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夫子
回到县衙已近戌时,楚阳仍在办公,见秦简音回来了,问他应试结果如何,知道过了,笑着祝贺了一句。
秦简音帮着一起整理卷宗,等会同去食堂吃晚饭。
陆生等人今日也格外忙,他多问了几句,才知道上面说最近要察看治下各县的公文、狱案等文书资料,中午刚下来的命令。
或许是薛应想探探青石县的底了。
事情不多,忙完这两天也就罢了。一则本来县衙里的资料整理的就相当有序,二则,夸张点来说,有秦简音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其他人凡事也省力许多。
因为他未曾掩饰自己的能力,县中同僚倒是好奇过他的出身,不过有楚阳替他遮掩,说他兴许有自己的理由,其他人也就不再提起。
如此忙碌了两日,若不是同僚提醒,秦简音险些忘记去教书的事。
天空泛起鱼肚白,驴长官高昂的声音穿透县衙,他披上外衣出门。
范叔已经拿来草料了,驴长官正在享用早膳,见他过来,也只是抬了一下高傲的头颅,接着便又沉迷食物无法自拔。
他站在一边,看着驴子津津有味地嚼着草料,倒觉得自己也有点饿。
公鸡再次叫起来,驴长官听见,也跟着叫了一通,终于把一班房的人都吵醒了。
陆生打着哈欠开门,对着驴子叹气:“驴长官好本事,都要抢了鸡的活儿了!”
秦简音和他开玩笑:“那正好,公鸡可以煮了吃,清晨唤人起床的任务就交给驴长官吧。”
也不知那公鸡是不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又喔喔大叫几声,扑腾着翅膀飞上墙头。
吃罢早饭,秦简音就出发了。
第一回正儿八经地给人当夫子,他还挺期待的。
驴长官速度不慢,四条腿颠颠地跑,小半个时辰就到了钟口城,卢家门口已经有两个小厮候着他了。
其中一个将驴长官牵去后院马槽,它脾气也挺温顺,作为夫子的坐骑,当然不能丢人。
秦简音看看没什么问题,背着手跟另一个小厮进了前院。
先前卢员外告诉他,自家的藏书十分丰富,他可以随意翻阅,这点也是最让他满意的。
不过卢云的贴身丫鬟听说他已经来了,过来找他赔罪,说自家小姐一大早便出门了,估计得些时间才能回来,请他不要生气。
授课第一日便迟到,确实说不过去,秦简音想,等见到云姑娘还是得尽量劝一劝。
学生不在,既没办法立刻开课,倒不如趁机去卢家的藏书阁看一看,熟悉熟悉环境。
藏书阁就在讲课要用的书房旁边。卢员外虽没什么学问,收藏的书籍倒不少,其中许多书籍看起来都没怎么被翻阅过。
今日卢家哥儿有事忙去了,告假一日,因此霍逸也闲着,正在这里看书,秦简音向他问了个好,继续找书看。
霍逸见秦简音在书架前打转,偷偷拿眼睛瞟他。
过了一会儿,霍逸看他还在打转,终于忍不住将头扭过来,问道:“你怎么没头没脑地乱撞,这样又看不出个花儿来,要找什么书?”
没想到老先生会主动搭话,秦简音诧异了一下,说:“晚辈想看一看这里有些什么书。”
“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霍逸啪的一声合上书,“你都看过些什么书?说来听听。”
“《诗经》《论语》《孟子》《老子》《韩非子》《南华经》《左传》《战国策》……”秦简音犹豫了一下,张口报出一大串书名。
粗略看去,架子上的大部分书他竟是都通读过。
不提从前在郜京时,秦府数十年积累,府中藏书无数;也不提到了西疆之后,他日夜攻读不辍;单是在外游历期间,他父亲就天天口述各种诗书经典给他听,有不懂的地方还会详细讲解。
如此十数年下来,怎会不博学多识。
霍逸这次看了他好一会儿,半晌才说:“哼,后生,希望你明年是真的好好科考,千万可别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
“啊?”
秦简音茫然,什么叫乱七八糟的心思?但无意争辩,还是点头道:“好的。”
他想,可能霍老先生的脾气就是比较直,想到什么说什么,自己作为晚辈,多宽容尊敬些就是。
其实也不怪霍逸会想着跟他说这些,实在是卢云的原因。
前日刚第一回见面,她就吵着闹着要秦简音当夫子,就她那脾气,还不知日后会做些什么。
她年纪小,受父母宠爱,霍逸也不好多说什么,又担心秦简音这个看上去能有大出息的后生被她影响了,沉溺在儿女情长之中,误了自己,也误了别人。
霍逸的反应,就好像是看见了一个好苗子,生怕它有长歪的趋势。
后来两人渐渐熟悉了,霍逸知他秉性才转变了态度。
但是现在的霍逸可不清楚秦简音的为人,因此还在担心好苗子会沉溺在温柔乡里不思进取。
见秦简音还没找到想看的书,霍逸道:“你也不必乱撞了,就说想读什么类型的书吧,老夫给你找。”
“那就多谢前辈了。”秦简音一喜,“晚辈想找一找诗赋类的作品集。”
前人诗词歌赋浩如烟海,他以往多接触文论之类,对这方面的钻研确实不精。
霍逸沉思,走到书架某处,指着其中一排道:“不知你可读过《文选》,方才听你话语未曾提及,这里正好有全集,不妨先看看。”
《文选》中收集了相当多的经典诗赋歌文,历来昌国士子大多都会读一读,开拓眼界,充实学问。
霍逸又嘱咐了几句,例如有问题也尽可以来问之类的话,秦简音一一应下,心说,老前辈虽然脾气硬,心肠其实很好,还十分有耐心。
这样想着,他向霍逸深深一揖,道:“以后学生就拜托前辈照顾了。”
这时霍逸才觉出不对味,秦简音不是来教书的么?怎么自己憋不出连他也管起来了?
