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陈垣在报社机动，负责接听热线电话，一边听叶主编瞎侃自己的光辉史。
老叶负责社会新闻条线，再过几年就要光荣退休，原本是独当一面的记者，后来腿脚不方便，只好退居二线。
老叶年轻时是员猛将，人精瘦像一块行走的肋排，但身体素质非一般。
往年集团开运动会，老叶是常胜将军，拿过好几次田径类项目冠军。
他说这是过去抢新闻时，练出来的。
说起过去，老叶眼中放光，无限留恋，感概现在的记者太轻松，坐在报社里都能把版面凑齐。
过去的新闻才是真正跑出来，抢出来，甚至是逼出来的。
陈垣去派出所联系工作，管宣传的领导听她报出《新城晚报》的名号，都会习惯性地问老叶同志的近况。
知道老叶做了领导，一个个咬牙切齿地说很好很好。
陈垣又不懂了，回头向老叶讨教，怎么大家都惦记着您，但听语气，又不怎么待见您呢？
老叶哈哈大笑，“这群孙子当年被我天天追在屁股后面，问案情，找线索，原来现在心里还恨着呢。来，我来给你讲讲，怎么和他们打交道……”
热线电话响了。
“是《新城晚报》吗？这里有个小姑娘要跳楼，你们快点来采访，登报纸。哎呀，是被戆男人骗了呀，小姑娘作孽呕……”
报出的地址就在附近，离报社有三条街距离。
陈垣拿起包准备出门，老叶却拦住她。
“碰到涉及隐私的新闻，你不要着急写。多问问知情人，消防救护还有居委会，都要去了解。如果真有隐情，情感纠纷之类的，就算了，不要写。”
陈垣点点头，记下了，社会新闻的度很难把握，她只能靠自己多摸索。
“秦山，你跟着去看看。”老叶抬手，点了秦山。
陈垣已经小跑着出去，秦山只好跟着她跑。
小区是解放前的旧里弄，木结构老房子，也就三层楼高。
陈垣第一眼，就直觉这事不靠谱。
消防车停在小区门口，一堆闲聊看热闹的邻居围拢，说着闲话。
她脚步不停往里走，一个大妈看见秦山脖子上挂着相机，拉住相机带不让他走，“做啥的？没发生什么事情，你不要在这里乱拍。”
大妈手脚重，相机荡起来，秦山甩开她的手，下意识地护住相机，神色不悦。
陈垣满脸堆笑，叫了声阿姨好。
“我们是报社的，有人打电话爆料说有人要跳楼，领导叫我来看看。”说着把阿姨拉到自己身边。
秦山也很机灵，慢慢往小区里挪，一转身人就不见了。
她继续拉家常，“阿姨你也知道的，报纸么都是为老百姓说话的，如果真有难处，我们也想尽点力帮忙的。”
大妈摆手说，“没事的，都劝下来了，小姑娘被人骗了，想不开要跳楼。消防员来了，她又不跳了。”
原来是这样，真是白跑了一趟。
说着话，消防员陪着个年轻女人从楼梯口走出来，贴心地给女人围着块薄毯，把脸遮挡地严严实实。
陈垣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就是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大妈看了眼，提高喉咙音量，怒其不争气，“年纪轻轻，有啥想不开的，要去寻死。唉，就是这种脑子不清楚的，才会被人男人骗。”
陈垣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她，居委会大妈都是半个名侦探柯南，“阿姨，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么情况，你打我电话好了。”
这招是和老叶学的，要建立自己的情报网，就要广发名片。
大妈看了眼，哟，大报社，《新城晚报》她家里也订的，老头子天天要读，顿时面色缓和下来。
“小姑娘厉害的，长得眉清目秀，又是大报记者，你的爷娘养到你这样女儿，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大妈越看越欢喜，仔细打量了一番后，突然转了话题。
“小姑娘，有男朋友伐？我有个侄子做工程师的，工资两万，有房有车……”
秦山问了消防，也说是虚惊一场，小事而已，走过来听到这番对话，愣了愣，转头往外走。
陈垣刚想开口，背后有个热情如火的声音骤然响起。
“黄阿姨，你又要瞎操心了，人家陈记者，小孩都好打酱油了。”
她回头，郑业穿着警服，手里拿着笔记本，憋着一脸的笑。
黄阿姨很失望，看着郑业，眼中又燃起小火花，“小郑，上次介绍给你的姑娘，联系了伐？”
郑业忙说，“在联系的，黄阿姨你不要这么操心，操心要长皱纹的。”
嘻嘻哈哈一阵，老阿姨被吹捧得很开心，心满意足回家烧饭，顺便再去问问介绍的姑娘这事能不能成。
郑业转过头，迎上陈垣如弯月的眼，突然一怔，又怎么啦？
“你太让我惊讶了，连老阿姨都能哄得服服帖帖，佩服！”她真心诚意夸赞道。
“这算什么，做我们基层民警的，就是要和群众打成一片。”看她转溜着眼珠，背后冷风飕飕，退后半步，“又想采访我了？”
陈垣却故作深沉叹口气，“你想得美，我都不做副刊了。”
郑业倒有点惊讶，跑条线？
“社会新闻版，算二师兄的接班人。有空找我吃饭，警民一家亲，有些事我要向你请教。”
郑业皱了皱眉，想规劝几句，可陈垣已经走远。
秦山在小区门口等她，冷着脸很不开心，看她心情似乎不错，脸色更冷如冰块。
“你常碰到这种事？”
跑社会新闻就这样，经常落空，习惯了就好。
“我不是说这个，人家给你介绍男朋友。”秦山烦躁地摆弄起相机。
