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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被痛苦刺痛


“我没有家可回,其实,我初中没读完,就跑出来了。”她这样一说,我还吃了一惊。

        这种话题,我不想再谈下去了。不是我不同情,是怪她,把我拉近了对过去苦难的回忆,让我很不舒服。

        我用各种猜测回避过去的贫穷和苦难,不希望再看到比我的过去还惨的人。我以这社会已经昌明,不会有人比我的过去还惨来安慰自己。

        那些痛苦所描述的,我不想再听第二遍。

        即使我感觉到有这种可能性,我都尽可能的回避。一个没有家的女孩子,靠出卖肉体为生,还一天没有生意,打开门,在这寒冷里。

        关键的关键,是她没有家,她回不去,像极了我自己。

        一般人遇到与自己过去相同的人,都有共情与同情,而我不同,我要回避。我的内心已经变得平静,不再需要刺激。我知道我最软弱的地方了,那就是没有家,并对未来建立一个家,没有信心。对没有家的其他人,也产生了恐惧,就像害怕面对我自己。

        我为了安慰自己的冷酷,我给了她五百元钱,坚决地离开了这个小店。

        我为了安慰自己的无情,我在路上假设,她只是在编故事骗我几个钱而已。

        我为了安慰自己的痛苦,我一直在寻找她叙述的细节,现了好些个疑点,以证明,她的故事,是不存在的。

        比如她说,她父母很早就离了婚,她跟母亲过。但我想,她毕竟还有其他亲戚,难道都没有亲情吗?毕竟她还读到初中,自己有能力判断哪里更适合自己。

        比如她说,她继父对她不好,她母亲后来跟继父生了个儿子,把她当负担,这是老掉牙的故事,换一个说法好不好,骗我同情吗?

        比如她说,自己跑出来打工,太小了,人家不收,最后被骗,干了这一行。不要骗我了,这一行是逼的吗,你是个初中生呢,懂得找警察呢。

        况且,现在,你是个成年人呢,有自由呢。只要勤劳,哪里不是工作?你怕是贪图舒服有钱,摆个大字就可以财吧。我鄙视你,你在骗我。

        所有这些理由,也是在骗我自己。当我回到宾馆,在大堂的美女们跟我打招呼时,我都没有什么回应。在房间洗脸,看着那银光闪闪的水龙头,手接着温暖的热水,再看看镜子前面的自己,我知道,我已经被刺伤了。

        我住在这样温暖的地方,我这么有钱,我不会同情那个人了吧,我是心硬还是丑恶了?不要骗自己了。只要动动脑子想一想,一个姑娘大冷天的夜晚不关门,苦等一个生意,不是装出来的,那得有多惨!

        我不愿意面对她,只是我不愿意面对自己曾经的苦难。我不愿意面对,再回到那样的日子。况且,我现在没有家,这成了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伤。这个伤疤,被她掀起。

        我出来了,寻找家虽然失败了,但我想过另外一种生活,或者抱有对家另一种层次的期待。而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我内心深处,有一种紧迫感和恐惧。

        我之所以无法设想未来,因为我无法梳理过去。而按心理学的基本知识,对未来的设想,越是远大,那想象的框架,就越离不开,回忆。

        过去的一切体验,给了我思维的材料,所见所闻,色想受行识,我只能根据那一切旧有的,才能组合出崭新的未来。这是普通人的预测。

        抛弃过去来预测未来,是我内心中最迫切的希望,目前可利用的工具,只有易经。而周易预测,我不能确定自己的能力是否能够提高,更不能确定,它的准确性到底有多强大。

        约翰格林的小说《寻找阿拉斯加》,那唯美而忧郁的风格令人沉迷,许多在北京遇到的小资喜欢谈论它,以标榜自己的前卫。我也是在小池的一次随口提及中,产生了兴趣,找到了这个小说。

        其中有一句话,让我今天想来,冲击力很大。“对未来的想象,是对过去的怀念。”原因呢,大概还可以这样说:因为人类利用记忆预测未来。

        比如我想象着明天的重庆,大概是轮船的汽笛与汽车的轰鸣,因为天天就这样生,昨天与今天,大概差不多。我们只是在重复惯例,加上一点自己希望的调料。

        比如,我第一次到县城去之前,对县城没有直观的记忆,只知道要见到二娃了,就高兴。我当时想,县城就是比我们镇大若干倍的地方。这就是预测和想象,不能出我的经验。当然,在其中,我只是按自己的兴趣,增加了一点自己希望的东西。我觉得,二娃会在县城招待我吃烧腊,估计会比李二嫂的烧腊更好吃些。

