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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麒麟


  孔圣中学,陆续有往届的学生前来,默默的拜祭,然后束手立在一旁。

  孔十一没想到前几日自己的一个无心之举,为罗夫子树立雕像,竟然收到如此奇效。

  商州浮陆已经被上层判处死刑,破灭的命运不可扭转,在这种情况下,商州人人如同即将干涸的池塘中的鱼,绝望挣扎,又颓然认命,一个个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待这方天地毁灭,将自己压得粉碎。

  直至罗夫子散道,商州浮陆重现生机,让他们看到一丝生机,才又点燃了商州人心中的火花。而今日,商州各个阶层、各个年龄段的人陆续前来拜祭罗夫子,则说明贯穿商州人从上到下的那股精神依旧存在,仍然能够把商州人拧成一根绳。

  拜祭罗夫子的举动是商州人不约而同,更多的人听到消息之后前来,把孔圣中学挤得满满当当,再后来,来的人又把孔圣中学外面的道路挤得满满当当。

  王栩和晴南洲寻找侯香君未果,听闻消息也回到了这里,他们对罗夫子受到尊敬的程度,既感到惊讶又为罗夫子感到高兴。

  太阳升至半空,按照商州风俗,拜祭正式开始。

  “夫子,孔圣中学之良师,吾之故友,相尚以道!夫子于孔圣教学二十载,不事功名,高尚其事!”

  孔十一肃颜,一步踏出,立于雕像之下,高声念诵。

  四周,人群肃穆矗立。

  王栩神情恍惚,与罗夫子相处之事一一浮现于目,那个人似乎的确一直是恬淡平静的,除了教书育人,对一切都有些不萦于心。

  王栩觉得孔十一说得真好!

  点点光华从孔圣中学四处泛起,虽无人发声,校园中却有朗朗读书声响起,这些读书声如同蚕食桑叶,如同游鱼戏水,如同雏鸟振翅。最后,百川入海,汇聚于罗夫子雕像处,一点光辉乍现。

  “夫子育人,沛然膏泽,夫子做人,来从方寸!千山万水追随遍,一来经年改容颜,虽经九转而未悔,犹抱初心不肯还!盖夫子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夫子之德,包乎天地之外。”

  孔十一继续念诵。

  这是说罗夫子来到商州之后,自始至终,初心不改,一心教学,弥补天地,以期为商州留下几枚读书种子之事。

  “挽商州大厦将倾者,唯有读书之人!而读书人的根本在于少年!商州少年崛起,则商州崛起!商州少年雄于苍生界,则商州雄于苍生界!我之作用,不求闻达,惟愿化作薪柴,为商州少年之崛起添一把火!”

  夫子高义!王栩想起罗夫子曾经的话,心中默默念道。

  商州巡天之阳忽明忽暗,一道道光辉洒下,与众多读书声形成的光辉交相呼应,轻抚众人,充满和煦温暖。

  忽!

  一阵微风从孔圣中学最深处吹来,孔十一蓦然眼泛泪花,王青鸾、中年人、燕子、张越以及众多汇聚在此之人,神情震动,纷纷止不住远望。

  那里,一座不高的小山丘静静耸立,山丘上,一个朱红院墙、青灰石瓦的小院在料峭的树枝间若隐若现,虽是隆冬,但是山丘却郁郁葱葱,触目皆是欲滴青翠,那里是祭祀孔圣人之地。

  微风之后,钟声阵阵,孔圣中学各处突然一个个人影走出,有人秉烛夜读,有人清晨唱诗,有人执鞭巡学,有人俯首学子间谆谆教诲……

  这一个个人影不紧不慢,随着钟声渐渐青灰小院,俯仰之间,面目赫然都是罗夫子。

  “罗俊山得教化之功,准陪祀孔圣,位列第一百二十四!”

  冥冥中,一个声音响起,众多罗夫子向圣庙恭敬一拜,散作光华,形成一副书生教学图,在圣庙墙上徐徐展开。

  王青鸾等人大喜。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孔十一收回目光,眼噙泪花,朗声高唱。

  众人齐齐行礼,之后,又有学生单独上前见礼。

  “夫子教育之恩,弟子此生无以为报,唯心香一瓣,愿先生此去福寿康安!”

  王青鸾洒泪拜别。

  “长揖一拜谢师恩,弟子沾巾不复言!”

  中年人擦拭眼角,上前一拜!

  “弟子送老师!”