不过,秉着一颗爱才之心,霍逸也没说什么,别扭着受了他这一礼。
霍逸直言:“不怕你嫌烦,老夫也是不想你自毁前程。”
秦简音也明白霍老先生的意思,因此内心还是很感激的,腼腆地冲霍逸一笑。
看他不骄不馁的态度,霍逸对他又高看几分。
原本霍逸以为他年少高才,该是自负轻狂的性子,却不料如此谦逊有礼,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了。
心里怀着歉意,霍逸便和他又多说了几句,譬如多年教书的心得经验。
“你年纪太轻,因此更要拿出一点身为人师的派头来,否则跟云姑娘一照面,气势上先输了她几分,到时就更不好管束她了。”霍逸说。
提起卢家姑娘,霍逸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可见被卢云折磨的不轻。
毕竟,活泼是一回事,不听管束、任性胡闹就是另一回事了。
霍逸怕秦简音知道太多撒手不干,都没有敢具体说卢云干过什么。
往茶杯里头放盐巴、朝黑檀木桌上洒墨水,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若不是卢员外一力挽留,卢家哥儿也十分好学上进,他才不愿意天天跟这无法无天的小丫头打照面。
“她一出去乱逛就得半天,想来你下午便能见着人了。”
霍逸语气中有几分自己都没发现的幸灾乐祸,“今日为着你来,她偷跑出去,说是买胭脂水粉。”
“什么?”秦简音心说这是个什么情况,自己来和云姑娘买胭脂水粉有什么关系,听起来怪吓人的。
不过,霍逸没有再详细说,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走了。
下午秦简音在书房看霍老先生推荐的书,大老远便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夫子!夫子!”
这声音,应该是卢家姑娘来了,不过怎么叫他的语气跟东郭朗叫圆子的语气一样。
“夫子,你在这儿啊!”
卢云跑过来,站在书房外面,探头朝里看。
秦简音站起身,朝她淡淡笑了一下,“云姑娘,今天你迟到了,下次可不能这么晚啊。快些进来坐好,在下要开始授课了。”
卢云看他看得呆了,好一会儿才说:“哎呀夫子就宽容我这一回呗?”
这小姑娘是有点儿太活泼了,秦简音想。但不管怎样,都是自己的学生,还是得好好教导。
卢云今日的确是特意仔细装扮了一番。
她抹了香膏,搽了胭脂,又换了时兴料子做的衣裙,钗环簪饰都是新买的,真真面若桃花,口若流朱,步步生莲,香风袭人。
但秦简音只觉得她嘴唇的颜色太鲜艳,身上的脂粉味儿也呛人,教他有点想打喷嚏。
可惜在学生面前,打喷嚏好像会显得不太雅观,且有失威仪,因此他掏出手帕揉揉鼻子,忍住了。
他抬头微微扫了卢云一眼,谁知卢云也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颇有些尴尬,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了。
不得不说,卢云的确是个活泼可爱的少女。她正值豆蔻年华,鹅蛋脸,一双黑亮亮圆溜溜的杏眼,上穿鹅黄回纹绣绫罗对襟衫,绾色内衬,下着秋香色织花缎褶裙,两颊红扑扑的,让人禁不住猜测她在想些什么。
但秦简音显然不属于此列。
他只是在想:云姑娘她不冷么?
虽然已是暮春,可外头若只套一件纱质的外衫,还是有些单薄吧。反正他是不会穿那么少。
会着凉的。
秦简音忍不住说:“云姑娘,以后不必如此隆重,随意些也无妨,只要早些来就行。”
他委婉地提醒了一下,也不知卢云听懂了没有。
卢云只是笑嘻嘻地将书案挪得离他近了些,坐下来说:“夫子怎么和我这么生分呀,叫我小云就好啦,我爹娘哥哥都这么叫。”
力气倒不小。
秦简音不置可否,拿起书,往离她远的地方走了走。
谁知他站起来,卢云也站起来,还拽了拽他的衣角,“夫子看的是什么呀?”
“《文选》。你快些坐好。”秦简音转身,轻轻将衣角抽出来。
啊,他有些难以招架了,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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