        结果,我到了后,最让我吃惊的,却是他们学生宿舍的厕所,因为我无法想象,没有臭味的厕所,是什么样子的。瓷砖比我们家的地板还干净,居然在我们拉屎的地方,用清水冲,简直奢侈到了极点。

        人们总说想象力比天大,但我并不这样认为。大部分所想象的,只不过是对过去经验的加工,只是添加了意愿的作料。

        有人说欲望比天高,我也不这么认为。欲望也是一步步顺阶梯爬上来的。比如一个没出过村的穷小子,刚到十七八岁,身体的冲动已经要冲破道德的束缚了。此时,他只需要一个女的,活的,就行。甚至,白纸上的一个括号,就让他幻想。

        随着见识的增长,如果看过电影,就知道美丑了,就知道挑剔了,就需要所谓的爱情了。一步步的,有钱了,事业好了,就需要美女,甚至不止一个。当展到顶峰,就有帝王梦,希望美女成群了。一般人的想象,仅此而已,最多想象到皇帝的程度。

        王班长,为了拓展自己想象的视野,全世界游历,他是在搜集材料吗?为了加工出一个更为美丽的虚幻想象,而用身体在努力?

        医学家和心理学家最早的观察,是从健忘症病人了解到的。记忆和对未来的想象密切相关。他们推动过去的时候,似乎也失去了未来。

        有一个经典的患者,研究他的过程形成了一个经典的案例。他叫h.m,有癫痫病,在接受了一次试验性手术后,大脑的几个重要部分被切除了。

        一般认为,癫痫是脑神经异常放电所引起,但对病人的痛苦折磨非常之大,而且还会引生命危险。两害相权取其轻,于是在选择中,医生选择了切除可疑部分。其中包括全部的海马体,海马体主要负责长时记忆。

        手术后,癫痫没再作了,因为已经没有病灶。但他似乎又得了健忘症,因为长时记忆的器官被切除了。他不仅回忆不好过去,似乎还无法想象未来。

        有一次,研究人员问他:“你觉得你明天将会做些什么呢?”

        他答道:“有益的事情都行。”完全没有具象的预测,只是一个价值的判断。

        后来,脑功能磁共振扫描告诉研究人员,大脑的很多部分既参与记忆,也参与预测。经过长期的研究,人们现,人在记忆和想象未来时,很多大脑区域的活动“几乎是完全重合的”。

        每一种文化的人,都有自己特定的生活模式。这种模式,构成了你想象的框架。比如,你让一个中国想象未来的生活。就像我小时候,我与二娃曾经想象,我以后会考大学,会在城里工作,会找一个城里的媳妇,会生孩子,然后孩子长大结婚,他又生了孩子,最后我老了,死了。大概就是这一套,这还是我们大胆。我们敢于拿当时听闻过的最好的人生,来做我们未来想象的脚本。

        那时,我们根本无法想象手机,无法想象自己拥有汽车,也无法想象自己会经历许多的女人。

        有人认为,许多想象会很神奇,会出我们的经验。这话也有点道理,但只不过,这话只是说了另一种功能,联想。比如中国古代最优秀的想象力,体现在《西游记》中,腾云驾雾,人虽然没有经验。但人熟悉鸟儿啊,人借用鸟儿的功能,展开了联想。

        还有一个东西,就是欲望,或者叫愿望。我们所有的想象,是我们既有的经验和联想,加上我们愿望中最突出的部分,形成作料,在脑海里构成未来的火锅。

        丹麦心理学家博恩有个观点,她把我们经历过的生活框架称为脚本。我们如果没有这种作为生活框架的文化生活脚本,就无法想象或思索太过遥远的未来,也无法回忆太过遥远的过去。

        博恩有一个研究很有价值,对青少年进行了研究。青少年的脚本构思似乎随着他们加快过去和想象未来的能力并行展,而老年人想象未来的能力,随着他们的记忆力的衰退而下降。

        从关系上,想象力与记忆力,是正相关关系,这不会有所怀疑了。而且,这二者之间,还互为因果。

        博恩的理论中,有一句话,过去曾让我思索了好长时间,说没有脚本的话,我们好像也无法回忆过去。

        本来,我倾向于认为,过去的一切都不是白白地生的,总会在我们脑海中留下印痕。后来才现,但我们能够记住的,只是有线索的东西。

        比如,曾经有一个人嘲笑另一个读书人,说他只知道死记硬背知识点。说到:“你虽然有满屋子铜钱,但没有串线的绳子,你用不上。”

