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相见
周诚争辩道:“我已经让人去修缮秦府了,弄坏他家的门只是无心的。”
皇帝无奈地说:“行吧。”
虽不清楚周诚是无心还是故意,但能知道及时补救就行,有进步。
羊肉羹有些烫,周诚喝得浑身发汗,便随意扯开一点领口透气。
周谨离得近些,还想提醒他一句不可失仪,话未出口,却眼尖地看见他衣领里露出一截黑色丝绳。
丝绳材质不明,以黑色为主,其中掺杂着几缕银色和红色的丝线,只是不甚明显,因此整体看起来还是黑色的。
这根丝绳可有些年头了,据说当年是一个道士给秦路的,秦路一直小心收着,之后秦宽拿来专门配那块约定婚姻的信物了,整个昌国怕都找不出第二根来。
因此周谨一眼就认了出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周谨是知道秦简音一直戴着周家那块祖传玉佩的,不禁联想起当年两家定娃娃亲的戏言,于是心中渐渐有了个不太妙的想法,欲言又止地朝周诚望去。
但是周诚尚不自知,犹在垂眸把玩手里的象牙筷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
纵有怀疑,但目前并无半点证据,周谨也只好暂时按下不提,对周诚道:“你既然说是无心的,那最好是。”
他的语气郑重严厉,还有一丝警告的意味。
但周诚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道:“陛下你看,大哥他管的可真多,也难怪我三十多岁都讨不着媳妇。”
周谨噎了一下:这欠揍的倒霉玩意儿!还敢倒打一耙!找不着媳妇管他什么事?难不成怪他当初告诉周诚秦简音是个弟弟?
当年秦夫人不慎跌倒早产,彼时秦叔父在明光堂忙碌,周诚在宫里练武,没一个人在身边。幸而他顺路过去探望,及时将秦夫人送去了医馆,这才保住了母子两人。
但是他将秦简音出生的消息告诉周诚后,对方十分失望,可能那时便将自己没了媳妇的责任不讲理地按在了他头上。
皇帝见他兄弟俩又要拌起嘴来,头疼地劝和。
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动不动就拌嘴,也不怕人知道了笑话。
皇帝道:“周诚啊,先前胜仗之后,我不是给了你一块封地么,你如今回来,不想去看看?”
周诚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果然要赶我走。
他扬起一个真诚的笑容,道:“我这不是才刚回来嘛,不急不急,还想跟陛下和大哥多……亲近一下,陛下怎么急着撵我走,就留我在京里待着呗。”
嘶,亲近这俩字,说出来他自己都犯恶心。
好在周谨大约也是被恶心到了,面露难色,没顾得上去分辨他的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皇帝告诫道:“那就安分一点。”
不就是安分一点么,周诚爽快地答应了。
再说秦简音那边。
川芎不过是往城外无相寺走了一遭,回来时发现堂屋的门都坏了,大吃一惊,疑心是进了贼,连忙向郜京府报案,接着马不停蹄地去明光堂找他告状。
大中午的,忽然听到这个坏消息,他也着实震惊了一把,既意外治安良好的郜京有这等事,又疑惑遭贼的竟是自己家。
他家除了一屋子的书,别的什么也没有,怎么就进了贼呢。
“不过什么都没丢,屋内陈设也没乱,可能是那毛贼没看到值钱的东西,就走了。”
川芎如此推测。
可他觉得不大对劲,不过尚未来得及细想,禁军那边就来人禀报说,查清了昨天夜闯秦府的人,是武安王周诚。
“武安王……”
秦简音听了着实无语。
他还没收到任何关于周诚进京的消息,所以这人应该是刚到的吧?一回来就闯进他家里,到底想干嘛?