  来人齐躬身。

  罗夫子这边祭拜开始的时候,一处装修古色古香的一处府邸,高门阔院中,一个打扮如老农的老人叼着旱烟袋,惬意的吞云吐雾,旁边的葡萄架下,一个富家翁模样的老人,脸色尴尬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前那杯香气缥缈的红茶已经泡的发紫,富家翁老人却犹舍不得一口气喝完,频频端起,端起茶水时,宽大的袖子顺势把整个脸都遮住。

  再远处是一个石磨,表面坑坑洼洼,看起来就年月不短了,一个身穿华服的青年吊儿郎当的坐在石磨上,不时似笑非笑的看向富家翁,富家翁愈发尴尬,宽大的袖子垂下时,其脸上赫然有几道深深的爪印。

  “怎么?家里的香油瓶又倒了?这次是磕在哪了?不会你家厨房放了一个九齿钉耙吧?你看看这几道血印,力度恰到好处,不深不浅刚好挖到一厘米,技巧更是登峰造极,在血印之外,一点毛边都没有!这个钉耙的锻造质量真是登峰造极!”青年打量着富家翁,啧啧叹道。

  富家翁脸色尴尬,嗫喏道:“家里确实又砸了一个香油瓶!”

  “不过这次花象不来,倒是省了不少事!要不然,以她对罗夫子的感情,怕不是立马就要威胁我们对商州那些心思细腻之辈大开杀戒了!不过换句话说,武象,你是怎么忍受枕边人天天当着你面对罗夫子不断歪歪的?难不成,你玄武的工夫都练到了心脏上?”青年揶揄道。

  富家翁脸色抖了又抖,求助的看了吸旱烟的老头一言,老头在鞋底磕了磕烟灰,道:“莫看我!当初我就说,你小子看似奸诈,其实心里憨得很,不像白象是个蔫儿坏,降不住你家婆娘!你偏偏不听,花象这小娘们示爱罗夫子不成,伤心欲绝之下,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句要找个老实人嫁了,就找到了你,要我说,你当初就该把这烫手山芋让给白象这个混蛋!现在烫了嘴,还不能让别人说说?”

  富家翁看了看华服青年,华服青年斜着眼看他。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凤鸣响起,随着凤鸣,一个身着大红罗裙的女子翩然落地,甫一落地,狠狠的白了富家翁一眼。富家翁一机灵,原本哭丧的脸瞬间红光满面,堆满笑容,乖乖走到红裙女子身边,垂着手,大气不敢吭,像个下属一样。

  华服青年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

  “既然花象也来了,那就议事吧!”抽旱烟的老头把烟管放入烟袋,淡淡道。

  老头在四人中颇有威严,这话一出,红裙女子、富家翁都是脸色一整,便是吊儿郎当的华服青年也端正了坐姿。

  “既然罗夫子散道,那么我们原本准备的续命计划便使用不上,但是这么一来,也等于提前刺激了上面那些人,以他们那副饥不择食的嘴脸,他们定然会加快对商州浮陆的谋划。各位既然与老夫一样位列商州四象,命运早与商州休戚与共,所以,议议吧!白象,花象刚死了意中人,武象在花象说话之前,屁也不敢放一个,你先说!”老头道。

  华服青年从石磨上一跃而下,正色道:“因为苍生界各界的约定,军方人员无特殊理由,不得大举进入其他世界,所以苍生界对商州的渗透依然还是小规模进行,我麾下白虎卫近日与各种来路不明的人员先后交手七十八次,杀死敌人一万七千二十六名,遗漏者总数暂时不明,但这已是我白虎卫能够做到的极致,毕竟今天之前,商州的巡天之阳软弱乏力,我手下那些儿郎开启祖先印记的速度太慢,境界太低,纯粹是靠人肉堆,才堆起这样的成绩。”

  老头点了点头,道:“既然巡天之阳已经重新焕发活力,白虎卫的实力一举大增,那就加强筛查!那些人来的时候,就已居心不良,存着煽风点火、暗中搞破坏、加速商州浮陆破碎的念头,隐藏在商州,就是一个个定时炸弹。一个月的时间,我要你把商州浮陆犁一遍!务必在他们狗急跳墙、做出更大破坏之前,把他们找出来!”

  华服青年称是,老头又看向红裙女子。

  红裙女子上前行了一礼,道:“罗夫子散道之前,商州即将被吞并的消息传出,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商州人人思危,焦虑之下,又有人散布精神病毒,大肆推行其他浮陆纸迷金醉的荼蘼生活,以加快消耗我商州浮陆的底蕴。早些年间,这些行为还只是星星之火,但是经过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和纵容放任,已经渐成燎原之势。”

  “据朱雀卫观察,今日之前,人人以其他浮陆的生活方式为荣,以商州传统为耻,以其他浮陆历史做历史,视商州历史为野史,视他人祖先为祖先,他人圣人为己圣,视商州先人为莽夫,商州圣人为罪人,视他人文化为精粹,视商州文化为糟粕。商州浮陆在这种精神病毒的侵蚀下,人心早已千疮百孔!但是碍于上面世界的种种法令,我朱雀卫除了暗中引导之外,偏偏不能采取任何强力措施!我担心,这种全盘,一旦否定蔓延到十分之一的人口,那么,造成的不仅仅是商州的覆灭,而是种族的覆灭,这是毁家灭族的行为!”

