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锦衣卫来了
此刻,在常州府武进的大运河上,有一条不引人注目的官船在河上庸懒地飘着。
冬日的艳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地让人昏昏欲睡,连带着吹到人身上的西北风也轻柔下来。
一个身穿飞鱼服的高大汉子斜躺在甲板上,身子靠着船舷,一双长腿横在地上,正眯缝着眼睛看着江上来来去去的船只。
没错,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
今年年处,纠缠明帝国将近三年的蓝玉案终于审结,作为朝廷最得力的特务结构,锦衣卫也被一旨诏书裁撤掉。
无论怎么看,这个令人谈虎色变的强力机构好象已经走到了历史的尽头。
而往日那些看起来威风凛凛的特务们,也似乎有些灰溜溜提不起精神来。
譬如斜躺在甲板上这个身着百户武官官服的锦衣卫头子,此刻就好象一滩烂泥一般。
他看起来非常狼狈,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皱,也没戴帽子,头发乱糟糟地盘在头上。浑身酒气随风荡漾,眼角还糊着眼屎,显是醉得厉害。
……
一阵风吹来,船颠簸了一下。
一只酒杯顺着甲板滚过来,正好碰在地上那人的手上。
他猛地睁开眼睛,右手下意识地朝腰上一按,却抓了个空。
又窄又长的绣春刀散落在地上,离他的手还有两尺远。
他叫宋金保,本是锦衣卫的一个百户,此次来苏州是有一要紧事务需要办理。本来,锦衣卫被裁撤掉之后,他因为无所事事地在京城呆了好几个月,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兴不起劲头,整个人都觉得好象是被人抽去了精气神一般不得力。
一路南行,他也不怎么理事,有酒就吃,整日醉眼朦胧。
可一看到这盏顺着甲板滚来的杯子,背心中突然沁出一层冷汗来。
“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这一句话没由来地从心底浮起。
只一瞬间,宋金保双目中突有锐利的光芒闪过,又冷又利,满是晶莹的神采
他再也躺不下去,一个鲤鱼打挺,猛地从甲板上站起来:陛下还是会用我们的,是的,肯定会!
正吩咐手下给自己打一盆洗脸水来,突然间,一阵压抑的哭声从船舱里传来。
宋金保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抓起地上的绣春刀挂在腰带上,大步走进舱去。却见两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正坐在角落地低低哭泣。
这二人正是宋金保的得力手下,一个叫小麦,一个叫满囤,两人都姓蒋。
宋金保轻轻咳嗽一声,这两个孩子慌忙抹干眼角的眼泪站起身来:“大人醒了,却不知有什么吩咐?”
小麦和满囤年纪虽然不大,却长得粗手大脚,个子甚为雄壮。船舱狭小低矮,二人一站起来,头就碰在天花板上。
宋金保平日间对这两个手下非常喜爱,见他们一脸悲戚,放低声音:“快吃午饭了,你们不叫船夫生火,却在这里哭泣个甚?”
小麦和满囤贴身侍侯宋金保多年,也不隐瞒自己的心思,同时小声说:“大人,我们又想起指挥使了。”
听到蒋指挥使这四个字,宋金保心中一酸,有酒意翻腾而起。他身体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满囤连忙扶住宋金保:“大人恕罪,指挥使本是罪臣,我等本不该在你面前提起他名字的……实在是,实在是,指挥使对我兄弟恩重如山,念及他在世时的音容笑貌……心中悲戚……”
宋金保本欲推开满囤伸过来的手,可看到两个孩子眼中的悲伤,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船还在轻轻摇晃,船舱里的气氛凝滞压抑。
宋金保知道这两个孩子口中的指挥使正是锦衣卫前都指挥使蒋瓛,蓝玉案的实际经手人。前年因为被人秘告,被天子以谋反罪处死。
满屯和小麦本是官员子弟,家道中落之后被蒋瓛收为义子,进了锦衣卫衙门。实际上,这两个孩子当年若不是被蒋指挥收留,只怕早已经变成路边的饿殍。
蒋瓛当年在台上的时候也是威风八面,可说是一个人见人畏的主。不过,因为侦办蓝玉案,直接或间接地牵连到十三侯、二伯,连坐族诛达一万五千人,把打天下的将军几乎一网打尽,可说是民愤极大。
这才给他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
其实,这事情只要是带脑子的人都清楚,小小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若没有天子点头,敢下那么大狠手于天下功臣勋贵为敌吗?