大半夜的不睡觉,净满城乱窜。
但是他也没心思去思考对方此举的深意。
他太忙了,忙得连家都没时间回,哪有工夫去想这种小事。算算时间,他已经有大半个月不曾回家了,院子都是防风和川芎两个人收拾的。
主要是秦府离皇城内城太远了,上下早朝都不方便,而且冬天家里跟冰窖一样,不如待在明光堂里。
也许是连日过度劳累的缘故,他没什么胃口,一天就吃一两顿饭,还都是凑合了事,以至于近来头都有些发蒙,感觉跟要生病似的。
忙到将近未时,他有些乏了,搁下笔,活动活动酸痛的指节,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数十日的疲惫这时候一股脑涌上来,很是难抗。
他推开门透气,看见守在外头的防风,担心对方受冻,便说:“你先与川芎归家去吧,这里有宫人守着就行,明日我也回去一趟。”
没看到川芎的身影,想来对方大约是闲不住,此时可能在哪里和宫中侍卫闲聊吧。
防风点头,道:“好,那明日早朝后属下来接公子。”
他笑着应了一声,目送防风离开,顺便活动活动手脚。
这种天气,即便明光堂里烧着地龙,久坐不动也还是有些寒凉。
不多时,他又转回屋里继续处理政务。
手头这些事务处理掉,剩下的可以交给高关良,他得回去好好休息,不然迟早非折腾出什么病来。
下雪了。
一开始下得很小,雪花裹在风里,稀稀拉拉的,后来渐渐大起来,拍在窗户上,噼噼剥剥地响。
秦简音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儿,干脆停了笔,打开窗户欣赏雪景。
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
皇城里的风景无疑很美,宫墙朱红,黄色琉璃瓦衬着皑皑白雪,屋檐结着冰凌,宫墙外一丛竹子更显苍翠。
似乎有人踏雪而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转瞬即逝,错觉一般。
风吹得秦简音的脸有些发凉。
他负手而立,诗兴大发,张口欲吟,下一刻,只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不等回头,便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简音,我回来啦。”
周诚轻声细语,将人拥在怀里,眼中是藏不住的欢喜。
甚久未见,着实想念,因此周诚没有多想,情不自禁就凑了上去。
但是周诚却不敢问秦简音有没有想念自己,生怕听见不想听到的答案。
秦简音只不过犹豫了一瞬,便错过了拒绝的机会。
未感受到怀中人的抗拒,于是周诚更加肆无忌惮,一低头,抱得更紧了些。
秦简音感觉到周诚把下巴搁在自己头上,那重量教他呼吸一滞,忍不住挣扎着抽出手,接着一巴掌推过去:“大将军你放手,勒人得很。”
真是过分,不知道自己手劲儿多大脑壳多重么,一见面就想谋害他。
被推开之后,周诚也不恼,反倒笑着将他拽到眼前仔细端详。
他被周诚直白的眼神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也着实累了,于是拨开周诚的手往屋里走,坐下后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没管周诚。
周诚拿了个杯子坐在他对面,腆着脸道:“简音,我也渴了,给我倒一杯吧。”
他有些无奈,只好木着脸给对方也倒了一杯,再坐下时,只觉得脑袋有点儿发昏。
喝完一杯水之后,他又打了个呵欠,周诚并不喝茶,只是盯着他看。
片刻后,周诚说:“简音,你是不是黑了一点?”
秦简音:“……”
他是真没想到,周诚上来就说这个,跟卫一一样,于是不服气道:“我还长高了呢,大将军你都没注意。”
在江南天天下乡,风吹日晒的,他的确黑了一丁点儿。
但这也是相对于在西疆的时候而言。
其实他跟别人,尤其是周诚比起来,依旧很白,但好歹不复从前病态的苍白颜色。
周诚挑眉,放下杯子,一下子坐直了,而后居高临下地微微瞥他一眼,脸上还挂着挑衅的笑。
周诚道:“我身高八尺又五,你呢?”
秦简音:行吧,是他输了!他自取其辱了!
秦·七尺七·简音抬头看了一眼洋洋得意的周大将军,转过脸去,问道:“你怎么想到来这儿了?”
“你知道的,我就想看看你,晚上没在秦府找到人,所以来这了。”周诚很坦率地对他说。
他恹恹地趴在桌上,似乎连眉毛都向下耷拉着,一副身体不适的模样。
见他一脸疲色,周诚微微皱眉,习惯性地抬手摸他额头,试过温度后便又收回手。
周诚道:“不烫,还有点儿凉,应当是没有生病。”
秦简音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察觉到周诚的意图之后也没有躲开,知道周诚不会做别的什么,索性就不去搭理了。
大约只是有点儿累罢了,又困又乏的,正好他也纠结,不知道和周诚说什么,于是干脆阖上眼睛,歪着脑袋歇息。
他这招是跟李绘文学的,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周诚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见他这幅没精打采的样子,到嘴的话打个转,又咽了回去。
见到窗户洞开,周诚起身将门窗都关好,又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去床上睡。
就关个门窗的工夫,结果他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
周诚默默地坐在床边,望着他的睡颜,最近一段时间他没有休息好,眼下都有一片乌青。
其实秦简音黑得也不明显,只是周诚太久没见他,总忍不住在回忆中描摹过去,以至于一点一滴的细节都牢牢记得。
也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梦,渐渐蹙起眉头,抿紧嘴唇,呼吸也略有些急促,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周诚想伸手替他揉一揉眉心,却又有些畏缩,犹豫了一会儿,才将他的手抓起来,捧在自己手中捂着。
他的手不大,软的,白净温凉,手指纤细修长,指腹上有些薄茧,应是长时间握笔所致。
两人的手放在一起一比,周诚的手又大又粗糙,不小心把他的手背都摩挲得红了一片,越揉越红。
周诚握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自己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心止不住地狂跳起来,面上也有些发烫,只好匆匆将他的手塞进被子里,还欲盖弥彰地别过脸。
可能是地龙烧的太热,周诚只觉得自己背心冒汗,丹田中一股燥气。
他在屋里踱了几步,谁知越走越燥,于是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开门出去。
卫一卫二都跟着进宫来了,方才随他见过了皇帝,这会儿正在偏厅候着。
见到卫二,周诚还记得交代对方照顾好屋里睡着的人,而后拎起卫一大踏步走了。
现在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冲动,好似气血翻涌,不得不得去冷静一下,就想着和卫一打一架,散散火。
卫二冷漠地看着他们走远,心内多少怀疑周诚脑袋有问题。
大冬天的,怎么就气血翻涌了,而且不来找他这个大夫,偏偏要去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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