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5
从学校到国贸的地铁是4号线转10号线，路程大约一小时左右。
祝青云从海淀黄庄下来换乘的时候，突然觉得偌大的地铁站像个沙丁鱼罐头，大家都是为了生活勤恳奔命的人，4号线和10号线，海淀很多高校，朝阳则是外企，金融公司扎堆的地方。
在这些地方实习的学生或者上班的白领，晚上住在集体宿舍或者几平米的出租屋里，白天出入在高档的写字楼，有点像魔幻的折叠北京。
韩裔德国哲学家韩炳哲写了本书叫做《倦怠社会》，21世纪的社会不再是一个规训社会，而是功绩社会。功绩社会充满积极的口号，它看似自由，却让人们在过度的积极性中自我剥削，直至筋疲力尽，感到疲累和抑郁。
要如何度过一生，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
清池资本在国贸附近的一个写字楼里，虽然没有国贸三期里装修的那么精致，但也不算差，北京办公室的情况，入职之前祝青云大概做了一些调查，公司不大，加起来也就十来号人，两个老板，一个是jason，另一个叫张一，是jason的mba同学，主要看的是医疗tmt相关，祝青云和他的交集应该不会很多。
jason下面还有个vp叫徐悦，祝青云主要是向她汇报。
面试的时候已经见过了，徐悦大约三十出头，长得有点像高圆圆，据说单身未婚，但不知道是个性使然还是工作场合需要严谨，总之面试的时候她是没什么表情。
hr带她办好入职手续之后，提醒她去和徐悦打个招呼。
除了合伙人以外的同事都坐在公共区域，但相对来说工区的座位排放更有讲究。
靠窗坐的一般都是vp或者总监，小朋友们都坐在里面。从办公室看向窗外，也是可以看见央视的大裤衩的。
电视剧里忙碌一天的国贸白领，都喜欢站在高层眺望东三环，好像自己拥有上帝视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能看见大裤衩也算是独特的风景线了，但凡是能拍到大裤衩的网红餐厅，逢年过节没有提前一个月定位，那么不好意思，你只能坐在非景观位。
能看到徐悦的座位在靠窗的地方，那一排只有她一个人，一定是超级vip景观位了，祝青云有些恶趣味的想。
hr简单说了两句介绍了一下，徐悦就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转过头对祝青云说，
“你最近实习的频率大概是一周几天？”
祝青云脑子里快速的转了一下，专八都考完了，论文也定稿了，基本毕业之前没什么大事了，除了一些零碎的事情以外。
“我最近每天都可以来，一周五天，周末如果需要加班的话也没问题。过几个月可能会有一些毕业零零散散的事情要处理，到时候我会提前说。”
“鲜花、咖啡、酸奶，很多都是消费品，早期投资中如如何判断什么品类合适投什么不合适呢？”
hr见怪不怪的看着对方提问，然后转身去处理她另外的工作。
祝青云停顿了一下，“我觉得是看这个品类所对应的产业有没有需求，是否可以被整合和升级。很多产业就是没什么需求的，按照当下的状态活的挺好，那我们为什么要投。”
徐悦这才露出了第一个笑，笑起来反而削弱了她的攻击力，有种弱柳扶风的味道。
“我最近在看一个咖啡项目，稍后把一些资料发给你，他们的ppt画的太乱了，你熟悉一下，下班前做个summary发给我。”
祝青云有些庆幸自己的反应速度，老板也是人，有自己的性格和类型，在没有搞清楚工作环境之前，少说话多做事是第一要义，然后迅速的收拾好自己的桌子，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这是一种全然不同的生活，和以往的实习不一样，她知道这份工作是今后职业道路的开始。
人是需要找一个立足点才能稳定的和这个社会和平共处的，从前她的轴心是学习，现在可能就是工作了。
目前来看中国的咖啡市场总体规模为1000多亿人民币，在这个市场里，星巴克等咖啡门店在内的现磨咖啡只占市场的20左右，剩下70左右的市场是速溶咖啡的主场，其余就是即饮咖啡，胶囊咖啡等小众的咖啡消费。(注1）
祝青云一边改图一边计算这些市场的份额，自己除了星巴克，瑞幸，永恒不变的雀巢，也没试着喝过别的品类。她把喝咖啡这个事情，也列入了自己的待做事项清单。
八点刚过，办公室里的人零零散散的都走了，做投资不一定每时每刻都在办公室，善于找项目和了解项目的人，可能晚上的社交生活也是工作的一种。
她伸了个懒腰，快速的看了一眼自己改好的东西，发了封邮件出去，然后又在微信群里同步了徐悦一声。
从窗户望出去，东三环灯火通明，晚高峰开始了，堵车是三环常见的景象，一个红绿灯路过刚刚过去，下一个路口又停住了。
手机震了一下，方严问她在做什么，她随手拍了张窗外的照片发过去。
怎么说呢，国子监之后他们俩进入了一种很奇异的默契，偶尔见面，每天聊天，算是心照不宣的在一起了，又没有明说过这样的关系。说是男女朋友，从认识以后两个月进度还停留在牵手接吻，说是炮友，显然看起来也不像。
亲密而又疏离。
坐在beer□□ith看方严给自己切小汉堡的的时候，祝青云明目张胆的看着他俊朗的脸，好像吃了蜜一样挺甜，但一想到他若即若离的状态，感觉这个时候说有些煞风景，就叹了一口气。
方严看了她一眼，把盘子里的汉堡推到她面前：“切好了，这样吃你比较方便。”
一边吃着汉堡，她一边在脑子里构建自己一会要说的话，对于不是很擅长表达感情的人来说，这种不明确的关系处理起来很困难。
