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以退为进
凌州塞外 新月境内
一座古老的城池内,一名身着黑色铠甲的将领正端坐在大堂之上,此人表情肃然,两道粗、黑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眼中寒光闪烁扫视着一众手下。
就在刚刚,他手下负责巡防边境的将领前来汇报军情,称大渝军队私自越过边界挑衅,视两国之间的盟约于不顾。甚至不惜对他们进行威胁,擅自开弓射箭,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拓跋浚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眼睛微眯地看着躺在大殿上的尸首,厉声问道:“他是何人?”
一名年轻将领正跪在尸体一旁,正是之前和陆亭生发生冲突之人。此刻,他恭敬有加,垂首答道:“回禀将军,此人正是大渝军队擅闯我国境内追杀之人,当时末将已表明身份想要阻止他们的行径。可他们听了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地嚣张,竟然当着我们的面射杀此人。”
年轻将领稍作停顿,继续说道:“末将见他们如此便上前加以阻拦想要个说法,可他们却开弓拔箭对我们进行威胁。他们放话,若是想要个说法,就要……”年轻将领抬头看了眼端坐在大殿之上的拓跋浚,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拓跋浚魁梧般的身子微微前倾,粗厚的嘴唇轻轻蠕动,一阵冰冷的声音传了出来:“他们说了什么?说!”
年轻将领低下头,颤声道:“若是想要个说法,便让…让将军您…亲自去!”说完,他赶紧伏在地面上,一阵嘈杂的声音顿时响彻整个大殿。
分坐在两侧的将领们,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怒拍桌子,也有人纷纷喊骂起来:“岂有其理,姜玄他欺人太甚!”
“大渝是想开战吗?真当我们怕了他不成?”
……
“都给我闭嘴!”拓跋浚一拍桌子,嘈杂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此时的他虽然也是怒火中烧,但不得不强压心中的怒气,寒声问道:“他们为何要私闯边境,你可曾打探明白?”
年轻将领抬起头,指了指地上的陈庆舟,声音有些颤抖:“为首的那人说,这个家伙伤了他们的少主。”他说完赶紧闭上了嘴,生怕多说多错。
“少主?”
拓跋浚轻声念着这两个字,这个所谓的少主想必就是姜玄的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了。想着,他也不禁疑惑起来,难道还有人敢在凌州对姜家人动手,不要命了不成!还是说其中另有蹊跷?
此事,拓跋浚也敢妄下定论,清了清嗓子道:“诸位,你们怎么看这件事?”
殿内安静了片刻,一位大络腮胡子的粗犷汉子突然站起身子,大声说道:“大哥,就算是姜玄为了他儿子报仇出气,他也不能不顾我们之间的约定来我们的地盘上撒野。此事我们必须得要个说法,不然还真以为我们新月怕了他姜玄。”
粗犷汉子一说完,他身旁的几个人也纷纷附和起来:“没错,必须让姜玄亲自来给个解释,不然此事没完!”
在粗犷汉子对面,一个较为平和的男子转向拓跋浚缓缓说道:“大哥,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拓跋浚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姜玄的儿子胡作非为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是军营中也是不安分,前不久还因为在军中聚众喝酒一事被贬回了临陵,相信此事大家都不陌生!”男子扫了众人一眼,眼中略带疑惑,“若按军规,那小子最多是挨上几顿鞭子,降级处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贬回临陵。这事里外都透露着蹊跷!”
“这小子从小便欺男霸女,胡作非为,但是仗着自己的老子是姜玄,也没人敢说什么,更别说是对他下毒手了。十几年来都不曾有过一起刺杀,可偏偏在他回营时遇到了刺杀!偏偏那名杀手还死在我们新月境内!还与我方将士发生冲突!”男子看了眼早已没了半点血色的陈庆舟,“这一切是不是过于巧合了!”
拓跋浚的大手缕着下颌的胡须,沉思起来,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他们安排好的?”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们不得不防!”男子说出心中的担忧,“十几年来,我们与大渝一直相安无事,但是平静地越久,爆发的冲突也就越大!此次大渝擅闯边界,名为报私仇,可也难保不是一次对我们的试探!若是他们真是包藏祸心,企图开战,我们不得不提前准备!”
拓跋浚苦笑一声,面露无奈。他何尝不知这番话所蕴含的道理,只不过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他又能怎么做呢!
