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会负责的
雕安城里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白筱绕在酒吧玻璃门外张望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挤入那一片闪耀的霓色中。
不同于外界雪夜的严寒凛冽,室内充斥着温暖的人气,糅杂着品类丰富的香水味,令白筱绕不适地揉了揉鼻子。
入目皆是装扮热辣的男女,三两凑在一起碰杯笑谈。白筱绕瞟了几眼,便低下头,沿着吧台避开人群向酒吧深处走。
长这么大头一回来酒吧,她多少还是忐忑的,手心里捏出一片潮,生怕撞见什么放浪形骸的场面。
刘海上的细雪烘着暖气慢慢融化,水滴氤氲到眼前,她抬手抹了一把,不着痕迹挡住不远处那幅激情热吻的画面,小心地挪走。好在她想找的人早已如约等着了,她松了口气,嘴上念着“借过”,穿过人群打挤去酒吧最深处。
对面正是一身紫色丝缎长裙的苏承晚,原本与面前的人谈笑着,也似有所感地侧头过来。
衣香鬓影深处,只有白筱绕套着件白色棉服,格外显眼。
白筱绕是感觉到有人在主动避她的。是出于嫌弃还是对异类的排斥,她无意深究,总之只要这身衣服发挥了她要的作用就成。
只不过越接近苏承晚的位置,效用似乎越弱了。外围还勉强挪得动,到这里,却近乎寸步难行。
她有些抗拒这样混在人群里面,心里开溜的冲动复萌,低低吸了一口气,又勉力向前走。
心里说服自己。
只是来酒吧临时弹个琴罢了,若不是承晚引荐,这样吃香的工作哪有她的机会?
视野中,苏承晚对着身旁的一个男人说了几句什么,男人抬手向她这边左右挥了挥,人便散开了一些。
那个人衣着考究,白筱绕不由多看了两眼。分神之余脚下忽然绊到什么,她一个踉跄,险些要栽进人群中,横里伸出一条手臂,拦住了她的腰。
那人太高,她站稳侧头,只看见了对方的胸膛。下意识道了声“谢谢”,余光里便见苏承晚和那男人一起朝着这边过来了。
“筱绕,你没事吧?”苏承晚的表情有点担心。
“我没事,”白筱绕摇头,扬起嘴角问,“我刚下了晚课就赶过来了,不是要先在风笙的老板那里过关?还来得及吗?”
“你别着急,这位就是我们酒吧的老板,”苏承晚牵过她的手,介绍身边一起走过来的男人,“风镜笙先生。这是我之前提过的,和我一起在咖啡店兼职的同事,白筱绕。”
风镜笙生得高大俊秀,一双桃花眼尤其漂亮,眼尾微微上挑,正充满兴味地打量着她。
“你好。”她不由敛了敛神色。
“嗯,你好。”他笑意明晃,“过关言重了,你是晚晚推荐的人,我自然信任,不过,白小姐貌似神经有点大条……”
他意有所指地瞟她身后。
白筱绕微微一怔,回头去看身后的人。
是那个非常高的男人。
身形挺拔清瘦,穿着一套挺括又低调的黑色燕尾西装,正垂着脸看她。
虽逆着光,他的眉眼却相当清晰,鼻梁挺直,嘴唇削薄,尽管神色略恼,却沉默不语。
两人的距离很近,白筱绕不由得退了半步,于是看见了他一手执着的半杯酒。
见她还不明所以,男人抬手提了提自己被泼湿的前襟布料,声线清冷:“小姐,我好意扶你,却被回赠半杯petrus……”
他说话时,吐息里带着一点特别的草木香气。
她默了默,目光下落到他胸前:“对不起。”
对方还是不说话,一副挺不高兴的样子,白筱绕有点怂,想了想,又说:“如果需要赔偿,稍后您来后台找我就是,我会负责的。失陪了。”
接着她侧回头望向苏承晚,快速眨眼睛:“承晚,我们是不是该去准备了?”
苏承晚显得有些吃惊,先是望了一眼风镜笙,见他不反对,才惴惴地点头:“跟我来吧。”
看着两人的背影干干脆脆淹没在人群中,男人略为郁闷地收回目光,把手里的高脚杯塞给风镜笙:“我看起来像是会跟她计较?”
“你的表情确实有点吓人。”风镜笙笑,随手又把杯子递给经过的服务生,“早跟你说了,要向我学习,在雕安城,凡事板着一张脸可不行。”
“我一直觉得我挺面善的,”他抬手触了触鼻子,不知在想什么,低头默了半晌,说,“是她太一惊一乍了,跟我家的猫似的。”
风镜笙若有所感地挑起眉:“顾霰,你不是吧……”
“让人开个房间给我,我得去换衣服。”他垂下手,说。
风镜笙登时警惕起来,带着狐疑看他:“你会回来的吧?”