有人说看一个男人体贴的时候有两种答案，要么他的体贴是在别的女生那里锻炼出来的，要么就是无师自通的到位。她禁不住想，方严是哪一种。
“你今天不忙了？”她慢吞吞地说。
方严懒散的坐着，胳膊放在桌上撑着脑袋，“还行，想见你了。”
他伸手摸了摸祝青云的头发。
直到饭吃完两人走到景华街权当饭后消食，祝青云也没问出口“我们算什么关系。”
这句话说出来显得急迫，又显得自己被他牵动，她想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要显得丢盔弃甲，像是被爱情冲昏了头。
“我们玩个游戏吧。”祝青云说。
“玩什么？今天没有一千零一夜听了？”
“没有了。要玩个真心话的游戏吗？”
这句话一问出口，方严就带着了然的笑意看了祝青云一眼。
他大概能猜到祝青云想问的是什么，有时候方严觉得不是他自诩了解人心，而是很多场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发生。
但他还是笑了笑应了这个游戏，然后随口就抛出一个问题，“你最爱的旅行地是哪里？”
祝青云长这么大，除了家乡和北京，就是实习出差去过上海广州，公派去德国的时候去了一些城市，所以她简单的回答：“我没旅行过，念书和工作不算，所以没什么最爱。”
方严对这个答案感到有些惊讶，他说我以为你是很喜欢旅行的女孩。
“我是喜欢旅行，但我念书的费用还是奖学金付的，所以，我没钱旅行。”
方严了然，再次摸了摸她的头发，带着一丝安慰性质，“你会心想事成的。”
她知道方严理解的是什么，大概就是家境贫苦的女生一路升级打怪的故事，最终可能会成功，但对于她来说其实不是，她喜欢赢是因为赢让自己有安全感，喜欢钱是因为受够了金钱带来的麻烦。
祝青云突然笑了，可能是喝了一些啤酒，也可能是景华街的安静趁着北京少有的月色，灯光打在脸上，显得她的脸颊更柔和也更小了。
有时候你会在某个瞬间，对某些特定的人产生倾诉欲，一瞬间她突然产生了这种感觉。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故事我给我前男友也讲过。”
她从自己的母亲开始说起，祝青云的爸爸是个没什么出息的人，但投胎算是不错，父母都是小县城的处级干部，所以也算是体面的找了份银行的工作。
这么老实的一个人唯独对祝老师一见钟情，他这辈子干过的最硬气的事情大概就是坚持要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哪怕自己父母觉得祝老师眼睛里根本就没有自己儿子。
祝老师像管儿子一样管老公，说他没出息，要求他赚更多的钱，学校里的老师买了新大衣，同事的老公带她出国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在婚姻生活中占据着主导地位。
她上小学的时候，家里的条件突然肉眼可见的富贵起来。
谁也不知道那么软弱的一个人是怎么想的，警方上门的时候才知道他挪用了公家多少钱。祝青云和她妈的美好生活，都是偷来的。
要还公家的钱，老人家倾家荡产也没还完，祝老师接手了一部分，唯一要求就是把祝青云带走。
祝青云他爸在这样的压力之下，跳楼了。
说着说着她有些语无伦次，努力抑制住自己的眼泪，也不知道怎么讲下去那些上一辈的恩怨情仇。
方严轻轻揽着她的肩膀，说：“没事了，不想说就别再说了。”
那一刻，不知道是天性里对弱者的怜惜作祟，还是说这样的一个开头完全不符合他以往的认知，突然他对祝青云产生了强烈的好奇，这样的好奇心，完全能够让他把祝青云和其他约会对象区分开来。
两人并肩坐在嘉里中心门口的台阶上，他替她擦了眼泪，一会一句没事了，一会摸摸她的头发，直到女孩平静下来，然后带她回了家。
祝青云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能够在这样的夜晚被这样的陪伴，让她很心安。方严收拾了客房给她，然后站在门口和她说晚安，她拉住方严的衬衣袖子，“你对所有女生都是这样吗？”
方严叹了口气，“我觉得你像个小朋友。这时候不适合聊这个话题，但我一定是喜欢你的。”
“你知道了我的秘密，还是喜欢我的吗？”祝青云咬了咬嘴唇。
“我喜欢的是你呀，seehowitgoes，现在轻松一点，别想那么多。晚安。”
今晚说了太多交浅言深的话，但祝青云的心里舒服了很多，不过这个秘密也只是讲了一半而已，还有一半她是不会和任何人讲的。
方严躺在床上，关上灯，只有独处的时候，才能真正得到快乐。
人生本来就没什么意义，新鲜的事情和人反而会让人有一些幸福感，因为会分泌多巴胺。祝青云从来不会问他在做什么，和谁这种问题，她只是静静的在自己发每条消息的时候都即时回复。他想起自己前女友大哭离去的时候说，“方严，你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自己，无论是谁都走不进你的心。”
但这些想法都只是片刻，瞬间他就进入了梦乡。
爱情只是他日常生活中的一个小事，这世界上极少数会有男人把爱情当作生活的大事，如果有，这样的男人也会为女人所看不起。
方严是前者，祝青云她爸则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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