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宫墙乱

约莫寅时三刻,便有宫人轻声进来请尉迟烨起床洗漱,此时她背对着他,他自然是不知道她早已醒来的,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顺手为她盖好了被子。
听着宫人们在外间为他更衣的细碎声响,她闭上眼睛,泪水却是慢慢地流了下来。
起床梳洗罢,便有内侍递给她一封信笺,她打开来看,瞧着那瘦长的字体便知是尉迟烨的手笔。
上面只一行字,乔宇澈已送至乔家别院,有人接应,勿忧。
原本她与乔宇骁计划便是将乔宇澈救出便先送至别院,再由乔宇骁派人接应带走,尉迟烨既然是连这个都知道,想必也是通过乔家埋在宫中的暗桩。
如此隐秘之事他都能知晓,想必她途中之事,他怕是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一代帝王,却如此容的她这般放肆。
她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红梅,轻轻地皱起眉头。
乔家别院的事情尉迟烨怎么会知道？
此事怕是除了乔宇骁与几个要紧的人,只怕所知之人少之又少,而尉迟烨知道的这般清楚,而宫中有没有什么女官内侍出事,只怕这事并不简单。
一层冷汗慢慢地从她的额间渗了出来。
尉迟烨身边有一个人,在乔家和宫中互通消息。
她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了尉迟骞。
尉迟骞这一年来一直被囚禁在宫中的端云台,半步也不曾踏出,虽然那时候他意图行刺,尉迟烨却是没有对他动手。
乔家的人联系不上,她谁也不敢相信,现在只能想办法将尉迟骞救出来。
且不说尉迟骞算是对她有恩,便凭着尉迟烨迟迟不对他动手,他的身份便能成为她的倚仗。
用过午膳,她便让身边的贴身女官扶了她去御花园。
这时节正是冬末春初,依旧只乍暖还寒,御花园中除了红梅和早开的迎春花,是不见一丝艳色的,只是她进宫几日一直待在茨玉阁中只觉得气闷,便出来走走。
今年的雪下地极好,在她刚到曙安城之时还下了好大的一场雪,此时宫中各处的小路上还有残雪的痕迹,宫中是有规矩的,瑞雪兆丰年,所以除了大道上的积雪,路旁的积雪是不能清理的,预示着全国上下风调雨顺,百姓丰衣足食。
她扶了女官青峰的手,自顾自地走在深红色的长巷之间。
她份位太低自然是没有轿辇的,如此更好,坐于轿辇之上,这宫中的老人们,有谁知道她乔羽飒回来了？
乔羽飒此人,在宫中却是个传奇。
出身不高,只是个商人之女,在未出阁之时便名声尽毁,却被陛下特赦免去大选直接进宫,未曾侍寝便被封了美人,后东蛮进犯,乔家虽然是行商世家,却不是一般的商人之户,这平东的仗打了有两年有余,粮草军需却都是乔家出的,乔家财力虽因此元气大伤,却也是不容小觑的,那乔羽飒也不知有什么本事,居然被派去东蛮当细作,原本以为是个不受宠的,谁想平东之战大胜,陛下居然亲自去接她回京,只可惜这途中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故,那乔姬居然暴毙于途中,陛下回京之后日日忧思,昭告天下封赏乔家,又将她以一品夫人的份位葬了。
可乔家却是在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两年的军需都没有压垮的乔家,这时候居然凭空消失,难免不会让人猜想。
只是这些轶闻,便如同陛下与太后之间的关系一般,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后宫之中的嫔妃们日子是相当无聊的,果真在她到达御花园只是便远远地望见了几个妃子在凉亭之中喝茶赏梅。
一个淡青色一闪的女子道:“姐姐可是听说了,陛下昨日歇在那西域蛮女的住处呢。”
坐上首一个瓜子脸的女子冷哼了一声,神情中很是不屑:“陛下不过是图几天的新鲜罢了,一个蛮女也值得你们这般大惊小怪,好没出息！”
“怕是不是一个蛮女那么简单呢,”另一个披着鹅黄色斗篷的女子压低了声音,乔羽飒功夫极好,便是不想听也听得清楚,“听茨玉阁的宫人们说,住在那里的主儿,是个妖怪,会妖法,他们便是亲眼瞧见,那妖女有时候瞧着自己的手发呆,那手臂,竟是绿色的,可是一晃眼,那颜色又不见了……”
四下里一阵惊呼。
乔羽飒目光流转,裹紧了斗篷,便微笑着走上前去。