  红裙女子担忧道。

  “这些人的身份背景可有眉目?”老头寒声问道。

  “暂时可以确定的是帝师府!具体负责此事的是他从上面带来的一名叫流光的老仆,这五年来,这名老仆或以钱财,或以权势,或以武力,暗中很是收拢了一批亡命之徒,处处煽风点火,对商州浮陆破碎一事推波助澜!除此之外,城主府那边疑似有人与帝师府隐秘接触,只是这件事,我还没找到确切证据。还有一些上面权贵派下的人,暗中配合着帝师府的行动,只不过这些人都是死士,一旦陷入我们设计的陷阱,就毫不顾忌的开始自杀,所以,对这些人,我们虽然找到一批,却一个活的也没抓到!”红裙女子回答道。

  “既然他们喜欢死,那就叫他们去死!今日之后,朱雀卫做事可以不再畏首畏尾!我准你有生杀予夺之权,对妖言惑众者,杀!蛊惑人心者,杀!诡辞欺世者,杀!散布异端邪说者,杀!”老头道。

  “如此一来,将会开启商州浮陆和上面那些人的全面战争!”红裙女子提醒了一句。

  “被人刀架在脖子上,以前是体弱多病,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不得不委屈求全,希冀对方宰杀自己的时候,杀得痛快些!现在有人给商州吃了一剂猛药,把身体的亏空补回来了,如果还继续引颈待戮,那岂不是愚蠢?”老头冷笑道。

  红裙女子脸上泛起光彩,朝老头冷冷一笑,道:“龙象,你瞧不起谁?你既然发话了,那就等着姑奶奶给你杀个血流成河!杀出个朗朗乾坤!”

  富家翁正要说话,老头看他一眼,道:“武象,你家有钱,这两次的活动经费,你来出!”

  富家翁顿时不吭声了。

  “说完我们了,龙象,该你了!麒麟一事,进展如何?”华服青年突然问道。

  老头咧嘴一笑,又取出旱烟袋,重新填上烟丝,拿眼瞥了红裙女子一眼,红裙女子无奈,手指一搓,一道微小火苗出现在旱烟管边,将烟丝点燃。

  老头美滋滋抽了一口,道:“毛犊生应龙,应龙生建马,建马生麒麟!我孙孙儿的事,你们不需要瞎操心!白象、花象,你们先退下,我和武象单独说两句!”

  红裙女子和华服青年闻言,退出院外。

  两人一走,老头脸色一正,道:“火种之事,你安排得如何了?”

  “一共一千二百人,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从军的从军,装作权贵弟子离开的也已经拿到通牒,一些需要隐姓埋名的暗火,也已经打通通往上层世界的关卡,只待时机合适,就能顺利离开!”富家翁一改方才的怯懦,道。

  “辛苦了!能在重重暗幕中找到这些缝隙,你不容易!”老头感叹道。

  “不辛苦!”富家翁展颜笑道,“这些阴暗事,我比较擅长!只是,麒麟这边,您老人家真的舍得?”

  “纵然百般不舍,麒麟也不能离开!”老头突然黯然道。

  “离开,在一片更加广阔的天地,或许并非不能打开一个新场面!”富家翁忍不住道。

  老头摇了摇头,道:“我何尝不愿做此想!只是气运之道,向来复杂,麒麟若走,商州无主,浮陆便立刻失去主心骨,变得外强中干!火种散布在外,是商州重新崛起之助力,麒麟守在内,是商州稳固之定海神针,二者天命,早已注定!”

  富家翁想要在劝。

  老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道:“若真等不到火种燃烧的那一天,商州浮陆彻底破碎,被人吞并,我们一家子死在一起,也是一件美事!你下去吧!”

  富家翁目视老人,知道他主意坚定,叹息一声,走出院子。

  等到富家翁的身影消失不见,老头猛吸一口旱烟,目视上空,口中冷笑:“断我文脉,折我脊梁,毁我精神,让我的兄弟姐妹彼此视对方为仇寇,而非手足同胞,让我家乡人民对商州不再有情感认同、家园认同,视商州不再是故乡,而是焚身之火炉、巫毒横行之泥坑,长此以往,我商州浮陆势必分崩离析,被吞吃干净,而我商州人民这个群体也将不复存在,消亡于历史之中!你们,想得太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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