        记忆的片断如同那些散乱的铜钱,它应该是由这些框架脚本,按我们意愿的倾向,串起来,才构成我们的回忆。

        我们总能记住那些我们文化生活中,似乎最重要的东西。比如父母、爱情、婚姻、就业、友谊、孩子、健康、生命和别离。但我们无法确切地回忆起,自己天天打猪草的地方,土地究竟是什么颜色。或者,我们家养过一年的那头猪,它究竟有多少斤,那年请杀猪饭,究竟王大婶参加了没有。

        我们回忆不起来,因为我们用文化框架的重要性,把这些记忆材料封存了,没工具取出来。

        当然,弗洛伊德告诉我,我们会有意忘掉那些曾经让我们痛苦的事,这是心理的自我保护机制。比如童年受过的创伤,很多人记不起来。

        比如,我不太能够回忆起,母亲离开我后,我曾经哭过多少次,虽然每次都应该是刻骨铭心的。因为太痛苦,自己想忘掉,于是,就好像忘掉了。

        我们总能够愉快地回忆起那些让我们很快乐的时光,给昔日的家庭披上一层温暖的底色。好多人说,童年是多么无忧无虑啊,其实,你问现在任何一个小孩子,他有没有烦恼?恐怕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你之所以认为童年是快乐的,只是因为你的愿望中,只保留了美好的部分,潜意识推动你,不回忆那些痛苦的经历。

        普希金说:凡是过去的,都是美妙的。那是指回忆的倾向性,具有严重的情感选择特征。

        但是,过去不愉快或者不重要,严格地说,不在框架内的东西,你就真的遗忘了吗?不,它始终在,在一个你没意识到的思想的角落,等待一个时机,偷袭你。今天凌晨,我就受到了这样的偷袭。

        如果过去的表面上不被回忆起来的东西,就是真的被遗忘了,那么,催眠术所唤醒的沉睡的记忆就是骗人的了。而事实证明,催眠术是有效的。

        从大量心理医生的案例来看,有的人几乎可以在催眠的状态下,回忆起自己婴儿时期的事情,这可就太恐怖了。而越小的不愉快经历,越能决定一个人的性格特征。从这个意义上讲,性格,很大可能,是父母如何在童年对待你。

        童年和少年时代带来心理震撼的任何事,在心理学上,都称为事件,改变人生的事件。人生的方向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看似偶然的选择,而决定这个选择的,是你过去的所谓框架,还有就是情感的偏好。

        我之所以被这个街边的女人刺痛,不是因为她的故事有多么凄惨,而是因为她让我想到了我不愿意回忆的过去。

        想起那书店老板跟我说的话,认识你自己。我认识我自己,从情绪开始。我为什么这么害怕,除了这个故事之外,我在害怕什么?

        有时厌恶是躲避的代名词,而躲避的最主要原因,是害怕。而害怕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你记忆深入,某个伤疤,被刺痛了。

        我反思了我的过往,有一段不会回忆起来的东西,我选择性地遗忘了。我以情绪为线索,寻找这个女人所述与我生活历程的共同点,现了一个大秘密。

        我所不能承受的,是自己母亲带给我的伤害。以及她过早离去,让我没机会稀释这个苦味。

        我母亲在我小学时离开我,当时我的心理状态并不仅仅是悲伤,害怕。更多的是屈辱和愤怒,这是让我真正害怕的原因。

        我想起来了,那时,村里人对我的可怜,虽然伤了我的自尊。但击垮我的,是偶尔听到的一些评论。农村妇女喜欢八卦和长舌,我不会完全听不到的。

        比如,有人就评价,我母亲如同娼妓。“她嫁到庄家来,就是贪图彩礼的,对不对?那是为了钱来的。她离开庄家,连孩子都不要,不是嫌这里没钱了?想找个更有钱的?别人有点钱,就把自己卖了,跟街上那些卖肉的,有什么区别?”