蒋瓛这个名字如今在京城就是一个禁忌,就连满囤和小麦这两个他的义子也不敢在自己面前提起。
看到两个手下的悲伤表情,宋金保叹息一声:“小麦、满囤,以后你们可以喊蒋指挥义父,不用在我面前避讳的。”
“真的!”小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激动。
宋金保微微一笑。
“多谢大人。”二人都拜了下去,眼眶里有热泪滚出:“以后大人有用得着我们弟兄的地方,只需一个眼色过来,我兄弟二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扶起两个手下,宋金保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也不必如此,我等虽是上下级关系,可一样为陛下效命为朝廷出力,只需实心做事就是了。”
“大人,我们锦衣卫衙门都被裁撤了,如今弟兄们在京城就好象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还如何做事?”小麦忿忿地说。
“怎么就不能做事了,锦衣卫虽然裁撤了,可编制还在。若是陛下真要裁掉锦衣衙门,我们早就被打散分派到各地的卫所里去了。可你看看,如今你们可被解散,可被外派。还有,你二人都是蒋指挥使的义子,若陛下心中真怪蒋指挥,你们二人还能活到今天?”宋金保淡淡地问。
“啊,这……”
宋金保:“陛下用我等毕竟用得顺手了,说到底,我们只是圣上的看门狗。不用我们,还能用谁?”
小麦和满囤都明白过来,可二人心中还是有些不甘。
小麦便道:“其实我们做事还不是得了上司的命令,可人家用我们的时候自然是呼之就来,到不用的时候却卸磨杀驴。大人,我想不通。”
这句话的矛头已经对准当今天子了,话刚一说出口,小麦就意识到不对,一张脸立即失去了血色,眼睛里满是恐惧。
宋金保却装着没听懂的样子,说:“这世上总得要有人去干脏活,干脏活的人大多没有好下场。可人生在世,生年不满百,一个人一辈子也就那几年好时光,只要抓住那几年,也值了。死又有什么,如果能够在台前风光几天,总比空活百年的好。”
再没人说话,三人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良久,宋金保这才问:“到什么地方了?”
小麦忙回答:“回大人的话,船已经过常州了,离苏州也只一日路程,陈艾正在苏州府参加府试,我们是先去吴江锁拿胡梦海还是就近先把陈艾给抓了?”
“废话,自然是先拿胡梦海。”满囤道:“陈艾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介白丁。胡梦海好歹也是七品知县,两榜进士出身,我们自然先抓正主子。”
“抓什么抓,你们懂个屁。”宋金保突然冷笑一声摊开手:“我且问你们,我们来来苏州提人可有驾贴?”驾贴就是锦衣卫缉拿罪犯时的逮捕令,他们虽然是特务组织,可捉拿犯人还是有一套严格的程序。
“啊……那还真是没有……”小麦和满囤同时结巴起来:“难道?”
宋金保苦笑摇头:“我也是刚才才想明白,当日,上峰命我来苏州公干时的原话是‘陛下传吴江童生陈艾及吴江知县胡梦海进京问话’,是传,不是拿。”
宋金保好象是自说自话:“而且,陈艾的名字可是排在胡知县前面的,可见这个姓陈的士子已经引起了陛下的注意,至于什么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既然已经到苏州了,我们索性去见见陈艾,见了他,再去吴江。记住了,你二人不可对他无礼。这年头的事情邪门得紧,就算是我等要做陛下的忠犬,也要多花点心思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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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完全亮开,这是苏州府试的第二天。
一份漂亮得馆阁体文章摆在了姚知府、徐增山等人面前。
“如何?”姚知府问徐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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