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昏迷之中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刘存山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向屋内的其他医护人员问道。

        “已经全部清醒了。”一个医护人员走上前来，将一沓资料递给了小老头。“请您过目。”

        刘存山拿来，率先翻到了出问题的9号工作台那位，也就是小个子的前辈。

        令人意外的是，所有的数据都很正常，从指标上判断，对方可能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看见对方皱眉，医护人员紧接着补充道：“患者醒来后没有任何异常，经过询问，对方最后的记忆与监控录像中显示相符合。”说道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除了最后打开【4-01】号气阀的部分。”

        所以是把最关键的给忘了。

        小老头思考了两秒，问：“那个最后按下警报按钮的，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他的记忆缺损的更严重一点，a-01区域的相关信息全部丢失。”

        在刘存山的示意下，医护人员帮他翻找出了相应的材料，抽出两张类似给大脑做了热成像的图片，之后将其递给对方。

        小老头戴上挂在胸前口袋的老花镜，眯着眼睛，惊讶与困惑逐渐显露在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中。

        他们不曾告知过监控室的人们，虽然看上去像是无聊又单纯的机械工作，但其实他们的工作是有一定的风险的。

        比如，他们电脑上的那些指标，并不只是被关在罐子里的试验品的，还有他们自己的。

        绿色是正常状态，或者进一步，神清意爽的一天；黄色，可能有些疲惫，不过睡一觉就可以缓和过来；橙色，焦虑及以上，视颜色的深浅可能需要进行长期休假甚至心理辅导；至于红色——

        到了红色，一般已经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精神损伤了。

        要知道，在一般情况下，连变成橙色的状况，都是很少见的。

        在视频中，小个子——柯因是第一个指标变成橙色的人，小老头看着手上的数据，看见柯因在最初入职体检的时候，就被查出精神不易集中的特质。

        他们也是为了考虑实验的多样性才将其纳入队伍的，所以虽然他变色的速度有些过快，但也可以解释。

        问题是数秒之后。

        在【4-01】苏醒时，在场的十二个人，无一例外，指标都变成了红色。

        ——按理来说他们现在应该收获十二个疯子、或者更糟，十二个植物人才对。

        但是现在，十二个人全部清醒，就像正常人一样，小老头对比着柯因前后意识海的成像图，发现他在上岗之前就存在的小缺口，在高压的工作环境下本应愈演愈烈的损伤，竟然被修复了。

        虽然说之前的缺口就并不明显，大概是从祖辈遗传下来的病症，即使是专业人员也可能看漏这微不足道的小小缺口，但那依旧不是可以自愈的存在。

        不，别说是自愈。

        精神损伤最容易出现在掌握资源的天之骄子之间。多少达官贵人、富商巨贾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却依旧没找到治愈的方法。

        被逼迫到一定程度之后，他们逐渐动起了邪念。

        这也是【造神】计划开启的开端。

        ——一群不够虔诚的信徒，试图用最不敬的手法，获取最梦幻的回报。

        现在，从结果上来看，实验像是成功了一样，【4-01】不但修复好了自己造成的过失，而且还顺手修补好了，世界公认不可医治的先天性意识海损伤。但其中的细节差异却不是只言片语就可以解释清楚的。

        【4-01】表现出的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实验的预期，一切都是未知的，十二条差点流逝的生命是最好的威慑。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敢赌对方手下留情，轻易做出决定。

        小老头的手有些颤抖，他摘下了眼镜，将资料还给医护人员。

        医护人员接过资料，面露迟疑，“刘教授，这事是不是应该再试着努力联系贺教授一下？”

        从职位上，刘存山是项目负责人，也就是整个实验室的最高领导。他的手下有两个小组，一个负责研究舒缓神经的药剂，另一个则主攻【造神】计划。

        刚才提到的贺教授就是【造神】计划的负责人，前几天因为私人原因请了两天的假，按理来说昨天就应该回来了，但是却一直没有消息。

        刘存山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这时，办公室内的另一位教授，也就是负责精神舒缓药剂的殷余青教授主动上前，对刘存山他们如此小心的模样提出了质疑。

        “那一瞬间八成只是失控罢了，【4-01】身体里的人可能根本不能很好的使用能力。”

        他紧盯着刘存山，不放过对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你是灵魂转换项目的开发者，你比我更清楚灵魂转换的后遗症。”

        他的脑洞很大，觉得【4-01】壳子里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神明，而是某个运用灵魂转换装置，抢占了实验体的某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虽然殷余青说的是某人，但他指的是他的竞争对手，抢占了更好的资源，并且已经失踪了两天的贺教授。

        “他是你的徒弟，你的所有科研项目他都参了一脚，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能进行转换。”

        现场的气氛有些紧绷，刘存山捏了捏鼻梁，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为了治愈精神损伤，他曾经提出过一个理论。

        人体和精神之间的联系一直是神秘的，刘存山试着将一个衰老的灵魂，塞进一个充满活力的□□里。

        结果证明，这确实是有效的，但是在转换的过程中有相当高的风险，基本只有15的人可以成功获得新生，而不是加速死亡的进程。

        就数字上来看，比起神降，这个猜测竟然几率竟然真的还更大一些。

        同组的人员忍不住反驳：“但是贺教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他没有好处啊。”

        “谁知道姓贺的一天都在想什么。”殷余青眼中透露着不屑。

        “反正现在【4-01】的异常是显而易见的，你们要硬是装糊涂，连测试都不敢，那我也没办法。”

