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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6章 司马芝(先发一个大章,第二章晚点发)


曹睿的声音有些大了,不但侍立在身后的内侍听到了,甚至底下坐在前头的重臣也有人听到了。

        朝堂上百官云集,宗亲重臣列侯者不知其数,而司马芝只是一个区区关内侯,却能让曹睿一口道出名字,语气里带着赞扬,登时就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

        这句话引起更多人脸色变得阴沉。

        其中在曹家宗亲里,有一人更是目中喷火,恨恨地看着站出来提议的司马芝,当场就大声说道,“河南尹安抚胡人之言,某不敢苟同。”

        众人定眼一看,却是曹家宗亲曹洪。

        汉制,朝会时皇帝抛出议题,臣子有提议者,需要站出来。

        有疑问或不同意见的人,可以直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问。

        曹睿才年过弱冠不久,又刚登基不久,自是想要有一番作为,听到司马芝的提议,本还觉得有道理,本还想称赞一声,哪知竟然有人当场反对,当下只得闭嘴不语,准备听曹洪的发言。

        司马芝在这等大朝会里,身份并不算高,如今更是被宗亲重臣反对,脸色却是不变,只见他对着曹洪拱了拱手,徐徐道,“敢听后将军高论?”

        曹洪敷衍地还了一礼,冷笑地看了司马芝一眼,“且不论前后汉两朝,皆是驱胡人如豚犬,方得汉室之盛。”

        “只说武皇帝(曹操)留匈奴单于呼厨泉在邺城,又分匈奴为五部,再择汉人为司马以监之,就是因为深知‘戎狄志态,不与华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理。”

        “武皇帝不但多次在幽并二州之地用兵,大破乌桓,甚至还迁塞外十余万户胡人与边地百姓进入内地。至于凉州那就更不必说,曾派前征西将军(夏侯渊)屡败羌胡。”

        “甚至那蜀寇的马超,屡纠羌胡反叛,屡为武皇帝所败。吾观武皇帝,从未有说因为胡人不服,便要安抚他们的说法,盖此等举动,实是堕我大魏之威风。”

        “陛下初践宝位,正是四海瞩目之时,若是因为胡人叛乱,就这般轻易退让,只怕那吴蜀两地,皆要窃笑我大魏失了胆气。”

        曹洪说到这里,对着上头的曹睿行了一礼,“陛下,司马芝其人,确有刚直清名,但出身贫寒,对这等国之大事,见识还是少了一些。”

        最后这一句话,几乎就是指着司马芝的鼻子骂他出身太低。

        众朝臣一看,不少人心里就直接叫好:骂得好!骂死这个乡巴佬!

        众人这般恼恨司马芝,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司马芝身为河南尹,平日里皆是按法令办事,连宫里的黄门托他办事他都置之不理,更别说权贵豪门,只要稍犯法令,就要被他捉拿惩罚。

        不少人对他那是又怕又恨。

        更何况这司马芝平日里袒护黔首就算了,如今竟然还在朝堂上公然说要限制世家大族?

        今日他能抑制凉州大族,明日他就能借机打击关东大族!

        众人想到这里,心头更是愤恨。

        至于曹洪,那就更是对司马芝恨入骨髓,因为司马芝正是拿了他的脸面来作贱,所以这才让新帝记住他的名字啊!

        这个事情还要从曹丕说起。

        曹丕年轻时,因为知道曹洪家里有富有,所以曾向他借过钱,曹洪不愿意借,于是惹得曹丕自此怀恨在心。

        待曹丕登基后,找了一个由头,把曹洪打入死牢,并且准备处死。

        惹得当时的卞太后大怒,不但大骂曹丕,还去威胁曹丕的郭皇后,“若是曹洪当真被皇帝杀死,那我就废了你的皇后之位。”

        郭皇后出身贫寒,没有什么依靠,生怕卞太后当真这么做,于是几次三番地为曹洪求情。

        要不说世间最厉害的风还是枕头风呢?

