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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村妇养成记


“你在家打扫卫生,我出去给电池充电,然后采购物资,家里的事,你想做就做,没事不准欺负狗。”我下达了今天的工作指示。

        她假装认真地看着我,好像一个听话的小学生。还举起了手:“庄哥,我有问题。”

        “请讲。”

        “你得跟我买一身村妇的行头,并且,你下达的指示混乱,我理解不了,你能够解释一下吗?”

        我知道,她戏精的精神又来了,假装跟我当学生,我也得假戏真做,搞得有意思些。其实人生如戏,把戏演精彩,就是把人生过美满了。

        为将就她逻辑语言的习惯,我按部队规矩宣布了作业提要:“科目:村妇养成初段。目的:通过练习,适应农村生活,为做好一个标准的村妇打好基础。方法:自行体会,劳动试错。内容:打扫室内外卫生,整理物品,浇花。时间:一天。要求:边做边改,总结经验。”

        “yessir!”她学着香港警察,站起来给我敬了个举手礼。

        我出门,还带了个竹棒,以作扁担之用。我想起了九十年代一个电视剧《山城棒棒军》,与他们相比,我的行头与他们差不多。最大的区别,他们以此为生,而我不是。除去生产,生活就可以变得纯粹而具有艺术气质。

        田园牧歌的活法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捏合了人文气息的所谓隐士高人的淡雅,向陶渊明靠近。另一种是下里巴人简陋而真实的情绪,向农民亲切。

        我此时,更倾向于后者。以前,我总要模仿古人,搞几句“幽然风南山”之类的趋附,但现在,我更喜欢最简单的东西。我想起当年父亲在农村唱过的歌曲,大概他也是少年时期听别人唱的,在他腿没断的时候,在他那残存理想的少年时代,他也曾经充满希望地歌唱过。

        “东方白天刚亮,我急忙起身去卖粮;挑起担子咯吱响,走过了一村又一庄。”这歌的曲调不成样子,估计当年父亲也走音,我就更跑调了,一如我轻快的脚步,与正步无关。

        还有一歌,我父亲爱听,但他唱不了。那时农村有广播,每天早晚播音。除了新闻之外,主要是公社或者乡干部播放通知布指令的喇叭,但中间,也会放一些歌曲。尽管这些歌曲大多陈旧,但也算是我音乐的启蒙,让我在不经意的哼唱中,也有可以模仿的曲调。

        “杨柳扁担软溜溜嘛,姐哥呀哈里呀;挑担茶叶下柳州呀,哥呀哈里呀。”当我满载物资回来的路上,不自觉地哼起了这曲子。

        你住在农村,做着农活,但并不意味着你就是农民。农民是以农业为生的人,我们做不到。但体验农村生活,也不容易。只有当你拥有农民的情趣和爱憎,唱着他们的歌,你才能体会到土地带给你的简单而直爽的快乐。

        小黄不出意外地,在水泥路的尽头等我。他摇着的尾巴如同欢乐的旗帜,应和着我那跑调了的歌。

        小池正在院坝提水,她穿的衣服与农村的景像不太协调,但也如一朵意外开放的花,空兀地飘香,扭曲地活。难为她了,为了我的幸福。

        我放下担子,拿出了给她买的行头。今天的市镇已经买不到传统的衣服了。我给她买了整套的冲锋衣,雨靴,橡胶手套等,她马上欢天喜地地换上了。

        我在镇上给蓄电池和应急灯充上了电,给收音机装上了干电池,家里算是有了现代文明的气息。我还买了几只鸡,算作食物储备,一切又恢复了农村的基本生活条件。

        屋内,经过小池半天的打扫,已经比较整洁了,在基本生活条件满足后,就得向艺术性靠拢了。这间乡居就是舞台,我们就是演员,我们都明白,心理状态的真实,是戏剧表演的精髓。

        “庄哥,按你们农村的叫法,夫妻之间该有个比较固定的称呼吧?是不是互称老公老婆呢?”她问到关键点上了,人物确定后,得有个正规的称谓,以确定相互的关系。

        “按我们老家农村的说法,夫妻间的称呼很复杂的。过去的土话,把老公叫老倌,把老婆叫堂客,这已经不用了。后来,对外人,都把自己的配偶称为:我屋里的,或者那个人。有了孩子后,以小孩子的称呼代替对方。老了后,就称老头或老猫儿。”

        “你再说一遍,怎么念的,老猫?”

