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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殿试


回忆起这件事,秦简音就想撞墙。他一边磨牙一边往人群里挤,心想:我倒要看看这人还能写什么东西。

        一眼望去,架上摆的有什么《三生缘》《风华美人榜》《醉花漫辑》……

        听起来似乎都不是什么正经书,除了一部《郜京实录》。

        于是他努力挤过去,凑近一看,《郜京实录》整套书还挺多,共有十本,厚厚一摞。

        店家热情道:“这可是宴公子新作,公子您也是闻名而来的吧?我给您包好,一共十册,只要二两银子……好嘞,您拿好慢走啊。”

        全程一连贯地说话,说到秦简音恍惚地抱起书准备出门才停。

        二两银子,秦简音还是有一点点心疼。

        秦简音被店家搞得有点不自在,左右一看,唤道:“平川兄!”

        安原警惕地一回头,看见是他才松了口气,但是瞥见他怀里抱着的书,神色略显怪异。

        不过安原很快掩饰好了,笑道:“好巧,怀疏你也在,这是……”

        说着,指了指他抱着的书。

        “哦,我买点闲书看看。”

        秦简音的注意力全放在手中一大摞书上了,没有发现安原的异样。

        安原帮他抱着书,顺路把他捎回了秦府,还蹭了顿饭。

        这也不是安原第一回蹭饭了,一开始秦简音还有点拘束,想着他是客人,现在则无所顾忌地支使他烧柴洗菜。

        有个人陪着吃饭,屋子貌似也没那么空旷了,更何况安原本就是个话痨。

        等安原一走,秦简音将碗筷洗好,又拿出今天刚买的书来看。

        《郜京实录》,听起来像是介绍郜地风土人情的书。他十余年未回京城了,对京城的变化也有些好奇,因此头脑一热便买了这几册书。

        翻开第一面。

        “大昌郜地,人杰地灵。此间风物,美轮美奂,足令叹奇。余一一记之,集为此书。”

        嗯,看着是个正经书。

        秦简音往后翻了几页,神情渐渐古怪起来。

        书里内容走向好像不太对。

        写的的确是郜京的风土人情没错,但是人情也太多了吧?

        一页多的风土,而后就开始写某酒楼上的男宾捡了女客的帕子,扯出一堆的爱恨纠葛了。

        也罢,还行,至少比什么戚将军和李舒的故事容易让人接受。

        那被捡了帕子的姑娘终归还是嫁给了男子,作了他的贤内助,待他考取功名,却摇身一变成了狐狸精,口吐人言,说这男子于它有恩,此回报完恩了,而后便消失无踪。

        故事不新鲜,但是宴公子文采格外好,看完一篇也不觉得无聊,秦简音便又翻开下一篇。

        这篇故事说是有一个书生进京赶考,学识不深,却常常口出狂言,竟被诸公看重,最后得意洋洋面见皇帝,结果被揭了老底,皇帝将他赶出京城。

        故事倒有意思,嬉笑怒骂不形于色,文笔辛辣诙谐有趣,宴公子还真是个妙人。

        秦简音一口气看了五六篇,再翻,没了,第一册就结束在这里。

        他欣赏宴公子的文采,意犹未尽,便又拿起一本开始翻阅。

        看了三篇,他脸一黑,有点儿后悔结论下的太早。

        他要收回宴公子是个妙人的说法。

        这是个可恶的人!什么都写,毫无顾忌,什么富家公子和南风馆小倌的破事儿,简直跟《戚将军神威动天下》那篇不相上下。

        可是买都买了,二两银子呢,不看完怪浪费的。

        最后秦简音咬咬牙,将全册《郜京实录》看完了,整个人也有些生无可恋,双眼无神,目光呆滞,脑子里回荡的全是“卿卿颇得我意,叫人好生欢喜”之类的孟言浪语1。

        若是此时旁边有人,就能看见他红透了的耳根子,连面上也染了一点绯色。

        忽然他回忆起周诚给自己起的字,顿时一个哆嗦,抽了下嘴角。

        怎么,郜地的人都好这样么?

        心中郁气不吐不快,于是他提笔,在书的扉页批道:

        休言柳下誓,莫作虚情辞。金鞭扬尘去,只念两相知2。

        写完便暗道,坏了,看了那么久的《郜京实录》,怎么他写东西也带着一股子宴公子的味儿?