        卞太后求情不管用,诸多朝臣求情也不管用,最后还是郭皇后的枕头风,这才让曹洪能死里逃生,不过官身爵位皆被剥夺,在去年正月时被罢黜为庶人。

        不过他也算是好命,没过几个月,曹丕就病死了,曹睿登基,为收拢人心,又赐曹洪特进,拜后将军,封乐城侯,食邑千户。

        曹洪的乳母得闻此事,于是就和临汾公主的仆人一起去祭祀无涧神,以期鬼神能保佑曹洪,却是没想到被人揭发。

        自前汉孝武皇帝晚年发生了逼反太子刘据,逼死皇后卫子夫的巫蛊之祸以来,官府就对各种巫术祠祭尤为忌惮,并且多次严厉下令不得私下祭祀。

        曹丕生前也曾下过这种禁令,称这种祭祀为淫祀。

        所以曹洪乳母很快就被河南伊司马芝抓了起来。

        曹洪新得官职和爵位,又遇到这种事情,吓得差点魂都没了,连忙又跑去找太皇太后求情。

        太皇太后于是派遣黄门到官府中传达她的命令,不过令太皇太后没想到的是,司马芝一点面子都没有给她。

        不但阻拦着黄门不让进去,甚至还直接令人给把曹洪的乳母给打死了。

        然后给曹睿上了奏章,说自己没有事先上奏,就擅自定了人死罪,就是因为害怕太皇太后要救人。

        为了避免太皇太后让皇帝为难,所以他才命令洛阳令把人给直接打死。

        曹睿刚刚登基,年轻气盛,正欲有一番作为。

        看到了司马芝的奏章,于是亲笔批复道:你为了遵循先帝的诏书,权宜从事,何罪之有?以后若有黄门再去你那里求情,千万不要接见。

        司马芝正是因为这件事,入了曹睿的眼,同时曹睿趁着登基时大封众臣,给司马芝也赐了一个关内侯的爵位。

        所以说,司马芝身上的爵位,以及简在帝心,皆是用曹洪的脸面换来的。

        虽然这个事情最后没有波及曹洪失而复得的官位和爵位,但也令他的脸面尽失,又怎么能不对司马芝恨之入骨?

        如今曹丕已死,曹睿又是他的侄孙辈,再加上太皇太后的撑腰,不管如何,曹洪也算是历经三代的皇室宗亲。

        所以就算是平日里奈何不了司马芝,但趁议论朝政的机会折辱一番,也算是小小地报了仇。

        司马芝闻言,脸都胀红了,怒视曹洪,“后将军何故辱人太甚!”

        老子为什么要辱你,你当真不知道?

        曹洪脸色一沉,问道,“司马芝,你此话何意?难道我论及武皇帝,哪里说错了?”

        曹洪早年跟随曹操四处征战,屡立战功,甚至还曾救过曹操的命,深得曹操所重,同时亦深知曹操之心。

        曹洪的话,紧扣着曹操以往所为,让人根本无从反驳。

        司马芝双目圆瞪,急步上前,看样子似乎就要与曹洪扭打到一起。

        看到司马芝的神色不对,维持朝堂秩序的御史连忙喊了一声,“河南尹司马芝,朝议时烦请答疑!”

        司马芝这才清醒过来,被迫生生地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心情。

        他深知如今的朝堂之上,多是宗亲权贵及世家豪族,再不复武皇帝当年唯才是举的盛况,但即便如此,难道他就会退缩了?

        “武皇帝自然没错。但后将军说论及芝的出身,那却是大谬!当年武皇帝扫定天下,曾三下‘求贤令’,不论出身,唯才是举。”

        “后将军从早年就追随武皇帝,不会不知道这个事情吧?芝虽出身贫寒,但正是因为得了武皇帝的赏识,这才得以入仕。”

        “如今后将军却论及芝的出身,可是觉得武皇帝做法是错的?”

        曹洪一时语塞,悻悻地说道,“武皇帝自然没错。”

        曹洪扣死曹操对待胡人的态度,让司马芝无从反驳。

        但司马芝也是扣死了曹操的“求贤令”,让曹洪无从反驳。

        一时间,这个议题竟是就此僵住了。

        众人看到曹洪认怂,当下又复转失望,同时心里暗暗道,“这个司马芝,平日里不识好歹就算了,没想到口舌竟也这般厉害。”

        坐在上头的曹睿把所有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再在重臣里扫了一圈,心头又是一凛。

        先帝遗诏里的四位辅政大臣,有两位是曹家宗亲,剩下的两位,陈群是出身颍川世家,司马懿是出身河内世家。

        大魏为何能这般轻易地代汉而立,曹睿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正是因为有数,所以当自己当了天子后,坐在这个位置上思考问题,曹睿这才发现,以前对曹家有利的条件,对天子未必有利。

        所以先帝这才会安排一半宗亲,一半世家给自己辅政,这样可以让他们互相制衡。

        想通了这一点,曹睿再一次看向底下的重臣,目光掠过前面的宗亲和重臣,最后停在一个人身上。

        “刘侍中,你觉得如何?”