        也许另一个女的,看到我的身影,赶快假装没事打圆场。“什么庄家庄家,自己家的庄稼没种好,整天只知道打牌当庄家。”那是个会说的女人,她的玩笑很高明很幽默,利用了谐音,但我听到她的听众们莫名的笑声后,屈辱和愤怒简直要炸掉我的脑袋。

        我记得,那是个大太阳天,有青蛙在叫,有麻雀在飞,而整个世界,没有因为我的愤怒有私毫改变,这让我更为愤怒,却不敢泄,因为我得假装没听到。

        这么多年了,我始终假装没听到,或者假装它没生过。那只是自己在骗自己,我记起来了。那天是我放学回来,周六的下午没课,我回来得早,路过田边时,稻田里蒸腾着腐水的气息,而风却让稻苗起伏,一切好像那么惬意。

        而这种貌似快乐的境地被无情地打断,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一只鸟儿、一片云,可怜过我。

        我最不能忍受的,是在她们眼中,我的母亲是个娼妓。

        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愤怒,愤怒的对象应该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是她把自己的形象搞成这样的,是她把我丢在了这个受鄙视的境地,是她让我屈辱和痛苦,而我,却无法泄和愤怒。

        一方面,我是她亲生的。另一方面,根本就没有她的消息。

        我当时,差点自杀。从一个高高的岩石上,看着远处的河水,想象自己是狼牙山的英雄,准备进入那片空虚。

        二娃喊住了我:“庄娃,未必你在练轻功吗?”他不正经的玩笑,马上改变了我的心情。至少,有他陪我度过,况且,我也不能在他面前认怂,我们是友好的竞争关系。

        我想起来了,那时我双手平张,双腿下屈,在一个孤石上,有点像电影里的武侠,施展轻功的样子。

        人的命运,有时转变于偶然,出你的回忆和想象。

        那个活泼的二娃,爱与我竞争玩笑的二娃,他形成了我的面镜子,与他的争强斗狠,成了我的节目,成了我的动力。我甚至在头天晚上,就在想,明天用什么办法,吓他一下。

        这段记忆,如果没有今天这个经历,我是回忆不起来的。我现,回忆起来时,我坐在床上,居然是打坐的姿势。

        如果人生仅仅靠回忆来支撑想象,那也太可悲了。创造性和突破性,只能依靠联想这一个途径,以及欲望及情感的驱动。

        人性中的情感欲望驱动,本来也是科学进步的动力。但与世界真实的样子,恐怕差距很大吧。

        我面前是佛学书籍,它告诉我,因缘决定着我们这个世界的走向,而所有走向,只不过依靠心的牵引。万法由心,乃不二法门。佛陀在世时说,心外求法,是名外道。

        也许,心,是改造自己改造世界,摆脱过去束缚的办法。

        但是,有真心和妄心之别,如何区分呢?天知道。

        还有一种说法,因缘是永远无法摆脱的,因为在这个世界,缘起法,是佛教的基本世界观之一。我记得南怀瑾先生说过一句话。

        有人问“佛还落因果否?”

        答:“不昧因果”。

        因此,得到了赞许。按我的理解,凡是有所问答,就有所指,有所肯定或者否定,就是二元的东西。

        你说有因果,可以不要因果,那么,就会为两个世界了。有因果的世界,无因果的世界。那就不叫不二法门。

        按佛教经典上的说法,佛世界是一真法界,包括所有的空所有的有甚至非空非有之类,凡是一切,都是佛世界空的表现。这样说来,因果与非因果,基本上在佛世界没这个概念。

        比如说,空,是指性质和本体。而有是指表现和客体。所空有不二,是指本体和客体是一件事情,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根本不可分割。

        比如,我现在,在分析自己的心理状态。这就有趣了。我的心理状态,是我分析的对象,从哲学认识论来说,这应该算是客体。

        但是,是谁在分析这个心理呢?分析者是谁?我的心理历程是客体,我的分析主体也是我的心,那么,主体与客体怎么就混淆了呢?难不成,我同时具有两个心?

        据说,高手在禅定中,可以让主体客体的概念消失。据说,一真法界根本没有主客体之分。但是,我是凡夫,我所面对的,有时是好几个主体和客体存在于我的脑海之中。

        电视连续剧《武林外传》里有一个问题很像是参禅:“你是谁,你杀死了谁,谁在杀,谁在死?”

        杀手的答案表明,他似乎是个高手。“是我杀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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