        我知道,她听不懂我们老家方言,我们老家有一种边音儿化的口音。老猫儿,猫儿连读为一个音,叫出来的效果有一种特殊的哆,只是很难学。我给她念了一遍,她学了学,不怎么地道。“算了,这个称呼我放弃,改其他的吧。”

        她也有投降的时候,这很少见。

        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哎,我觉得,那个人,这个称呼不错,有一种羞涩与自豪的混合感,对外人和我们自己之间,都可以这样称呼,怎么样?”

        果然高手,她仅凭对语感的想像就理解了四川土话的精髓。我解释到:“在四川老家,农村兴很早就订亲,从订亲起,就可以称呼对方为那个人了,这意思是那是属于我的人,我也属于那个人,是一种自豪和娇羞的意思。”

        “哈,老实交待,你原来在农村订过亲没有?”

        “没有,我家那么穷,谁看得起?打亲家是要钱的。”

        “怎么?还要跟亲家打架?”

        她明显误会了“打亲家”这个意思,这个打就是结的意思。但没有父母的打拼,亲家是不会上门结亲的。当年,我父亲拼命养羊,就是要攒钱给我打亲家的。

        当我把这个意思和我父亲当年的努力讲出来的时候,小池紧紧地依偎着我,说到:“那个人,现在这么美的姑娘主动上门,你父亲要早知道,就不用那么辛苦那么危险了。”

        我亲了亲她的头顶,原谅我,小池,当年我带着妍子,已经在父亲坟前告诉过他了。可惜,这一切,他都不知道了,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我多么幸福,都无法挽回父亲的离去,他都享受不了今天的荣光。

        当你所有的骄傲不能传递给最亲的人时,你会觉得,成功和努力没有意义。

        过去心不可得,就像我本是农民,但今天虽然我与她用心扮演,也找不回过去的接头,连接不了过去的苦难,也洗刷不了过去的悲伤。

        我的价值是什么呢?人的价值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来说的,最深的关系确定我最基本的本质,而当你所有成果无法影响关系人时,你的社会意义就失去了,仿佛一切都没有价值。

        如此,我只能面对自身,以及现在可以抓住的最亲近的人。

        “那个人”是生活的对象,在这最重要的关系中决定着最重要的本质,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个称呼为什么美,因为通达哲学。

        她刚才叫我“那个人”,我内心其实有一种酥麻的感觉,或者说猛地被酸爽了一下,五内杂陈。

        “那个人”她又叫了,真不得了,她简直要把我点炸。“你看我今天上午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我不能忍了:“没时间看,我还要给那个人做饭呢!”匆匆跑进了厨房。她尾随着我,在我点火烧水的时候,倚着堂屋与厨房之间的门框,低眉顺眼地看着我,仿佛有羞涩的模样,搞得我心里好痒。

        我突然丢掉火钳,冲上去抱着她,紧紧地,干渴与心火燃烧,我不顾一切地使用自己的力量。

        我们就在门边,就在站立的地方,在小黄的注视下,我们手忙脚乱地进行着原始的动作,火塘的火在灭,余烟在给我们的动作化妆,飘起来的时候,吼声和惨叫偶尔突兀,如野兽进入了林莽。

        此时响起了一摇滚歌曲:“而我感觉,我要喝点水,可你的嘴将我的嘴堵住。”

        一切结束,我们都不好意思起来。穿戴好,她说了句:“那个人,你把人家弄疼了。”

        我不好意思回答什么,只好扯蛋:“我给你做饭。”

        “我要说,我已经饱了呢?”

        她真调皮,我知道她在说什么。无应期的男人是弱势的,无法接受她的挑衅。埋头做饭,根本不敢看她。

        等她从厕所出来,看见我在准备菜,她说到:“我知道你最怕什么了。”

        我不服,问到:“最怕什么?”她低头一笑:“你最怕我叫你那个人。”她对了。她突然把我往旁边一扒拉,说到:“你刚出了力,休息一下,我来摘菜洗菜,差不多了,再喊你来炒。”

        这种体贴让我非常感动,舒服而自豪。我给她带来的快乐,她感受得到,尽管我自己也得到快乐,但她却认为是我给她的恩爱。古人讲:一日夫妻百日恩,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行,你给我快乐,我给你做饭,说过的。”我回绝到。

        “在家里,不是我说了算吗?生活不是我说了算吗?你服不服?到边上去坐好,堂屋有茶,我早就给你泡好了的,再不去,我又要叫了!”

