他的想象。他想跟文陆离聊一聊,再深入了解一下村里的情况。

        文陆离把自己知道的全无保留和盘托出。虽然有些和从大哥那里了解来的多少有点出入,但是作为不同年龄段的两个人的认知,和男女视角上的区别来看,倒也不失为横看成岭侧成峰,见仁见智而已。

        在村子的产业发展方面,于晚畅和文陆离的见地倒是惊人的相似,他们都认为往后应该走上规模化标准化种植,集中打造出一种特色作物,在村子里形成一种统一经营的模式,比如,成立农业合作社。

        两人的想法一拍即合,可是,选什么做为主导作物,却又成了一大难题。看不见明显优于其他作物的经济效益,是很难打动乡亲们跟着他们一起的。

        文陆离想到了她种在大棚里的那几丛沙葱。她倒是有心在沙葱上作作文章,可这小东西目前她也还只是在试验阶段,能不能最终成为一种特色作物,她也没有把握。

        她甚至没有跟村里的任何一个人说过。她唯恐又引来一阵又一阵的冷嘲热讽,她倒是无所谓这些闲话,可母亲却未必再能经得住这些风言风语。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了主意。刚刚冒了尖的创业萌芽,眼看着就要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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