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识（一）

那是一个风云际会、动荡不安的年代，新旧政权的激烈对抗、封建礼教与新式文明的交织碰撞，腐朽与新生的相互搏杀。在这样一个乱世激流中，历经维新变法、辛亥革命、军阀割据的三重洗礼，江家，这个在北方一直以皇族后裔而骄傲自立的大家族，终于在风雨飘摇中走向了衰落。

        民国十七年冬季，江欢与贴身丫鬟夏红乘着南下的火车，带着一纸旧约来到偌大的上海滩投靠故人。

        不求其重振江家声望，但求看在昔日交情上能够庇佑乱世孤女免遭蹂躏。

        “小姐，马上就到上海了，你呀仔细着衣服。这里虽然比家里那边暖和，到底是冬季，凉着呢，”夏红边说着，边把眼前少女的围巾整理好。

        “别光顾着我，你自己也是。”少女略带疲惫的轻声回了一句。

        眼前一身朴素外衣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南下避难的江欢和她的丫鬟夏红。只见她虽然衣着朴素，却难掩那张般般入画的俏脸，明眸皓齿，玉软花柔。

        “阿玛和额娘不在了，你就是我唯一亲近的人了。”江欢声音带了几丝哽咽，素白的手指缓缓地替夏红整理着她的衣领。

        几处明显的破损让她的手顿了顿，向来沉静如水的双眸染上了几分委屈和茫然。阿玛和额娘在的时候，江家在北方六省是何其的荣耀，风光正盛之时就连府里下人的吃穿用度也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能比的。夏红作为自己的贴身丫头更是从来没有在这方面委屈过，如今却连一件破损的棉衣都舍不得换。

        “小姐别难过，老爷夫人不在了，你还有我呢，我陪着你。”夏红意识到江欢因为自己的衣服想起了家，连忙就着她的手挽了挽自己的衣领安慰她。

        “呜——”

        火车到站的笛声响了起来，有的乘客已经开始准备陆陆续续的拿着行李下车。江欢和夏红也拿起为数不多的行李走向了出口。

        江欢边走边扫视着火车出站口的方向，来之前的几日阿玛说已经替她联系好了这边的人，只等她下车就可以了。

        只怪那时的她满心都是如何来到上海滩寻求故人的帮助，丝毫没有意识到骄傲了一辈子的阿玛额娘怎么会有求助于他人的想法。就在她登上火车的前一晚，双双自尽了。

        一夕之间，她从幸福娇憨的少女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曾经辉煌无比的江家也在一场大火中灰飞烟灭。

        “请问您是江小姐吧？”

        就在两人茫然的走在火车站内之际，一个一身军装的男人走向前来问道。

        “你是谁？”不等江欢反应过来，夏红直接一个闪身拦在了江欢的面前。看那凶巴巴的架势，大有一种你要是不怀好意，我就和你拼命的感觉。

        江欢有些哭笑不得，用手拍了拍夏红的胳膊，示意她不用过于惊慌。

        “你是赵副官吧，我是江欢。”

        少女穿着一身素净的外衣，白净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看着自己。

        他以为大帅和他说的北方来的贵族小姐会是一副颐指气使、目中无人的样子，丝毫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温柔端庄，甚至比大多数上海滩的大小姐都要有气质的女孩子。

        “喂，你看够了没有啊！”夏红见面前的这个傻愣愣的当兵的直勾勾的盯着自家小姐看，不免心生厌恶。

        “抱、抱歉，江小姐这边请，东西都给我吧，车在出站口那里停着。”赵竞一时羞愧的低下了头，不免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连忙上前拿过二人手里的行李。

        “这还差不多。”夏红见他伸手过来，直接将行李递了过去，一甩头扶着江欢走到了旁边。

        赵竞拿过行李领着两人离开，心想，这北方来的小姐不像北方的，丫头倒是挺像。

        出了这站台，江欢才真正见识到只在报纸中描述的上海滩是何其的繁华。不同于北方雍容内敛的繁荣，上海展现的尽是张扬放肆的奢靡。

        纵横交错的马路，络绎不绝的车流与人群，这与江欢从小生活的地方一点都不一样。大街上随处可见衣着华丽的女子，或是妩媚，或是优雅，她的沉默内敛倒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小姐，这上海滩的女人都穿的好漂亮啊。”夏红也是被眼前的繁华惊到了，语气中丝毫不掩惊叹。

        江家多年来号称皇族后裔，府里上到夫人小姐们，下到丫鬟婆子，行事风格、衣着讲究自然是要按照宫里那一套来，哪怕后来革命推翻了清朝，废除了宫里的老一套，江家的女眷们也一直是按着府里的规矩来，丝毫不敢有什么出格的行为。

        “是啊，以前只在报纸上看过。十里洋场，当真是与众不同。”江欢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出神，又将目光转向身边的夏红，“过几天给你置办些新衣裳吧，这都旧了。”

        “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夏红急了，以为自己刚才的话是嫌弃衣服旧了，连忙解释道：“小姐，只要跟着你，夏红什么都不在意！”她信誓旦旦的表达自己的忠心。

        “我知道，你想什么呢，傻丫头。”江欢失笑，看她急得什么都顾不得的样子，她自然不会怀疑夏红有什么别的意思，她从小就陪自己一起长大，什么性格自己再了解不过了。

        “小姐……”夏红有些红了眼眶，小姐从前也是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如今却要无依无靠的沦落他乡，投靠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江小姐，我们上车吧，大帅已经在家等着了。”赵竞打开车门，示意两人上车。

        “好。”江欢含笑点头，带着夏红坐了上去。

        赵竞也坐到前面，示意手下开车。

        江欢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色，怔怔地想了许久，她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养尊处优，父母疼爱的女孩了。她就像水中的浮萍，任由风吹雨打却找不到依靠。

        纸醉金迷的上海滩，等待她的又是怎样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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