        我就怕她再叫“那个人”了,来到堂屋餐桌上,喝茶。这茶肯定是她在上海买好了的,是我喜欢的绿茶,温度把握得也好。龙井在玻璃杯中沉浮,一旗一枪,安静地立在水中,等着我的手来摇晃。

        她端着一筐菜,出来了,没看我一眼,故意昂着她的头,甩着她的,骄傲去出去,屁股一扭一扭,很是夸张。她到井边洗菜去了,一边洗一边听她跟小黄说话。

        “小家伙不老实,大人做什么,不要偷看,知不知道?今天就算了,不打你,跟你说过的,没下次了,听到没?晚上听到大人的声音,也不要乱叫,听到没?只有有外人来了,才叫,对不对?”

        那小黄仿佛听懂了,汪汪地叫了两声,我笑得差点呛出一口茶来。

        她进来的时候,眼光只是扫过我坐的地方,没有迎接我的注视,她身后跟着忠诚的小黄。留下我在这里一个人回想。我想起刚才的经历,非常奇怪,这创造了我个人的几个第一。

        这是第一次在大白天,在太阳正烈的时候,第一次没有预兆地,站着进行。情不自禁到没有一点预兆,这是什么力量?这是为什么呢?我们原始的冲动,是谁诱的,难道真是那个称呼吗?没这么简单。

        想不出答案,只好放弃,反正,有些事,多些经历,自然会通。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小池是一本书,我自己也是一本书,我们互相阅读,并把体会告诉对方。我们有这个默契和能力,通过对方,能够比较彻底地认识自己。

        当心无杂念相爱的人,彼此是对方的镜像。

        “好了,你来炒菜!”她在里面喊,我蹦了进去。

        当我在烧汤时候,她在一边烧火。她问了句:“你买衣服的时候,是不是早就谋划好了的?”

        “什么意思?”我不太懂,这衣服仅仅是因为这镇上冲锋衣,女式的仅这一种,根本没法谋划。

        “装吧你,一个活结,一拉就开,是不是早就有预谋?”

        这个问题不是个小问题,这关系冲动的来源。如果是事先谋划的,这就不算突袭,这就不够原始,也就不够纯粹,也与她对我的称呼无关了。

        “仅此一种,这个镇上。”

        就这简单的解释,她就听懂了。她问:“你怎么那么粗野?”

        “我不知道,晚上再说吧。”

        “不行,不给你编的时间,晚上就不新鲜了。”

        “好吧,我只是有一种想强暴的感觉,想占有和融化的感觉,不对,这些都不对,是什么?”我想了想,突然想起来了:“你叫我那个人,我就是想成为你的人,或者想证明你是我的人,就那个感觉。特别是你羞涩的样子,我就来神了。”

        她点点头,说到:“知道你的软肋了,汤开了,快加蛋花。”

        午觉是我一个人睡的,她说她来洗碗,这是村妇必须做到的功课。“我还要喂鸡,还要把晒的衣服翻一下,做女人很难的,知不知道?”

        她这个口气,完全类似于农村家庭妇女了。

        “我帮你不就行了吗?”

        “不,自家的男人自已疼,你是要该出力的时候能够出力,就行了。你安心睡吧,你睡了,我也安心。”

        跟小池在一起有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就是不需要客气,不能够说谎。她完全能够读懂我,她也愿意完全无保留地展示她,所以,我们之间说话,完全是顺其自然。

        传说,人与人之间,都有心理的安全距离,有人说是半米。能够突破这个距离的,可以算是亲人了。但有一种人,你甚至紧挨着她,都嫌不够,恨不得两两重合。

        也许真像传说中的那样,上帝把一个完整的人,劈成了两半,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只有两人完全重合,才能够得到本质的完整。

        每个对爱情有渴望的人,都拿着自己的缺陷寻找另一半,希望能够对得天衣无缝。但又有几个人实现了呢?不要说实现,对大部分人来说,他这一生,根本没有见到自己的另一半在哪里。