瓜子脸的女子眼尖,一眼便瞧见了她,登时目瞪口呆,连手中的糕点都忘了放下,口中喃喃道:“乔……乔羽……”
她站的笔直,一点行礼的意思都没有,只裹紧了斗篷免得寒气钻进来,微微笑道:“几位好兴致呢,不知有没有位置,让我也过来听听热闹？”
青衫女子柳眉一挑:“这位妹妹好是面生,不知是哪个殿里的主子？”
那个瓜子脸的女子反应了过来,猛地站起身来手指指着她:“你不是死了么？怎么会……”
青峰上前行了一礼,低头道:“给各位主子请安,我家主子是住在茨玉阁的晖宝林,新来乍到,这几日也未曾出门,不认得各位主子,还请主子们恕罪。”
乔羽飒心底冷笑,且不说她是不是新来乍到,这宫里又不是没住过,便是在场有宫中的老人,她也是一个都不认得。
抱着暖手炉便自顾自地在桌前坐下了,宛然一笑:“我从西域来,这中原的规矩不大懂,还得请几位多多指教呢。”
她拢了拢斗篷,这天气依旧有些个寒气逼人,她自小身子便不大好,很是畏寒,只觉得这么坐了一会儿,便寒气有些逼人。
那瓜子脸的女子这时候才反应了过来:“你便是那西域努齐国进贡的贡品？”
倒是在贡品两个字上咬重了音。
乔羽飒心下冷笑,更觉的烦闷,这后宫中的女子果真是日子烦闷得紧,开口便是计较。
倒也不在意,微笑答到:“便是我,日后,还请各位多多担待了。”
原先那青衫女子大抵是近日才进宫,哪里认得她,娇声喝到:“你只一个小小的宝林,有什么资格与我同坐一桌？连礼都不行,果真是个不懂规矩的！还不赶紧的起来！”
乔羽飒瞧着她慢慢地笑了:“昨夜我与陛下同桌而坐,陛下却也未曾责怪我僭越,你的意思,莫不是身份比陛下还高贵些？”
那青衫女子吓得脸都白了:“你……你胡说些什么！”
乔羽飒不理她,又扶了青峰的手站了起来,声音不大却是刚好让人听见:“还是回去吧,快开春了,御花园里的鸟儿雀儿的就多,畜生聒噪,还是回茨玉阁安生些。”
说罢转身便想走。
“站住！”那黄杉女子喝到,“天子后宫怎的容你这等蛮女口出污言！掌嘴！”
那些妃嫔身后的女官早就瞧她不顺眼了,这时候得了命令哪有不从的,当即一个女官上前扬起手便要掴下来,她微微后退一步,扬手一耳光率先打在那女官脸上。
整个地方都静了。
乔羽飒用帕子擦了擦手,冷笑道:“莫不是我新来,你们便这般欺负我不成,怎的连个鼓噪的畜生都说不得了？我是蛮女,倒是不知道你们大熹还有这等规矩！”
又斜眼瞧了青峰一眼:“我乏了,回吧。”
青峰不敢多言,对着几个人福了一身,便扶着她转身便走。
乔宇骁说的对,杀过人的女人,定然是不会心软的,从这一刻起,她便要将尉迟烨的后宫搅得天翻地覆。
后宫向来是与庙堂盘根错节,她便是要瞧着他后院失火前朝不稳。
当初他要她的苗刀,为的是他的江山,如此,她便要毁了他的江山。
她倒是要瞧瞧,他一个九五之尊,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尉迟烨在戌时来瞧她,一脸的憔悴,她刚刚沐浴过,穿了中衣躺在床上,见他进门也懒得下床迎接,他混不在意,只径自走到床边坐下,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听说你今日将容良人的贴身女官给打了？”
乔羽飒眼皮子一掀:“就是打了,怎的,她还想让一个女官打回来不成？”
有宫人上前来剪了烛花,那蜡烛又亮了几分,将屋子里照的亮堂堂的。
他背对着光,面容却是奇异地柔和了许多。
“你这般胡闹,是想做什么呢,你要朕放了你大哥,朕便放了,那些追杀乔家的人马,朕也早就召回了,你这般闹腾,可还是有不顺心的？”
乔羽飒翻过身去不瞧他,只留给他一个后背,声音却是冷冷地传了过来。
“哪里有不顺心的,只是我不愿自己受委屈便是。”
尉迟烨在她身后坐着,她知道他是在看着她,她也不愿动,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背后一声轻叹,紧接着便是衣袍细碎的声响,是尉迟烨出去了。
乔羽飒听着屋里没有动静了,才翻过身来。
她此番进宫,虽然是乔宇骁安排,却也并未抱有多大的希望,他将她送进宫中,只是为了转移尉迟烨的视线,从而趁着宫中松懈打探乔宇澈的消息,谁知计划这般顺利,她还未曾开口,尉迟烨便主动便将乔宇澈给放了。
乔宇骁定然是不明白其中缘由,她却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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