        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一时间，办公室其他人的立场都倒向殷余青那边。

        刘存山做过大量的相关实验，配套研发出了检验身体和灵魂——或者意识，随便怎么说——匹配度的仪器。检查过程比彩超都简单。

        现在这种情形，无论怎么看，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短暂的沉默过后，刘存山长叹一口气，语气沧桑：“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我们就测试一下吧。”

        视线转到被怀疑的祁纪那边。

        这是一个豪华又简陋的单人间。

        和之前的瞭望台相反，这个屋子三面是墙，和门同侧的那面墙，底部依旧是墙体，但是从人的腰部往上的高度就变成了透明的玻璃，可以让人对室内的情况一览无余。

        从床铺到桌子沙发，还有独立厕所中的所有家具都被直接焊接在地上，虽然造型较为简单，没有什么花纹装饰，但从材质来讲，都是一眼能看出的优质，说不定能和碳化钨，也就是做航天、汽车的那种材质相提并论，硬度和钻石相当，几乎不可能被人力破坏拆卸。

        但与此同时，作为一个进门都要刷卡的房间，屋内却连一样电子设备都没有。

        祁纪简单环视了一周，发现天花板的某个角落有加工过的痕迹，但是却没有摄像头，估计是在发现祁纪意料之外地有攻击性之后，怕惹怒他紧急拆除的吧。

        不知道小崽子那边有没有。

        他下意识地想道。

        虽然看起来不像，但祁纪其实是属于没什么安全感的类型。

        毕竟有些事情，看的越多就越是困惑。人类都是复杂的，自身的意识和表现出来的行为常常会有冲突。

        比如，祁纪从小就搞不明白那些为什么都是说着要躺平，有的人真躺了，有的人却往死里卷。

        这种表里不一带来的安全感的缺乏，让祁纪对将一切都写在脸上的小崽子非常有好感。

        当然，找他也只是个心里安慰，即使没有，也不会耽误祁纪的正常工作生活。

        这就是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

        祁纪坐在床上，看着给自己抽血的小护士，对方摩挲着寻找血管的指尖微微颤抖，并随着自己的注视愈演愈烈。

        细长的胳膊白得几乎发光，被橡皮筋勒住之后慢慢变得没有血色。

        可能是怕祁纪感到疼痛，所以小护士在绑的时候不敢特别用力，这也就导致原本就细的血管根本就摸不出来，而小护士的脸色也逐渐变成了祁纪手臂那样。

        祁纪在之前，透过走廊上的透明玻璃发现自己的样貌没有丝毫的变化。

        而因为他上一世就经常进医院，所以也就心知肚明自己的血管到底有多么难抽，甚至还想做一些握拳之类的举动帮忙，但是想到自己的身份实在不适合干这些事情，所以他还是叹了口气作罢，心中做好了对方挑针的打算。

        这一口气给小护士吓得够呛，她不敢再等，果断下手，在发现顺利回血之后近乎喜极而泣。

        这一下子就抽了七八管的血，祁纪在看着对方将胶圈颜色各不相同的试管装进小推车里，之后在手腕上一个像是运动手环一样的装置上点了两下。

        一个透明的屏幕投影在空中，上面显示着小护士的任务。

        在【采血】显示【已完成】之后，祁纪缓缓开口：“你手上的是什么东西？”

        小护士身上的肌肉一僵，好像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情一样，神色慌张：“这、我……我要先回去禀报上级，之后才能知道可不可以告诉您。”

        说完，像是怕祁纪追问一般，逃也似的离开了。

        还没关门。

        祁纪慢吞吞地眨了眨眼，之后挪到门口的位置向外看，意外地发现门外也站着一个推车的小护士。这是他之前在玻璃上没有发现的。

        呵，双层玻璃。

        那个被发现的小护士原本正在关门，在祁纪看向她的一瞬间同样不管不顾，拔腿就跑，金属手推车发出隆隆的声响，在拐弯的时候撞上墙壁，还掉了点七零八碎下来。

        这位小护士因为祁纪的突然出现，同样也没来得及好好关门。

        沉重的门板缓缓闭合，祁纪还在沉思的时候，一只手从屋中伸了出来，卡在门真正关闭的前一秒。随后，一个比祁纪高上一头的青年从里面探出身来。

        呦，小崽子！

        社恐如祁纪在见面的瞬间习惯性避开视线接触，意识到其实两人也是第二次见面，就比那些拿着枪，突然出现的家伙早上几秒。

        祁纪现在已经非常想要打道回府了，在他下意识瞥了一眼对方“卧室”的环境，又看了看之前小护士撒出来的一些医疗用品，想着自己要不要像各种电影里一样，趁机藏起来点什么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他冷漠就算了，之前热情似火的小崽子怎么不和他贴贴了？

        虽然心中其实有点紧张，但是祁纪明面上依旧稳如泰山，他用一种游刃有余的姿态打量起面前的小崽子。

        小崽子现在面无表情，一点都看不出最初热情的模样。

        祁纪歪了歪头，因为小时候无意间养成了单凭能力窥探别人心思的坏习惯，所以祁纪其实自己不太能读得懂微表情。

        而因为性格的原因，他坚定地认为，自己要是默默退回房间，会很伤面子。

        虽社恐，但倔强。

        于是，在叶硝的注视下，祁纪走向了走廊的尽头，蹲下身，精准地将掉在地上的一堆消毒棉签，一瓶碘酒，还有一支未拆封的针头全部收入怀中。

        一点也没剩。

        叶硝的表情，如祁纪预想的一样，变得明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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