        其实信号很明显,如果强大的吸引不能解释,不能拒绝,在一起时又永远不够,真爱只需几秒钟就可以确认,因为她原先就是上帝造成的你本人的另一半。

        什么时候睡着的,我不知道。但醒来时,我隐约听到,她在低声地歌唱。没什么词,只有乐曲,仿佛是国外的歌曲,轻轻哼出来,如溪水般,跳动和流淌。我没有睁开眼睛,只想听听这个曲子,代表着怎样的境象。

        她原来在北京跟我普及音乐的时候,她说过,西方音乐要么是讲一个具体的情绪,要么是讲一个具体的故事,不像中国人喜欢在歌曲中概括思想,罗列事例。

        具体的东西因真实的细节,而具有穿透力。我想问她这是什么曲子,但自己又怕打断她优美的声音。等声音停顿下来,我才起来,她听到我起床的声后,也进卧室来了。

        “那个人,下午我要做什么?”

        又来,这家伙捏住我软胁,频繁使用。我回答到:“上午你做得不错,像模像样的,下午我先奖励你一下。”

        我知道院坝边的野花,已经开出了好几种类型。粉红的、金黄的、深紫的,还有淡蓝的,长在远离院坝的正面的沟边。我让她坐在门口,我跑出来,带着一个篮子,各摘了一些,提了回来。

        我搬了一个高凳子,坐在她的身后,弄她的头,笨拙地盘起来,当然有点乱。我没有给任何女人盘过头,我想为她做点不一样的事。

        虽然有点乱,但总算盘起来了。她一动不动,不知是在硬撑还是享受。我就给她头上戴花,各种颜色的配比就不讲究了,我觉得怎么戴,都好看。

        当我把一切弄完,拍了拍她的肩:“可以去照镜子了?”

        “我不敢走,怕把头弄散了,花弄掉了,你去帮我把镜子拿来。”

        我到卧室,拿来了镜子,递给她,她左看右看,然后对着镜子里的我说到:“这就是你心目中的村妇?”

        “对,我对村妇最美的想象,就到这个程度了。”我承认,创造美,从来就不是我的强项。

        她突然将身子歪在一边,手在衣服里摸着什么,我想把她扶正,以为她要倒。“别动我,我拿手机呢。”

        她摸出她的手机,说了声:“你闪开,我要自拍。”

        我马上闪到一边,看到她先是对自己的头左拍右拍,又站起来,以房子、院坝、远山为背景拍了许多照片,当然,进入她镜头的,还有鸡、小黄和那条水泥的小路。

        这一切背景,都没有我。

        我大喊:“怎么把我忘记了?”

        她在院坝边上回答:“你长得不像农民了,你自己看看?”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确实,虽然我曾经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但身上的外貌,已经没有农民的影子了。过去心不可得,过去的外貌也改变吗?

        我把她变成了村妇,而我好像没变成农民,真是滑稽。

        下午我继续着我的劳动,我在上午回来的路边又看中了一些野花,连根带泥地挖了回来,种在了院坝的四周。我想让层层迭迭的花,包围我们的居所,造成那种诗意: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跟她探讨一个问题,男人和女人之间,什么样的情况是最直接最合理的。

        我们先说到了魏宁格,那个未经历女人的少年天才,他那本《性与性格》的书,然后又谈到古罗马的性开放与唐代的大胆爱情,最后驳斥了“存天理灭人欲”的教条。

        但说来说去,都不能让我们兴奋并具有继续下去的兴趣。小池突然想到一句话:“管它那么多理论干什么?人类最伟大的意义,在于实践。”

        我回答了一句:“哲学家总在想世界是什么,而最重要的是,我们该怎么办!”

        这两句话都与导师老马有关。

        “劳伦斯探讨了性和身体,我们只要按他描写最美好的方式进行就行了。比如《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萨特和波伏娃探讨了男女在社会中纠葛的实践,比如各自在周末与情人相会,互相为对方约会前打扮,结束双方收获的痛苦比快乐更多,仅有的幸福,只不过是某个时刻,痛苦少了一点。我们吸取他们的教训就行了。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对不对?”

        我说到这里时,她咯咯地笑:“无耻!但真的很对。我不想拍手,我想打几下你这厚颜无耻的脸!”

        结果,我的脸上,迎来了她的嘴唇,我一动不动,享受被爱的感觉。

        月光稍微比昨晚淡了些,估计天上有薄薄的云。狗一夜没叫,估计它听懂了小池的话。

        这个夜晚,我们没有更多的动作,我们只是相拥而眠。有时候,生活不需要激动,也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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