陈垣笑着掏出手机，摇了摇，“多大点事，拗不过的就加个好友，随便聊几句。反正各行各业都能认识人，写新闻也方便些。”
这也是老叶亲传的秘籍之一，做记者就是要敞开了交朋友。
秦山脸一白，“你到底是个年轻女孩，万一有居心不良的。”
她收起笑脸，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有辨别能力，谢谢秦老师的关心。”
回了报社，和老叶说人劝下来了，没大事。
老叶安慰她，就当锻炼身体，又看见秦山阴郁的脸，很是瘆人。
他悄悄拉过陈垣问，大少怎么了？是不是陈垣惹到他了？
老叶私下里叫秦山为秦大少爷，简略成大少。
“别理他，一会儿就好。”陈垣有战斗经验，”这人就这脾气。“
她想了想，有个事儿，得请老叶指点迷津。
说来说去，还是冯秀和她女儿瑶瑶的事。
小老板最后赔了125万现金，先支付30万，让先把人安葬，回头再打余款。
可公婆不答应，说儿子从没领过结婚证，125万得全付给老夫妻，否则免谈。
冯秀十六岁跟着男人出来打工，生的女儿又是哑巴，公婆不待见，不许他们扯证，拖到现在就尴尬了。
非木赞成打官司，可冯秀死活不答应。
她是农村人，恪守从一而终。
男人是自己认定的，公婆始终是长辈，还有瑶瑶，到底是两家的血脉。
陈垣问老叶，“这种事情，我们记者能帮帮她吗？”
老叶很严厉地反问她，“记者不是神仙，更不是法官，怎么帮？”
一篇几千字的报道，就能让贪婪的公婆分财产给冯秀母女？
如果记者真有那么厉害，还要警察干吗？还要法院干吗？
话说的没错，但陈垣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老叶又语重心长地开导她，“做我们这行，最怕的是太过正直，以为靠着手中的笔就能改换天地。陈垣，你还年轻，心中依然有满腔热情，但热情不能烧出界。我们必须保持客观，保持距离，不能感情用事。”
陈垣乖乖受教，叶老师说的对，是她幼稚了。
“不过，嘿嘿，也不是完全没有招，你把他们的家庭住址给我找过来……”
陈垣瞪起圆溜溜的眼，老头却故意卖关子，再不肯多透露一个字。
晚上冯秀打电话给陈垣，语无伦次说要带瑶瑶来给她磕头。
陈垣让她慢点说。
冯秀的婆婆下午急吼拉吼赶到康复医院，当场就把赔偿款分了。
总共125万，冯秀拿了60万，虽然按法律规定至少能拿三分之二，但冯秀已经很满足。
她小心地问陈垣，是不是有三头六臂的神通……
陈垣笑得前仰后合，“你看我长得像泼猴吗？”
“我有个不争气的小叔子，据说犯过事，我婆婆求我看在一家人的份上，让公安放过小叔子……”
陈垣一拍脑门，懂了，到底是曾经上山打虎下海擒蛟的老江湖，老叶还真有两把刷子！
提到瑶瑶，冯秀又要开始哭，“医生说过这孩子不是天生哑巴，有了这些钱，我就可以带她去看病，可这是他爸爸卖命得来的钱……”
……
老叶拿着一叠稿件去找王总编，都是陈垣这段时间写的报道。
王总编以为陈垣又折腾，“叶老师，您担待点，这姑娘，唉……”
老叶嘿嘿笑，“看完再说。”
王总编认真看了几篇，眉头渐渐舒展开，“还不错，没想到这条路倒是给她闯对了。”
陈垣接连写了几篇特稿，她并没有像其他记者那样，只把通讯稿或者新闻事实复述。
她会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看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多值得报道的内容。
比如从交通事故看如何整改路况，从学生出走讨论心理辅导的欠缺，从整治群租谈社会对低收入人群如何做到边治理边保障……
王总编也不忘提醒老叶，“你作为她的直属领导，要监督她提醒她，克制住冲动好斗的脾气。李苒最担心的也是这个，一直在我耳边唠叨。”
老叶打开保温杯，喝了口，听到他提起李苒，压低声音，“小王，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王宇刚进报社，就跟着老叶跑新闻，多年来，两人是师徒又是好友。
老叶一直担心王宇和李苒，听口气，似乎这两人关系好转不少。
王总编指了指大门，叫他快走，“都一把年纪了，别八卦。记着啊，盯紧陈垣，别让她再出幺蛾子。”
老叶叹口气，“你也知道，社会新闻条线，没几个人能坚持下来。朱剑峰是个二混子，都差点得抑郁症。陈垣心太软，我担心她干不长。”
王总编并不赞同，“你别看她表面上柔弱文气，心里头硬着，有自己的原则，从不会妥协。你尽管放心，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老叶挑了挑眉毛，“你再多说说，我听听。”
王总编便把从李苒那里听来的事，挑着说了些。
她重病的母亲，遗弃的父亲，十六岁后就几乎一个人生活……
老叶听完，许久没说话，他起身，“这么着，陈垣就交给我，我好好带她。”
走到门口，又不忘回头补充了句，“这是个会动脑的好苗子，有点像年轻时的你……”
门关上，王总编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提笔继续批复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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