        他心中把那宴公子谴责了千百遍,也不管是自己非要看完的,起身将全册的书锁进了书柜最深处。

        果然,永远不要相信宴公子是个正经人。

        看完这些书,秦简音一口气抄了一个时辰的清静经才缓过来,天都黑透了。

        …………

        终于等到会试出成绩的日子,秦简音起了个大早。

        毕竟是重要的日子,他也难得隆重严肃一回。

        收拾罢,他往怀里揣了张饼,给大门落上锁,慢悠悠朝贡院去。

        正好错过了大周府来找他的马车。

        名单张贴在贡院外头的公布栏上,秦简音到时,那边已经人满为患,旁边停了好些马车,一眼望不到头。

        再朝人群看去,秦简音估计自己挤不进去。

        等人散去一些再看成绩也不迟,因此他并不着急,找了一处空地,将饼掏出来咬了几口。

        会试过了的,个个难掩兴奋,而那些没中的,难免有些沮丧。秦简音看着他们,此时才开始紧张。

        他见围着的人渐渐少了,便揣着袖子踱步过去,从左到右一张一张地看。

        从最后一张一直看到第一张,他才瞧见自己的名字,赫然是第一名。

        一时间,他连手都忘记揣了,皱着眉头又看一遍,没错,确实是他。

        他说不出什么心情,默默站了一会儿,一声不吭地往回走。

        又错过了大周府的马车。

        他没觉得多高兴,只觉得是侥幸。他知道自己作诗是什么水平,而且策论也算是讨巧,凭空得了会元,颇有种才不配位的荒唐感。

        要不是知道考卷都要封上名字,他简直要怀疑谁给自己开后门了。

        三日后便是殿试,他满心疑虑,谢绝了周谨邀他去府上做客的好意,安心待在秦府备考。

        殿试当天,他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穿上了新做的衣裳。

        这是一身银色缎面的宽袖长袍,衣摆还有暗纹,不算多华丽,却显得干净利落。

        但是刚出大门,秦简音就是一抖。

        衣服面料有些单薄,虽是暮春时节,可前些日子刚下过雨,风一吹,还是有些寒凉。

        幸而周谨派了马车送他,还准备了披风,因此路上也还好。

        但是马车只能停在内城外,为防止夹带,披风是不能穿进去的。

        他取下披风,站进等待殿试的考生队伍里,一齐跟着接引的宫人往内城走。

        上一次进宫时,皇宫内城许多布置还不是如今的样子,因此秦简音不免好奇,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众人在文英殿前停下,这便是诸生殿试的地方。

        大家坐定,隔了一道珠帘,虽然知道皇帝就在后面观望,可没人敢抬头看。

        秦简音是个例外,他不仅偷看,还瞄了好几眼。

        也不怪他胆子大。据周诚所说,秦简音尚在襁褓之时就被皇帝抱过,甚至还揪掉了怹老人家几根胡子。

        现下李绘文和周谨也在,一左一右跟在皇帝身边。

        李绘文早知道秦家的孩子回来,忍不住想见一见,但是之前不太合适,趁着殿试的机会,终于看到了。

        周谨忍着笑,悄悄示意:“陛下您看,刚刚那个偷偷抬头的小子就是秦家的。”

        皇帝微微偏过头,带着笑意道:“模样确实像正则——书成啊,朕记得今年的会元是他吧?”

        后半句是和李绘文说的。

        “是。”李绘文应声,估摸着现在皇帝心情应当不错,试探道:“陛下,若秦家的孩子殿试成绩不错,能否允臣……”

        “不准。”皇帝连听都不听,一口否定。

        李绘文不吭声,暗自撇了撇嘴。

        皇帝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李绘文早就不愿意当这个丞相了,他年逾花甲,就想赋闲回家颐养天年,可不愿在朝堂上跟一群大臣跳脚。

        前几年,有一回李绘文都偷偷挂相印回家了,结果没到半天就被皇帝派人请回去——许是怕他半路跑了,派的还是亲卫。

        皇帝的亲卫名为乾玄队,男女都有,个个武功高强。

        所以又被强按头当了几年的丞相之后,如今李绘文实在是不想干了。

        可朝中一时间并没有合适的人选。

        大臣之间关系错综复杂,丞相作为众臣之首,要得调和各方,掌管各项事宜,所以威信不能不足,放眼望去,满朝官员,合皇帝心意的寥寥无几。

        这威信不是一朝一夕能有的,是世世代代积累而成,才能叫众人心服口服。

        总强留着李绘文,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皇帝还是得软硬兼施。

        于是皇帝宽慰道:“别着急,朕看过他的策论,颇合心意。书成,你就给他几年成长的时间,到时朕一定许你告老归家。”

        也不知是被骗多了还是如何,李绘文压根不信,敷衍道:“那就多谢陛下了。”

        皇帝也没在意,摩挲了一下椅上的龙头。

        考官开始给殿中的学子们发题目了。

        如果说会试策论出题还略有些隐晦,那么殿试题目的意味就相当明确了——祖宗之法与今世之政。

        看到这个题目的瞬间,秦简音似乎明白了什么。

        要是将会试的策论题连接起来,皇帝的意思,大抵是想行新法,布新政。

        想到这一点,秦简音倒是有些释然,知道了为什么自己的会试成绩会出乎意料。

        看来,无论是经义还是诗赋,都不算重点,最后的策论才是关键。自己只是恰好猜中了陛下的心思而已。

        朗哥说过,便宜不占白不占。虽然粗俗,却也在理。

        反正这题出得合他心意,而且殿试一般不会黜落学子,不如直抒胸臆,想说什么说什么吧。

        洋洋洒洒一气呵成,秦简音揉揉手腕,意犹未尽,不过他再没什么要写,只好拄着下巴出神。

        方才他正在兴头上,背后出了一层薄汗,如今被风一吹,倒有些冷了,可惜还要枯坐许久才能离场。

        他又偷偷往上头皇帝那瞄了一眼,心说,怎么陛下都不累的?

        陛下不累,他可累了,却不能起身活动。

        实际上皇帝早回御书房批折子去了。

        好容易捱到交卷的时辰,秦简音随众学生出文英殿,没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当下便觉糟糕,这回大约要生病。

        果不其然,当晚他就有些头昏脑热,不过幸好是在大周府,府医被周谨叫过来,给他抓了点药。

        待煎了药喝下,又蒙头睡了一晚,他这才好了些,只是仍然懒懒的,连饭也不愿吃。

        如此三日,他的病方好。

        但经此一事,周谨实在放心不下,一定留他在府里住着,他只好答应了,但又去秦府拿自己的衣服。

        待看到他拿回来的衣服后,周谨好半天都没说话,最后不仅到成衣店给他买了几身衣服,还非要吩咐下人再去多给他赶制几身合适的衣裳,他拦都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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