新月与大渝之间,十几年来虽然彼此互不侵犯,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份表面上的和平,并非是建立双方平等的基础之上,而是被迫如此而已。
说句难听的话,是大渝打得新月不得不如此。
十六年前的一战,北凌军大破新月联军,屠杀新月军近十万余人,一路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更是将他们赶回了北方草原。
就在他们以为北凌军会乘胜追击,打算破罐子破摔拼死一战之时,北凌军却突然宣布停战。
只要新月愿意停战,北凌军愿意撤回凌州,并且保证,只要新月不南下,双方便友好相处。
面对这样的情况,新月军当然心中不忿——你想打就打,想撤军就撤军,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可是,面对士气盎然的北凌军,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被迫停战。等他们逐步向南收复自己的领土时,才发现那些城池大营早已被洗劫一空,粮食、金钱、布匹、牛羊,除了城中的百姓什么也没给他们留下。
等新月想跟北凌军要个说法时,只换来一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便不了了之。
新月军那叫一个气,却也无可奈何。这些年虽然双方一直保持着友好的相处状态,可实际上,新月一直在看大渝的脸色,或者说在看姜玄的脸色。
若非如此,陆亭生岂会在双方发生冲突时下令射杀陈庆舟。顾长辞岂能说出“让拓跋浚亲自来要说法”的话来。
这一切,无一不在提醒拓跋浚,要清楚自己的位置。
现在,他的手下劝他提前做准备以备不测,他能怎么办?难不成要集结部队开向凌州,逼问姜玄讨要个说法?
到时候能不能打得过不说,没准还要受到上面的处罚。没有接到上面的命令,私自在边境调集部队,足以被视为想要开战的信号。
届时,再被北凌军洗劫一波,不用上面处罚,拓跋浚自己就可以自刎谢罪了!
但是,眼下发生的事他又不可能置之不理,若是一味地委曲求全,只会助涨大渝的嚣张气焰,寒了一众兄弟的心,自己也会被手下看不起的。
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将此事向上禀告,再待定夺,要么就将此事调查清楚,也好给各方一个解释。
双方开战,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拓跋浚小算盘打得很好,可他的一群手下可不这么想。他们一听大渝想要挑事,一个个都伸脖子挽袖子,大声嚷嚷起来:“大渝想要挑事?老子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老子憋了一肚子的气,正好宰几个大渝人痛快痛快!”
……
混乱的嘈杂声让拓跋浚的头嗡嗡作响,只见他猛地站起身来,怒喝一声:“都给老子闭嘴!谁再敢多说一句,军法处置!”
众人一愣,纷纷咽了下口水,安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多说一句。
拓跋浚见场面总算是安静了下来,暗暗松了口气,刚欲坐下,身侧的一位男子站了起来。此人不像其余将领那般身材魁梧有力,反之他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更像是一介书生。
书生轻唤一声:“大人!”
拓跋浚看了他一眼,说道:“出连兄,有何话要说啊?”
出连庆和先是肯定了之前那位男子的担忧,称其大渝并非没有此等野心,不得不防。但随后他又劝谏拓跋浚此事切不可莽撞行事,要以退为进,打探虚实,再图打算。
“回大人,刚从临陵当面传来消息,称潜伏在临陵城中的晋国暗探被姜家悉数拔出,而理由是他们对姜家小子下了杀手,而此人正是其中之一!”出连庆和指了指地上的陈庆舟,将徐戎和他之间的事情如实说了出来。
拓跋浚眉头紧皱,自然不敢放松警惕,疑声道:“如此说来,北凌军真是为自家小主子报仇才闯入边界的?”
出连庆和说道:“大人若是想要知道事情的真伪,只需派一人去安北军营即可!”
拓跋浚:“何意?”
“大人可派遣使者,带上军中医者和药草前去探望姜家小子的病情。若他当真深受重伤,则证明他们所言不虚,我们也大可放心。如此一来,既能表现我们新月关怀盟友拳拳之情,又能体现我们不与其计较大度的风范。到时,不怕姜玄不说几句软话以表歉意,这样也可保住我们新月的颜面!”出连庆和一一分析其中的细节,“若是姜家小子企图装病,包藏祸心,到时我们再做准备不迟!”
拓跋浚眼前一亮,今晚听了这么多话,只有这几句最得他心,当即他便听取了出连庆和的建议,打算派遣使者前去探望。
拓跋浚轻拍他的肩膀,感叹道:“有出连兄为我筹谋,乃之吾幸啊!”说着,他冷冷地扫视了众人一眼。
出连庆和微微一笑,又说道:“至于王爷那边,大人可书信两封,一封只需阐述大渝擅闯边境的事实,无需他言!而另一封则表明调查情况即可!两封一前一后,间隔不得许久!”
拓跋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番话深得他心,王爷生性多疑,如今出了这件事若是瞒着不报怕是不妥,两封信只表明事情原委,不加自己的妄言猜测最好。
如此一来,既能如实禀告军情,又能充分表明自己的处理能力,如此甚好!
拓跋浚望着殿外漆黑的夜空,不禁向大门走了两步,心中暗自祈祷,希望一切都能如愿以偿吧。
开战,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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