“这重要吗?”顾霰淡漠地扫他一眼,“我已经如约来你这里露过面了。”
“啧,”风镜笙一脸肉痛,抛橄榄枝道,“你家小猫等下要上台的,如果你来看,给你们创造机会互动哦?”
他仍是那冷淡疏离的表情,在酒吧众人明里暗里黏着他的视线当中抽身离去。
“风笙”是雕安小有名气的一家酒吧,白筱绕本来对这类场所的风月氛围做足了心理准备,谁知除了客人过于多这一点之外,其它方面都还挺差强她意。
苏承晚是这里的驻唱歌手,因为这次钢琴师告假了,才有白筱绕来分一杯羹。她边在更衣间里换衣服,边跟外面的苏承晚聊天。
“承晚,你其它兼职一个月的收入加起来,也就是几场演出加小费的水准吧?为什么不把那些辞了,专心做这个?”
“我很需要钱,这你又不是不知道,”苏承晚的声线很平静,“多一点是一点。”
苏承晚母亲积劳成疾的事她大致听说过,她只是担心,苏承晚再这样下去会累垮身体。
白筱绕换完出来,就见化妆间里多了两个女人。
“哟,哪来的小女孩?”两人穿着和她身上的白色抹胸长裙相似的裙装,见到她,她们眼睛纷纷一亮。
苏承晚坐在一边解释:“她是今晚临时顶替来弹钢琴的……”
“来坐,我们帮你化妆。”两人听了,却都没回应苏承晚,不由分说地笑着就将白筱绕按在了一张椅子上。
白筱绕目光在她们之间游移几秒,笑得客气:“有劳了。”
其中一个审视着她的面容,唠家常似的问:“……跟老板多久了?”
“嗯?”白筱绕正打量镜子里的自己,闻言拧眉,“风先生么?刚刚才认识……”
“她是我在咖啡店兼职的同事。”苏承晚语速飞快接着说,朝瞬间注目过来的三人一笑,拎起自己的化妆包,“还是我来吧,你们忙你们自己的就行。”
“可别,主唱您化好自个儿的吧,我们这些陪衬不劳您操心。”另一个侧身挡住苏承晚,翻了个白眼,又朝白筱绕一团和气道,“放心,姐姐们保准给你化个美美的妆!”
苏承晚顿了顿,又坐了回去。
这火药味儿可真浓。
白筱绕犹豫了片刻,瞥见苏承晚朝自己悄悄摇头,只说了句“谢谢”,便乖觉地抿唇,不掺和进去。
桌子上摆了本杂志,她们摆弄的时候,白筱绕便闲着用余光读封面的摘要。
“……随着白梓景携资前往海外,诗妮集团的国内高定产线越发岌岌可危,而与此同时,珀雅集团第三次收购诗妮子公司,香氛市场即将换天……”
帮她盘头发的女人见她看得专注,随口道:“诗妮自恃名贵,出的香水我们平头百姓买不起,富豪们也不买账,早晚被吞并。”
“你什么时候去学经商了?”另一个笑问。
“还不是跟老板耳濡目染……”
白筱绕心里装着事,没怎么听进去,等她吐了口气凝神抬头,望见镜中端坐的人,微微愣住。
里面的少女杏眼菱唇,眼睫翕忽如鸦羽,长发一部分编成紧细的发辫,和散发一同盘在脑后,缀以新鲜的重瓣粉蔷薇。而耳际垂下几缕及颌的碎发,衬着雪白圆润的双肩和妆容娇艳的面孔,生生透出几分生人勿近的矜冷。
再看到这样盛装的自己,好像已经过去了好多年。
化妆的两人皱眉对视了几秒钟,似乎对她的样子不大满意,也不装笑了,互相碎碎嘀咕了什么,回到镜前重新捯饬自己去了。
苏承晚走过来,嘴边挂着一抹笑,双手握在白筱绕肩膀上,和她在镜子里对上眼神,压低声音说:“她们妒忌你。”
白筱绕哑然了一秒钟,失笑:“妒忌我什么?”
总不能是妒忌她的皮囊。白筱绕自认为长得清秀,但要说好看,苏承晚才是真的生得美艳,浅施妆黛,一颦一蹙便是勾人心魄的美。
“妒忌你和她们不是一路人。”她轻轻笑。
“承晚,”白筱绕握住她的手,忽然认真地看着她,“早点攒够钱了,就离开这里吧。”
苏承晚没有应好,也没说不好,透过镜子含笑看着她,递了杯水过来:“这个嘛,就不用你操心了。今晚的演出,拜托你了。”
白筱绕接过水杯,侧头朝她笑笑:“有我在你放心好啦。”
“润一润,你嘴唇都干了。”苏承晚催促。
白筱绕轻啜了一口便将杯子还给她,眼角瞟见另外两人收拾停当准备上场了,也起身,笑意浅淡:“我先上场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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