        武皇帝扫荡群雄,建下霸业,除去众多猛将相助,还有荀攸贾诩郭嘉程昱荀司马懿陈群刘晔董昭等才策出色的众多谋臣。

        最值得称道的那些元老谋臣,如今唯剩下司马懿陈群刘晔董昭等几人。

        司马懿与陈群是辅政大臣,说话份量太重,若是开口定下基调,以后想调整都难。

        而且他们两人背后是世家大族,立场未免有些偏颇。

        董昭的侄女嫁给了司马芝,两人是姻亲,需要在此事上避嫌。

        唯有刘晔,虽然也是高族名门,但他有一个特殊而敏感的身份,那就是他乃光武帝之后,算是汉家皇家宗室,所以他虽有佐世之才,为人却是谨慎小心。

        也正因为他的谨慎小心,所以考虑问题比较面,先帝视之如心腹,如有疑问,则多有相询。

        刘晔听到皇帝询问,连忙站出来,“回陛下,臣以为,武皇帝之法不可废,胡人素无礼仪,畏威而不怀德,不可轻易拿来与大魏百姓相提并论。”

        这话说得有些圆滑,表面看起来是赞同曹洪的话。

        但实际上最后一句,却在暗中赞成司马芝的善待百姓之语。

        曹睿听到这里,心头一动,点了点头,“也罢,此事以后再议。”

        待退朝后,曹睿秘宣司马芝。

        “司马爱卿,方才在朝堂上,我观你多受刁难,似有未尽之言,不知可否在此处说与我听?”

        曹睿把宫人都屏退,开口问道。

        司马芝走出太极殿后,本已有些心灰意冷,没想到能被皇帝私下召见,再一听到这个问话,当下激动得浑身发抖。

        “回陛下,臣确有谏言,欲表于陛下,只是忠言逆耳,恐陛下不悦耳。”

        曹睿笑道,“既是忠言,又何来不悦之说?请试言之。”

        “那臣就大胆直言一回。”

        司马芝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开口道,“武皇帝特设屯田之官,专以农桑为业,后才有建安年间的仓廪充实,百姓殷足。”

        “然黄初以来,朝廷允许各地典农官私下里营生,于是便有典农官与地方大族相勾结,侵吞屯田,又驱使屯民为他们干活。”

        “此乃损公而肥私之举,非是国家大体所宜。故臣奏请陛下,抑制世家大族,令他们安分守己,以免失了民心。”

        曹魏自曹操建安元年实施屯田以来,距今已有三十年。

        北方在安定了二十年后,除却边地,内郡的屯田制度渐渐废弛。

        再加上曹丕为了登上帝位,对世家大族采取妥协的政策,放松了对地方的控制,导致了地方大族侵吞屯田,私匿丁口之风渐长。

        司马芝正是看到这种情况,这才想奏请曹睿,要求遏制。

        哪知他在朝堂上才提了一下抑制世家大族的话题,就连接被人刁难,导致后面的话根本就说不出来。

        曹睿听了,感慨一声,“司马君当真是忠心为国矣!”

        只是世家大族已有数百年历史,根深蒂固,且曹家又是靠着世家才能有今天,想要抑制,谈何容易?

        司马芝看到曹睿的脸色,知其心意,便建议道,“陛下,先帝当初为了能充实府库,下令废五铢钱,仅以谷帛易市。”

        “这本意是好的,但却给了伪巧之人便利之机,浸湿谷子以增加重量,做薄绢以谋利,扰乱易市,民间深受其苦。”

        伪巧之人是谁,司马芝没有明说,但曹睿能听得懂。

        “况且府库里堆积粮食与绢布,不但容易腐坏,而且还容易被老鼠啃食,损耗过大,大不如行五铢钱方便。”

        “更重要的是,若行五铢钱,铸币由朝廷统一管控,不但能宽省官府之力,而且还能丰盈府库,甚至还减少地方豪族对百姓的压迫。”

        曹睿一听到这话,终于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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